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环香香真的来给我道歉了。

她站在我的画板前扣着手指上的骷髅戒指,表情沮丧地说她脾气不好,昨天冲动了,并表示下课后要带我去买一件新的衬衫。

我正在拓着王道中的牡丹图,毛笔落在花蕊上,下笔重了一些晕出一块墨迹。

钱诣然今天依然不在画室,他虽然神出鬼没,但教学还是相当认真。

他给我安排了素描课和白描课,以此来判断我更适合国画还是西画。

所以这两天我除了完成学校的作业以外,就是在一笔一笔描摹王道中的花鸟鱼虫。

我此前没有任何绘画基础,虽然“想画出好看的谢君玉”这一点支撑着我学下去,还是吃力万分。

“没关系。”

我轻而易举地原谅了环香香的粗鲁。心思并不在她的道歉上,只是撤下了那张画废的纸铺上新的。

“小徵。”

在环香香松一口气之前,谢君玉突然出现在了诣然画室门前。

他屈起一根手指敲了敲玻璃门,却没走进来。

少年身后的道前河波光粼粼,老槐树郁郁葱葱,日光打在他脸上,睫毛都是金色的。

画室里的人都看了过去,有人甚至“哇”了一声。

人是绝对的视觉动物,尤其是帅哥美女这种稀缺资源几乎是高中生枯燥生活中的唯一乐趣。

顾亚萍每天跟我八卦的内容也是谁谁谁评上了校花校草,谁又和谁早恋被抓请了家长。

谢君玉往往是这种话题永恒不变的核心。

就算不提他过人的家世相貌,他的竞赛履历和永远维持在全市前几名的成绩足够让家长们边眼热边指着自家小孩说,“你学学人家谢君玉!”

我觉得这种说法不对。

世界上只有一个谢君玉,学也没法学。

如果归结于基因问题,那和他流着一样血的我为什么是个老鼠屎?

如果是努力问题,那为什么丁韵洁那种走路都在看题的学霸没能拿到物理竞赛国一?

谢君玉是无数巧合与好运的综合体。

就算谢劲松和谭若清人到中年奋发图强再生一个,那也不可能再是谢君玉。

我听着周围交头接耳的声音胡思乱想着,他却朝我摆了摆手,“认真上课,我去图书馆自习,晚上来接你。”

谢君玉走了,他明明没说什么,又像是留下了一个警告。

警告画室的人不要因为我是个低年级闷葫芦就朝我泼颜料。

环香香在我身边坐下,她脸上的沮丧半点没减,说话的语气却已经恢复如常。

她跟身边另一个女孩子叹气,“谢君玉大概是有女朋友了,他说他不收情书,也不给□□和电话号码。”

女孩抓着画笔嘿嘿笑,“正常的嘛,他这种类型都是别人往上贴的,说不定高一就不是那啥了,帅哥就是要早下手。”

环香香翘着二郎腿,盛夏天气她的皮靴拉到膝盖,上面的金属装饰晃得“哗哗”响,和她这个人一样张扬不羁。

“那又怎么样?我等他分手咯。”

环香香上扬的眼睛眯起来,“他总不能和现在的女朋友谈一辈子吧,大部分撑不到毕业就分手了,而且他这种好学生应该没怎么被猛烈追求过,说不定呢?”

她们丝毫不在意我这个谢君玉的弟弟还坐在一边画着牡丹,又或许是故意说给我听。

我懵懵懂懂地知道女孩口中的“那啥”指的是什么,却更在意环香香的后半句话。

她说谢君玉不会和现在的女朋友谈一辈子,中学时期的感情夹杂着荷尔蒙的冲动放肆,大多无疾而终。

可谢君玉也亲口跟我说过,我们会幸福美满。

比起环香香,我更愿意相信谢君玉,却还是在晚上他接我回琢漪记的路上忍不住发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谢君玉替我买了个包子,陪我沿着石板桥往家走。

他秉承谢家良好的家风,绝不让色素小零食和路边摊产物进我的肚子。

虽然我更想吃学校对面的炸串和奶茶,但包子是谢君玉买的,我还是把它捧在手里小口嚼着。

“问这个干什么?”谢君玉很惊讶。

我感觉自己有点神经质。

就像明知谢君玉不是个朝三暮四的混蛋,还是固执地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一样。

他的选择太多,而我不过是下下策。

“高考复习都来不及,找什么女朋友?”

谢君玉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眉宇间浮出一点烦躁,“有人再让你送情书别答应,就说我说的。”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刻意避开了关于我们关系的话题。

只是告诉我他没有女朋友并且婉拒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恋情,包括刚才还自信满满的环香香。

我们沉默地沿着道前河拐回南石皮巷,他的手再次搭在了我的头上,温声道,“小徵,别想有的没的。”

/

谢君玉今夜要和他爸妈回浙江一趟,所以送我到家后他叮嘱了两句就穿过连廊去找谢劲松了。

因为明天是周日不上学,我没急着写作业,而是洗漱完从书架上翻出了一本旧书,做贼一样躲进了帐子里。

深夜有个好处就是没有人来打扰我做我想做的事。

琢漪记窗外斜月疏风,月光透过菱窗和兰草色的纱帐照在我的枕头上,带起一阵干枯的栀子香。

我借月光看那本书破破烂烂的封面,依稀还能看见“国色天香”,“吴敬所”,“明清话本”几个词。

脊上的中国文史出版社曾让我觉得这是一本类似四书五经的古文书籍,所以一直兴趣缺缺。

直到我升上初二第一次学了文言文才看懂了书里的苏易道与李峤,看懂了他们离经叛道的爱情。

苏易道赤诚热烈,他写“世间会合总由天,千里携琴访少年。”

他眼中是子建雄才,潘安态度的李峤。

我眼中却是背着古琴站在琢漪记连廊里的谢君玉。

李峤对苏易道说“倚栏偷泪湿花枝,一日思君十二时。”

谢君玉对我说“我们会幸福美满。”

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翻到最后几页。

和上次翻开时一样,苏易道和李峤的故事在他们“私爱之密,浃于肌肤,沦于骨髓,信若鸟之鸳鸯,枝之连理”后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点胶装发黄的痕迹。

我顿觉索然无味。

谢琅在琢漪记有很多旧藏书,有的年纪比谢劲松都大,在经久岁月中变成残本是很正常的事。

我仰面躺下,突然又觉得停在这里也挺好,起码他们在这一折幸福美满了。

我看着花窗上被分割成几片的夜幕放空,继而又想起了诣然画室里陌生女孩说的“那啥”,不免茫然。

青春期的女孩思想一般要比男孩早熟。

好比谢琅以前开玩笑,他笑着讲谢淑梅十几岁就能登台把闺怨戏唱得如泣如诉,而十几岁的谢劲松只会在家里拿着柳枝假装自己是孙猴子。

环香香和女孩的思想肯定也是比我早熟的。

我和谢君玉的亲密接触仅仅停留在亲吻和拥抱。

谢君玉看似是个大人,实则和我一样对性和情爱的理解全部来自于初三暑假那部泰坦尼克号,以及蒋婉青常看常落泪的还珠格格。

不过那些仅限于男女之间。

我和谢君玉这样的是个未知数,书上电影里都没提到一字半句。

至于苏易道和李峤的“浃于肌肤,沦于骨髓”,我也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年少的我只是简单地把它当作一件比接吻更亲密,一件终其一生只能和一个人发生的事情,却全然忘了《金兰四友记》缺失的部分和谢君玉一开始就提醒过我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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