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是,可途中出了差错,是道假‘梁’。”
一听这话,黑影当即警觉了起来,下意识后撤两步,与陆喻衿拉开了距离:“假梁?这到底怎么回事?”
漆夜之下,星月黯淡,加之距离拉开,三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脸。
不过这对于陆喻衿和顾知愚而言,并无任何影响。
面对黑影满是质疑的口吻,顾知愚抬手捂着自己的额头:“‘梁’在对岸似乎是发现了秦痩叛变,也遭到了毒手。至于她....”
虽说还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可陆喻衿也看不到两人的五官神情。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够感受到他们质疑的目光。
“别这么瞪着我,我也是受害者。”
“既然你方才都听到了,那我问这个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顾知愚抬步朝她面前缓缓逼近:“你为何会在舱内?”
一步一步被逼到墙根的陆喻衿,紧紧抓着自己的裙角:“先前明明是我问你,怎么反倒你逼问起我来了?再者你不是要送我回去的吗?难道还怀疑我与这件事有关?”
黑影道:“只要你说实话,我们不会为难你。”
听罢陆喻衿讲完了自己寻找玉镯返回对岸海滩后的遭遇,黑影和顾知愚都默然不语。
过了许久,顾知愚才上前对黑影低声说道:“审讯途中她没有开口,我对她说三日后将其送回,她没有任何异状,更一副归心似箭之态,没有要留下之意,可见非冲我而来,而是无端被牵连进来的。看来我先前的预感不是错觉,得通知对面,好好清查一下内部那个奸细,不然类似的事只怕还会发生,或许更加严重。”
黑影深有同感:“我知道了,这段期间我们会中断与对岸的联系,而后逐一排查。”
然而,对于之后的局面,黑影却满怀担忧,不禁小声提醒道:“把她送回去容易,那你怎么办?那边有关于‘梁’的一切,可都安排好了,这贸然又说没这个人,对你不利啊。”
“无妨。”
顾知愚却并不在意:“好在她还没有显露人前,还可以另编借口搪塞过去。”
“唉,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这儿还有个人呢?”
陆喻衿一脸不悦:“我的嫌疑洗清了吗?没事的话我可要回去睡觉了,免得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被你们灭了口。”
见两人不回应,她便独自转身进屋去了。
“至少名义上也算是被优待的俘虏吧?好歹说话客气一些。”
木楞了一阵,黑影看向了顾知愚:“哪儿像她口中所说的普通茶商家的女儿?整个一刺儿头,说话这么冲。”
顾知愚苦笑一声:“谁知道呢?”
黑影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文书,在顾知愚面前摇了摇:“这个调令你打算怎么办?当真明天不和我一起回帆公岛了?小冉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她如何了?”
提及此人,顾知愚语调温和了许多,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她腿脚不便,我一直无暇分身回去照看。”
“放心吧,早已习惯坐轮椅的她,足以照顾自己了。”
黑影道:“况且祝馆娘几乎每日都会去你家中探望她,后为了方便,直接将她接到城夜永乐了。你那个旧时同袍,也隔三差五的会去给她针灸推拿,这么多人帮你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
顾知愚满怀欣慰的点了点头:“明日调令你照宣不误,但还需等把乔翁夫妇和...”
说到这里,顾知愚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的哪一点,不禁摇头笑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也好,你向来做事有始有终。”
对此黑影也表示理解:“明日见过王琏宣了调令,我便先行回去向他们报平安,也省得他们为你日夜悬心。”
翌日,都护府内。
当着王琏面儿,国尉署军参司左侍聂曦,对顾知愚展开调令并宣读:“察,靖海都护司前部指挥使顾知愚,于任上两年尽忠职守,深陷寇巢却不为利禄所动,不惜生命危险只身泅渡回营,并带回对岸防务情报,忠心可嘉。故经国尉署、理政院核审,即日起交出原有兵权,调顾知愚返回本岛,任国尉署军略司代少卿,从四品衔。”
顾知愚屈膝跪地,拱手拜谢:“末将接令!”
“真是可喜可贺。”
王琏迎上去对顾知愚笑道:“昨日大难方消,以免奸人所害,我这呈报墨迹未干,还未来得及送国尉署呢,没成想顾指挥使的‘后福’竟来得这么快。”
“哦?有这等事?”
聂曦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顾知愚,扭脸问向了王琏:“哪个奸人要害顾将军?”
王琏叹道:“说来惭愧,也怪本都护对下属疏于管教,监军孙正良一直妒忌顾将军军功颇丰,屡次暗地里意图加害。原本本都护以为只是同僚间的勾心斗角,未曾想孙正良竟然是对岸匪军的细作内应‘桥’,还反过来诬陷顾将军,以摆脱自己的嫌隙。”
“孙正良虽领监军,可并非国尉署所派,乃是钦察监为了监督军中各部特设的职位。照理说他并不受我们管辖,我对他知之不深,没曾想竟真有贼喊捉贼之人?”
见聂谢说道“贼喊捉贼”四字,王琏趁势加油添醋起来:“可不是嘛,幸亏天理昭彰,奸小之辈终究难逃法网,否则顾将军今日就不能活着接这调令了。”
聂曦听罢点了点头,又问:“那孙正良现在何处?”
