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有事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成年人的生活不能随心所欲是基本常识,谢君玉的公司刚刚起步,各种事情堆积在一起,抽不出时间专门跑一趟北京很正常。
我早不是五岁得不到糖就大哭的小孩了,虽然失望,但一点也不怪他。
“我以为你会很希望我过去。”谢君玉看向我手里逐渐成型的后窗花纹,也不知道解释个什么劲。
“你的毕业季正好撞上了寰行科技A轮融资,杜晓霆他们要去跑宣讲没空出差,ANCC大会这次涉及芯片技术,我一直负责研发模块,各方面都推不掉才失约。”
“小徵,对不起。”
谢君玉向我道歉。
他很诚恳,我却云里雾里,“没什么好道歉的,这也没法子啊。”
谢君玉神色如常,他问,“我还能看看你的毕设吗?”
炭笔停在画纸上。
我在无意间把竹子的侧影描深了不少,黑乎乎的一片,这幅画算是毁了。
“没有带回来。”我尽力忽略今晚的微妙氛围,告诉他,“汉白玉塑像放在美术馆比放在家里保存得更好,不过你想看的话我拍了很多照片。”
我放下画板,把手机里的《庄周》给他看。
在完成雕塑的过程中,每一个细节角度我都会留下影像。
那是“谢君玉”在我手中具象化的过程,是他和我共生的证据。
谢君玉眼睛沉沉的,他看着属于自己十六岁的那张脸逐渐变得明晰,看着大片的栀子花和蝴蝶从梦境里飞出,最后他低声问我。
“为什么叫《庄周》?”
正在划着手机屏幕的我愣住了。
我早已告诉谢君玉《庄周》的含义,现在他却重新问了一遍。
谢君玉不再看我的毕设,在拆穿我的谎言后,他正看着我,静静地等待一个合理的答复。
“你知道了?”
我脸色苍白,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采取最拙劣的反问。
世界上如果有最难堪的事件排名,那我借哥哥的形象意淫出一个初恋并被正主发现这件事一定能排上冠军。
我疯狂思考着怎么向他说明“谢君玉”不是他,我对他也没有奇怪的想法。
可我们在琢漪记里,在从小到大习惯相依的无数个夏夜里,什么解释都变得苍白无力。
为什么是谢君玉?
为什么是我的哥哥?
我否认“谢君玉”和“哥哥”是同一个人,却无法解释为什么十五岁的我会选择以谢君玉为原型幻想出一个爱人。
关舒源说我幼时缺乏关心,谢君玉和我的母亲有共同特质,而我又在爱情概念萌芽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谢君玉。
一切都是巧合。
只有我自己清楚,从五岁时我就知道他是哥哥,我没把他当成妈妈,青春期也遇上过对我表达爱意的男孩女孩。
可偏偏是谢君玉。
病入膏肓,刻骨铭心。
我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居然发不出声音。
“嗯。”谢君玉没有否认他已经知道我少时的妄想,他平淡地告诉我,“有点巧,相亲遇到了你高中的同桌。”
我回神,觉得不可思议,“顾亚萍?!”
谢君玉点了点头,表情看不出喜怒,“不过不是她主动说的,是我自己发现的。”
/
这个世界巧合太多,但仔细想又算不上巧合。
顾亚萍和我在高中时无话不谈。
她夸赞我的绘画,鼓励我的性向,在那段难熬的时光她给了我一个宣泄口,几乎是救了我的命。
最初她和我一样喜欢谢君玉,八卦着谢君玉的一切,我们更像是兴趣相投的朋友。
直到我在学校的河畔惊醒,她对谢君玉兴趣骤减,再看我时多了怜悯。
在我混淆“谢君玉”和哥哥的时间里,是她不断告诉我这种事有悖世俗伦理,并用各种方法劝我走出来。
后来我们分隔两地上了大学,交流变少再到几乎没有,但我对她依旧心存感激。
谢君玉告诉我她的父母在两广做承包建材的生意,这些年发了家打算回苏州养老,给顾亚萍在上海买了房,还找了个私立小学老师的工作。
他和萧听雨分手以后全家都很着急,张罗着给他相亲。
南石皮巷附近都是邻居,谁家小子丫头适龄没结婚的,一打听就清楚。
蒋婉青串门时听说顾亚萍在上海做老师,家里有点家底,年纪又相当,一下就来了兴致,转头就给两家牵了线。
因为江苏父母骨子里不愿让孩子远嫁远娶,他们是老乡,各方面也合适。于是谢劲松要求他必须去见一面。
“你毕业之前家里安排我俩在园林咖啡馆见的,你同桌见我第一眼还算平静,后面的眼神恨不得刀了我。”
谢君玉还有心情开玩笑,“她说她高中时喜欢你,但是被拒绝了。”
我捏着画笔,想起了有一年春节,顾亚萍坐在我对面吸着香芋奶茶,一窗之隔的大街上人声鼎沸。
她笑得眉眼弯弯,“谢江徵,我们谈恋爱呗?”
