谢淑兰在谢琅入土为安两天后回了新西兰。
期间我除了出去磕头,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间里不愿意应付亲戚朋友。谢淑兰来找了我几次就被谢君玉拦了几次。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说服的谢淑兰,总之她直至离开苏州都没来骚扰我。
而我也要赶在年节前买一把新琴向谢君玉道歉。
大学三年我靠接稿攒了一笔钱,加上谢君玉时不时给的零花,我的卡里有一笔相当可观的数额。
因此我告诉谢君玉预算充足,可以挑一把好琴。
谢君玉也不客气,在忙完一切后直接领着我去了文昌阁。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个城市都有一座文昌阁。
它们大部分建在城墙边上,又或者立在市中心当地标,而老苏州的这座居然被改成了一间斫琴铺。
老板是个和谢君玉相熟的老人,他正在给一把琴上漆面,先是让我们节哀,然后说随意看。
“蕉叶就是他修的。”谢君玉小声告诉我。
他带我到柜架边,拿起一把灰色的琴,向我解释那把断掉重接的琴为什么不能再用。
“其实断了好办,泡水才是最大的问题,在池子里浸太久,尤其是南方还有梅雨季,音色彻底崩了。”
“对不起。”我缩在围巾里,再次向他道歉。
“不是怪你的意思。”谢君玉失笑,“当年环香香那件事...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没有考虑你的感受,生气是应该的。”
我认为谢君玉一贯会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环香香那件事说白了根本不是他的错。
在谢君玉视角里环香香道过歉,承认了自己不该欺负我,在这个前提下她就是个知错能改,且非常喜欢谢君玉的个性姑娘。
青春期的男孩喜欢上这样的女孩太正常不过,没必要考虑一个“表弟”的感受。
是我那时心里有鬼,敏感善妒,换做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子,这根本不算事。
不过让我庆幸的是谢君玉没有察觉当年我的异常。
他仍然觉得我是因为环香香才愤怒,砸烂了蕉叶。
我垂下眼,胸口的蝴蝶依靠着我温热蓬勃的心跳延续生命,和这具躯干共存共亡。
我没有理由砸烂属于“他们”的蕉叶,所以我既要向哥哥道歉,也要向“谢君玉”道歉。
“小徵,来挑把喜欢的我试试。”
谢君玉走到一排琴边让我选。
我对古琴没过深的研究,只知道看木纹和样式,于是凭直觉看中了一把伏羲素琴。
谢君玉不置可否,扬手取下来,把它搬到了窗边的琴桌上。
店里只有老板斫琴的细微动静,玻璃外的雪隔了好几天已经积得相当厚。
年假期间行人很少,远不如当年过节的热闹。
环境很安静,我像小时候那样坐在了桌案旁绕着琴穗,暗自猜测正在调音的谢君玉要弹什么。
他擅长的曲子实在太多,酒狂流水凤求凰都是信手拈来,不像我这些年翻来覆去只会弹一首《捣衣》。
片刻后,有琴音从他指下逸出,我随手选的这把琴相较于蕉叶多了点古朴厚重,意外适合他弹的曲子。
我趴在琴边望外头的雪,听着陌生的音调,终于在他止住动作时忍不住问。
“这是什么歌?”
谢君玉卖了个关子,他笑着说,“你猜。”
古琴名曲成千上万,我是个半吊子,只好看着他眨眨眼表示弃权。
老板却在这时插了进来,“小伙子,你哥弹的是毛敏仲的庄周梦蝶,浙派老曲了。”
谢君玉抱起琴笑着回他,“都说了让他猜,猜中了就不让他买单,葛师傅你怎么还主动当外援?”
葛师傅抬了抬眼镜儿,看了眼不知所措的我,打趣谢君玉。
“别说,你弟眼光还挺毒,这把让他买单估计也买不起,还是谢老板自个儿来吧。”
谢君玉低低地笑了。
我听到了葛师傅喊他“谢老板”这个从前只属于谢劲松的称呼,一时恍然。
恍然后又有种被看扁的不高兴,于是跟葛师傅说多少钱我买单。
一刻钟后,我的豪言壮语被兜头一盆凉水浇灭,萎靡地跟着谢君玉走出了店门。
他背着琴被我的样子彻底逗笑,在雪地里乐得停不下来,“小徵,你真对古琴的价格没概念啊?”
我面红耳赤,试图反驳他,“我又没有从小学,这种东西肯定有人工溢价的,我怎么知道这么贵!”
