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君玉”那样的人,我深知且接受这一点。
我从十五岁开始做梦,在梦里描绘出只属于我的谢君玉。他完美无缺,温和睿智,是我哥身上所有优点集合而成的神明。
而我哥本人是个活生生的人,他用力把我压在肩上,让我感受属于真实人类的温度。
关舒源常说学艺术的百分之十是商人,百分之七十是怪咖,剩下百分之二十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对理想主义。
我不认为自己是那百分之二十,因为我可以接受谢君玉的一切。
那时我还把我哥和“谢君玉”归结于一体,理想主义崩塌于他选择环香香的那天。
我没有因此放弃,而是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直到看见《金兰四友记》的结局梦醒之前,我都深爱着那个不完美的谢君玉。
谢君玉说完了他想说的,俯身吻住了我。
属于他的气息毫无预兆地撞了进来,清冽的味道,像琢漪记的池水和穿过回廊的晚风。
我抓着他给我的栀子站在房间中央。
他身后是被空调吹动的兰草帐子和透着墨蓝色夜晚的菱花窗纹,花香和谢君玉的气息交缠在一起,这些景致让我分不清今夕何夕。
只是这次我清醒着,分得清眼前的人是谁。
“不是要我教你吗?”谢君玉退开一些,他低下头,“小徵,接吻不是像小狗一样乱舔,要张嘴。”
十五六的我对接吻的认知有限,那时候的“谢君玉”和我一样。
他诞生于我的思维,我的认知即是他的认知,所以他总是被动,顺从地任我胡作非为。
眼前的谢君玉不同,他露出皮囊下悖逆的本性后终于懒得装正人君子,把那些风月场上的招数尽数招呼在了我的身上。
我双腿都是软的,最后被抱进纱帐时手里还紧紧抓着谢君玉的衣领和那朵快要捏碎的栀子。
古籍上的晦涩文字在混乱间变得清晰,房间里开着灯,帐子里却黯淡一片。
谢君玉安静地吻我,他毫无不适地教我怎么用舌头交缠深入,模拟出一场短暂温柔的情/事。
我睁着眼,茫然无措地看着床顶雕花的影子,最后垂眸看向他吻我的样子。
谢君玉无一处不美,连眼睫都像蝴蝶的翅膀。
我拿起画笔和刻刀的那一天起就在寻找一只世间最漂亮的蝴蝶。
他在我门前的太湖石上振翅,继而穿过水面落在琴弦和纱帐上。
他在少年时入了我的梦,又在今朝飞出了我的梦。
我哭了,这是今晚被谢君玉惹哭的第二次。
长大以后我很少在谢君玉面前哭,除了环香香那次就是今晚。
质问环香香的那天他维护着新交的女友,我的眼泪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但现在他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及时用指腹抹掉了我滚烫的眼泪。
“纸老虎。”
谢君玉这样评价我,而我用小臂遮着眼睛不想再看他。
身体的变化比再多口头承诺都要诚实,谢君玉却没有在今晚进一步的打算,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今晚好好想想我的话,我去其他房间睡。”
像是怕我多想,他补充道,“你还没完全接受我,等你想通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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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谢君玉有一箩筐歪理。
他说我没答应他之前不会和我上床,可他已经按着我亲了半天,该占的便宜一个没落下。
我从不知道谢君玉也可以有这样的一面。
他不再只是“哥哥”这一单纯的身份,起码在我第二天出去看谢淑梅的时候就认清了这一点。
卧室门口开着大片的栀子,它们像是一夜之间破土而出,把整座琢漪记都弄得馥郁芬芳,夏意盎然。
谢君玉正陪着谢淑梅“游园”。
他罕见地换了身浅青色天丝茶服,正随性地坐在景观亭里给谢淑梅泡茶,一举一动都像个诗书里走出的贵公子。
如果不是他正在忽悠谢淑梅喝中药的话。
谢淑梅嫌弃地闻了一下茶荷里的茶叶,然后放下了。
“我要喝可乐。”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提要求。
“你高血糖高血压不能喝。”
谢君玉不为所动,把品茗杯递给她,“这个好,这个也是甜的。”
可能因为谢君玉像我外婆,谢淑梅不知怎的有点怕他,明显不喜欢还是端起来呷了一口。
接着她整张脸都皱起来,把茶水倒进了池子里,评价道,“苦。”