王琏复叹道:“本都护也知晓他受派于理政院,不便私行处置,便将其单独关押。可早上看守送饭时,发现他已然咬舌自尽、畏罪自杀了。”
一听这话,顾知愚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也罢。”
聂曦道:“事已至此,正好我要回本岛复命,若王都护觉着方便,就由我代为呈报吧。”
“如此再好不过。”
王琏当即拱手致谢,又看向了顾知愚:“正好顾将军也是当事人,问话起来也方便。”
顾知愚则对聂曦拱手道:“禀聂左侍,末将昨夜被孙正良审讯时,被他拷打过,军医为我诊断过,劝我短期内不要坐船,一面颠了伤口,不知可否晚几日返回?”
为了加重孙正良的罪行,王琏也附和起来:“此乃实情,孙正良为了置顾将军于死地,审讯时下了重手,还请左侍大人宽限几日。”
沉吟片刻后,聂曦也总算是点了头:“好吧,那我就先行返回,许顾将军五日,可否够用?”
“足矣足矣,多谢。”
随后,王琏便在营中设宴为聂曦接风洗尘,酒足饭饱后,由顾知愚送聂曦前往渡口。
行至船埠,聂曦吩咐随从先行登船,而后看着随从手捧着的木匣,摇头笑道:“我还没打开,不过王都护所送当地名产,只怕价值不菲啊。”
顾知愚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军中上下腐化,已深入骨髓,这就是我们愍宗衣冠东渡、败逃至此的原因之一,若非因此,斌兄也不会走。”
聂曦笑道:“路我都已经帮你铺好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别让我们等太久。”
对此顾知愚心领神会:“王琏担心自己贪腐事泄,所以迫不及待的处死了孙正良,如此所有的活口都已不在了,我们的威胁也暂时解除了。”
“别忘了还有个辣劲十足的女子。”
虽说言辞颇有戏谑之意,可夹杂其中的警告意味也十分浓重:“直觉告诉我,她不是个普通人物,不把她处理好,会给你留后患的。”
“我知分寸,您安心回去吧,不日我们太府城见。”
目送聂曦登船东去,孤帆消逝于汪洋,顾知愚也回过身默默离开。
两日过后,眼见潮期将至。
顾知愚特地招来了靖海都护司的主要将官,包括都护王琏在内,于营中设宴款待。
众人一一道贺后相继落座。
手捧酒壶的顾知愚,一面为众人倒酒,一面笑道:“七年前,我还未满十七岁,就被从新兵营挑到这里,与诸位一同守这津屿口。这些年来我们身处战事的最前线,日日防备对岸随时打过来,使得这津屿口成了一道拱卫后方帆公岛的铁壁屏障,大家说对不对!”
满座将士齐声高呼:“对!”
一路敬酒的顾知愚,最后来到了上座的王琏面前:“而这些,全都靠王都护领兵有方,大家说对不对!”
高呼声再起:“对!”
王琏接过顾知愚递来的酒盏,起身笑道:“这全都仰赖将士们浴血拼命,我这都护的位置才能坐得安稳。”
说罢,王琏端着酒盏的手伸向了顾知愚,对众人说道:“我靖海都护司走出去的,个个都是英雄功臣,诸位务必要以顾将军为楷模,为我们长脸!”
顾知愚高举酒樽:“来!今夜一切酒菜由我一手包办,大家尽管畅饮,哪个站着回去,便是不给我顾知愚面子!”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酒过三巡,先前慷慨激昂、高谈阔论的将官们,如今一个个却成了打着酣嗝的醉鬼,爬都爬不起来了。
反观同样满脸通红、醉意熏熏的顾知愚,见所有人都以呼呼大睡,顷刻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丢掉了怀中抱着的酒坛。
包括王琏在内,一一确认了他们果真烂醉如泥,顾知愚走出帐外拉下了帷幔,趁着夜色掩护,疾步跑向了海滩边。
遵照顾知愚先前嘱咐,陆喻衿和乔翁夫妇也早就收拾好行装等候在了船边。
“来了!”
老远,陆喻衿便见着有个身影跑了过来。
“久等了,灌醉那帮酒色之徒,花了些功夫。”
顾不得解释许多,顾知愚便将船向海面推去,待到海水将船浮了起来,他先行跳上了甲板,对着站在最面前的陆喻衿伸过手来。
“怎么?难道是你驾船?”
“不然呢?”
顾知愚冷声回说:“眼下和对岸的联系都被切断了,我可不想再出任何的差错。况且有潮汛海流相助,往返不会花太长的时间,潮期只有不到不到半个时辰,你想快些回去,就不要浪费时间。”
疑虑很快消散,陆喻衿伸手抓住了他的,被其一把拉上了甲板。
风卷大浪拍打在船舱,一阵摇晃使得陆喻衿脚步踉跄。
身体失去平衡就要摔倒之际,顾知愚即使揽住了她的细腰。
“谢谢。”
顷刻之间,陆喻衿耳根一阵滚烫,下意识抬手推开了他的胸膛。
拉上乔翁夫妇后,顾知愚拉动绳索收起了船锚,掉转船身朝着对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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