的确死贵,打完熟人折还是贵到我连零头都出不起,最后只能象征性地给了零头的零头。
谢君玉忍俊不禁,“其实你砸掉的那把差不多也是这个价格。”
我“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高二那年干了什么蠢事。
我早该知道能让谢淑兰送给谢君玉的琴不会是什么普通玩意儿,可我绝望上头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钱的问题。
现在谢君玉告诉我辛辛苦苦接稿三年可能连琴头都买不起,我才有了切实后悔的感觉。
“不过.....砸了也是好事。”
谢君玉看出我的沮丧,他微微倾身在雪里和我对视,好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小事。
“不喜欢的东西没必要留,‘妈妈’也一样,没有哪条法律要求你必须原谅她,如果不想,那就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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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谢君玉在文昌阁演奏的《庄周梦蝶》是不是一种巧合。
他没再提到《齐物论》相关的内容,卧室书架上的杂书也被整齐地收拾好了。
谢淑梅在谢琅去世后仿佛又丢掉了一魂一魄,她成日坐在院子里不回屋,有时半夜都要爬起来穿着睡衣在零下的气温里溜达。
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胆小,住在琢漪记的半个月和谢君玉轮流定闹钟半夜起床,就为了看着谢淑梅不让她冻成冰棍。
直到谢君玉七天年假结束要回上海。
我叼着包子问他怎么老板也不能多放几天?
谢君玉替我在豆浆里加上红糖搅散,叹气道,“老板也要以身作则啊小朋友。”
谢劲松和谭若清这几天都在,他哼了一声,“作则作到对象都跑了,老大不小了,自己上上心。”
谢君玉的公司开始盈利后谢劲松就鲜少再吹胡子瞪眼,转而把对他事业的不满转变为对他婚姻的不满。
对此谢君玉说自己“死猪不怕开水烫”。
既然没做好对家庭和小孩负责的准备,那他照顾好自己就行,父母那边可以先糊弄着。
我一向想得比较远,问他将来怎么办?糊弄也不能糊弄一辈子。
谢君玉那时正忙着赶公司的上半年规划,随口说也不是就要糊弄下去,他现在想不通不代表以后想不通。
人生还长,他会有三十岁,四十岁...等什么时候他觉得自己能肩负起这样的责任再考虑也不迟。
我脑子抽了一样,“要是一辈子都想不通呢?呃...要是七八十才想通呢?那时候结婚也生...晚了点吧。”
谢君玉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这个奇葩的问题。
他倒是无所谓般道,“如果七老八十还没想通的话也挺好,那样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你,现在多挣点钱,争取给你多留遗产享受世界。”
我觉得谢君玉有时也挺乌鸦嘴。
谢琅刚去世他就说“遗产”,赶忙“呸呸呸”了三声,然后让他摸木头去晦气。
我没觉得谢君玉想不婚不育一辈子,他只是现在太年轻没做好准备。
等他再成熟一点,迟早会给我带个表嫂和大侄回来,因为这才是大众所认为的“生活”。
况书与向我灌输过很有趣的理论。
他说现实生活是三次元,而他喜欢的动漫人物存在于二次元,文字里的人物是一次元。
触摸不到不代表他们不存在,换种说法他们就跟千百年来根植于人们心里的“神明”一样,是一种支撑和指引。
人不能单靠信仰活着,却也不能离开信仰。
比如他心里的唯一真神是高坂穗乃果,却在三次元里喜欢过我。
我和况书与已经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没有嘲笑他薛定谔的性取向。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同性恋,我只是喜欢“谢君玉”。
我不知道该把“谢君玉”定义为几次元,但我明白自己已经在尝试脱离他活着,并且试图在真实世界里找到一个“谢君玉”。
从前我认为自己是同性恋,可后来我觉得“谢君玉”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
关键在于他是否可以全身心爱我。
如果他愿意,我也会全身心去爱他,那么我的蝴蝶也会为此高兴。
如我所料,在我回到北京开始给《庄周》收尾的时候,谢君玉开始相亲。
虽然他和我闲聊时统一把这些饭局定义为“给双方家长看的表演”,我还是在放下电话后泛起微妙的不悦。
我把这种不悦归因于“哥哥”和“谢君玉”长着同一张脸,而我从小不论是对“哥哥”还是“谢君玉”都有极强的独占欲。
大悦城那次以后我在极力避免自己混淆二者,避免自己对“哥哥”产生不必要的念头。
可有些事情一旦种下了因,千回百转总会迎来它的果。
《庄周》完成前后一个月我没再接到谢君玉的视频通话和红包。
起初我以为他太忙了。
虽然不知道他的公司具体在做什么,但从谢君玉时不时的闲聊我知道他们已经从外包技术研发转向自主市场。
最近他们处在招商的风口,上海的竞争环境决定了他必然不会轻松。
我给他打了很多电话都显示正在通话中。
我没打算瞒着谢君玉他是《庄周》的原型,早就说过我的毕设是以他为蓝本创作的。
十六岁的他虽然没能给我爱情,却给了我足够的亲情。
我邀请他来我的毕业展,来看一眼最终和庄周融为一体的蝴蝶,谢君玉在电话里很高兴地答应下来。
然而他失约了。
我给他发微信,三天后他才回复说自己去出差,最近都不在国内,提前祝我毕业快乐。
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发生了什么,却始终抓不到关键,只能回他注意安全,然而这条没能等到谢君玉的回复。
哥哥:让我缓缓
神助攻再度上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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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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