而我在惶惑中问她,“你不是喜欢谢君玉吗?”
顾亚萍哂了一下,大大方方,“谢君玉那种跟追星有什么区别?追他人家也看不上我啊,而且言情小说看多了......总觉得他那样的人不真实。”
十七岁的顾亚萍已经看穿了言情小说的不真实,但还没明白我们,包括谢君玉都是活生生的平凡人类。
即便是在高中时期叱诧风云的人物,长大后也会走入名为“生活”的既定轨道。
他不再是情窦初开少女眼里难以接近的校草偶像,他就坐在顾亚萍对面,仅仅是个被家长逼来相亲的无奈青年。
我低着头不说话,谢君玉就自己说。
“我没和她挑明你的性取向,还想着帮你挽回一下形象。”
“我跟她说小徵从小到大都缺根筋,没想过谈恋爱,现在大学快毕业了都无欲无求的。你很好,是他没眼光。”
“结果她突然生气了,说我什么都不懂,还说我根本没关心过你。”
谢君玉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从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这太反常了...起初我猜她知道你喜欢男生,所以对我这个家长的无知无觉很不满。”
我沉默地坐在他对面,听着谢君玉一点一点扒开我的过去。
他太聪明。
但凡事情在他面前露出一点缺口都能被顺藤摸瓜揪出所有真相。
我和顾亚萍都瞒不了这样的谢君玉,只能被他牵着鼻子摊开当年的全部秘密。
“但我觉得不对,就算知道你的性取向,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以后跟我生气,连咖啡都没喝就说要回家。”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所以在她离开之前我说‘我觉得你很可爱,小徵已经有了对象,不如考虑一下我’。”
谢君玉敲着桌子,轻轻笑了一声。
他作风正派归正派,给人下套时也能蔫坏,顾亚萍这种直性子根本不是对手。
“你猜她怎么回我的?”
我垂眼看着谢君玉的手搭上那把伏羲琴,摇了摇头。
“她说,‘不可能,我不会跟你一样伤害江徵’。”
谢君玉拨了一下弦,琴音嗡嗡,他有些感慨。
“顾亚萍还喜欢你。”
“我想了一下,为什么她不会答应?你明明不喜欢她,如果跟我在一起无法面对你倒还说得过去...可伤害从何说起,我自认除了环香香没做过其他事,她不至于看我这么不顺眼。”
“除非她认为我对你的伤害远不止环香香这么简单......除了情敌我想不到第二种情况。”
谢君玉像是无可奈何,他叹道,“她心眼不多,有了苗头套出话很容易。说实话,有点荒谬了。”
他将我的妄想定义为“荒谬”,而我居然无法反驳。
血缘维系着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情感之一,这样的情感却不被允许转变成爱情。我对谢君玉起意已经不是同性恋这么简单了。
我是在乱/伦,是在挑战身为“人类”的底线。
“哥,你想多了。”
我极力压住心里的不痛快和心虚,“十五六岁是性心理发展的正常阶段。我是个同性恋,那时候身边只有你对我好,这种也不算荒谬吧?”
“重点是这样的想法会因为三观成熟渐渐消失,回归到亲情上,不会有什么影响。”
谢君玉双眸沉沉地看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他真的很怕我还存着古怪的念头,我想。
我努力镇静下来,笑了一下。
“再说,那个“谢君玉”也不是你,是我自己乱想的,可能因为太孤单了。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心理因素作祟,现在早好了。”
“早好了吗?”谢君玉拿起我的手机,画面还停留在《庄周》的照片上。
“纪念一下也没什么吧。”
我叹了口气,“你要是真不放心,我尽快找个男朋友你总该信了吧?”
“找男朋友?”谢君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又像是被气到了。
他忽然伸手解开了我的纽扣。
我突然憎恨这个夏季的潮湿高温让我只穿着薄薄的一层衬衣,让谢君玉可以轻而易举地撞破我的秘密。
墨色的蝴蝶停在胸口,正随着我的心跳振翅。
谢君玉挑了下眉,他气定神闲,问已经吓呆的我,“你要带着这个找?”
哥:已气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33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