“糖水怎么会苦?”谢君玉装得好像很疑惑,他又倒了一杯,“这杯加了糖,肯定不苦,来,一口闷。”
谢淑梅乖乖接过去,然后第二次被骗得直吐舌头。
我走过去的时候谢君玉正在装模作样地骗她喝第三杯。
园子里开了灭蚊机,谢君玉还是拿着蒲扇给谢淑梅的小腿扇着风。
她年纪越大神智越不清楚,最爱穿**十年代流行的无袖裙露出小腿和手臂。
可惜因为生病浮肿,她的四肢不似当年纤细美丽,有时候连年轻时的衣服也穿不上。
谢淑梅第一次发现自己穿不上一条格纹裙坐在地上哭是被我发现的。
她对走形的身材和日益渐长的年龄没有概念,单纯认为是裙子哪里出了问题。
自那以后我常给她买相似的大码裙子,玩“狸猫换太子”哄她高兴,今天她身上这件就是前几天刚给她买的。
谢君玉见我从谢淑梅身后过来,手里没停,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唇上,眨了眨眼。
于是我看见谢淑梅被他哄骗着喝下了第三杯,然后被苦得跳起来走开了,像是对谢君玉完全失去了信任。
“任务完成。”谢君玉还晃着他那把破蒲扇,笑得春风得意。
他眼角的伤结了痂,头发一遮看不出丝毫昨晚的狼狈。
他向我解释,“早上小外婆让她喝药说什么也不喝,你还睡着,她只能让我来,跟个小孩一样。”
“接下来是要练她那曲子了吧。”
谢淑梅已经跑到了我屋子门口的石桥上,开始了她每天必练的功课。
她喜欢从皂罗袍的名段开始唱,随便唱到那儿结束,最后甩着她不存在的水袖踱步找我或者蒋婉青要喝水或者吃零食。
今天她还没出声,就被谢君玉横插了一句。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先寻遍~在幽闺自怜。”
谢君玉坐在美人靠上,笑得无拘无束。
他唱着柳梦梅的词,一出声就回荡在园子里,悠远空灵,直接打断了谢淑梅本就不灵光的思路。
她微恼,回头瞪了凉亭里的我和谢君玉一眼。
谢君玉乐不可支,赶忙讨饶。
而我却愣住了,在满园的栀子花里掐了一把谢君玉的侧脸。
热的,真的。
“做什么?”谢君玉吃痛却仍在笑。
他抓着我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也不避讳还瞪着我们的谢淑梅。
“你怎么会唱?”我呆滞地问他。
我在琢漪记的大部分时光都和谢淑梅呆在一起,所以我会唱,我想象的谢君玉也会唱,但我从来不知道我哥也会,还唱得这么好。
“我好歹也是个学民乐的好不好?耳濡目染地肯定会啊。”谢君玉拉着我坐下替我扇风,然后他看见了我明显不信任的眼神,有点无奈。
“好吧,大二为了两个学分选修了戏曲鉴赏,最后老师打分标准是让我们每个人上去唱一段。我就会唱牡丹亭,别的不会。”
“怎么样?那个‘君玉’不会吧?”他居然开始吃“谢君玉”的醋。
我不知道怎么说。
那年谢淑梅无意说起我画的蝴蝶是蛾子,“谢君玉”斜倚着窗台,哼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反问她为什么没有蝴蝶。
眼下是真开遍了,虽然不是姹紫嫣红,而是满园的栀子。
“会。”我突然想气一气我哥,想了一下告诉他,“他还会很多,会带我听昆曲,带我翻墙,给我讲《庄子》和古文版《红楼梦》......”
“他告诉我宝黛是神仙历劫,历劫结束就会幸福美满,所以我们也会幸福美满。”
我转过身趴在美人靠上,看谢淑梅在石桥上踏着碎步,回忆着当年幼稚俗套的空话。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许多,又或者是我潜意识里期待这个谢君玉也能跟我说些类似的话。
虽然肉麻庸俗,但确实能给我带来一点心安。
谢君玉晃着他的扇子,安静听我说完,最后才道,“幸福美满,看来他没骗你。”
我转头看见谢君玉在对我笑。
“虽然晚了点,我这不是听他的话来了吗?”
谢君玉捏了捏我愣神的脸,声音很轻,“谢江徵,我敢保证......跟我在一起要比你跟其他任何人在一起,都要幸福美满。”
哥穿着骚包的衣服种了一早上栀子然后坐下找角度开始煮茶唱昆曲试图吸引注意。
没睡醒状况外的弟:6
(明后两天看情况更新,我要去一趟苏州“琢漪记”的原型走亲戚,写的得劲,真上门就三次元社恐震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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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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