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风中烛

襄原最近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樊王并不准备真正发兵帮助溟国抵御北蛮。

你看,就算尧国悠哉悠哉的作壁上观,各属国不还是每年老实地纳贡称臣。属国王子公子无名无份的折在异乡,那些软蛋们连屁都不敢放。

什么?不出兵就不纳贡?你的拳头又我们的硬吗?想让北樊达拉罕再结同盟吗?

还当自己是劳什子神国呐!

叔酉公最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责罚下人,那些蠢货看见丹琅轩式微东溟也靠不住,渐渐动起了别样心思。端则殿里的宫侍们对他的命令开始相互推诿,这让出身显贵,从来在说一不二的叔酉公感到极为愤怒。

吓破了胆的东溟王室见王长子方面迟迟没有进展,便将国书一封封催命似的往叔酉公手里发。他在流花城的母亲和女儿说只要能让王长子怀嗣,溟王许诺她们两家上卿的职位。

少年丧妻,抛下年幼的女儿进宫给王子做乳父,他当然不是个听天由命的男人。靠着王后倚重王子信赖,他在东溟宫里权威日盛——直到和亲的消息传来。

他怎么允许让晏风冉那贱种成为拯救溟国的恩人,他怎么允许再次被打回原形。

他又赌了一把,然而结果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樊王竟不喜欢他精心养育的嫡长王子!

他怎么允许!怎能允许!

叔酉公抿着唇,在静室里坐了整整一晚。

没错,他该做点什么,再做点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是为自己的家族,为整个溟国!他的王子孤身来到异乡,身边能依靠的只有他,他是王子的乳父,他要为王子指一条明路。

男人坐在昏暗的斗室里眼睛盯着在细微晨光中挣扎飘落的尘埃。如果有人看见他此时的表情,一定会遍体生寒。

啊啊,我会是东溟的英雄,连溟王都要仰仗我。

他伸出手,对着阳光,一根一根地看着自己纤瘦的手指,慢慢收紧,收紧。

他是个忠臣,是个忠仆,是个孝子,是个慈父,是个为了更伟大的目标鞠躬尽瘁的男人。

他都要为了不起的自己沉醉了。

王子,王子,别怕,你还有乳父呢。

叔酉公站起身推开房门,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晨曦的微光和阴影交替落在他脸上,像一个游曳在现世与地狱之间的幽灵。晏风遥的寝房前守着两名宫侍,见他前来二人行礼默默退下。

推开房门,绕过屏风,直入内室。轻薄的纱帐低垂着,叔酉公撩开床帐坐在晏风遥身边。

美丽的王子仰着面,两手交叠腹间静静地沉睡着。他长长的秀发被摆在盘中,一夜过后仍丝毫不乱。叔酉公伸出手,虚虚轻抚着王子的脸。

这是一只精致的宝器,用了二十年时间由他亲手雕成。除了最初一点骨血,王子的一言一行,一根头发一丝血肉都是他培育的,是他。比自己亲生女儿花了更多心血,比亲生女儿更多的爱。

是啊,他当然爱他,谁能不爱一辈子唯一一件,也是最杰出的一件作品呢?

床上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他抿着唇,眉头紧皱,浑身僵硬。但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噩梦中他仍然是个高贵骄傲的王子,一动不动,默默地忍受恐惧。

“殿下,殿下。”

叔酉公温柔地抱起他,搂在怀里。晏风遥微不可查的颤了颤,迷茫地睁开眼睛。

“乳父。”男子半梦半醒的喃喃着,叔酉公知道,这是他自尊自律的王子最脆弱的时刻。

“殿下,您做恶梦了?”

“我……梦见达拉罕……攻破了流花城。” 晏风遥垂着眼睫,半梦半醒的低语。如果不是他身上一阵阵细微的战栗,恐怕会以为他只不过在说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故事。“大臣们都死了……卫士们也死了。溟王宫到处都是尸首,大火……染红了天边。”

这并不是晏风遥的妄想,却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许多东溟属国被达拉罕攻破时,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惨状。

“弟弟们被掠为蛮族禁脔,妹妹们被卖为奴隶。然后……然后我看到了母王父后,他们浑身都是血,拉着我的袖子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救溟国。”

“殿下……”叔酉公怜惜地摸摸男人长发,给内心被孤独和忧虑折磨的虚弱不堪的王子一个值得依靠的假象。就算晏风遥是这世上最风雅高贵,才貌无双的男人,就算他有一副看起来高高在上,坚不可摧的外壳,但在叔酉公看来,对方仍旧是在自己刻意保护下不知人间险恶的深闺公子。

作为乳父,他又怎能不给他惶恐无依的小主人指一条明路呢?

“殿下,别怕。您还有老奴呢。”

叔酉公用这辈子最慈爱的语气抚慰着怀中的王子。

“老奴会在您身边,老奴会帮您,老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

晏风遥蹙着眉,靠在从出生起就陪在他身边的男人臂弯里。他没有回答,手中紧紧攥着叔酉公的衣袖,双眼却露出绝望的神情。

“殿下,您听老奴说……”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蛊惑,在这个精致宝器的耳边絮絮低语。怀中的王子低垂着头,露出纤细惨白的颈。

如此虚妄易碎的美丽,甚至连他都为其心折。

“……其他的,老奴都会安排。王子……就在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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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宁今天打算在安息宫的书房过夜。

近些年她已经很少像王姬时代一样整夜整夜的处理政务了。一来她不想手下的臣卿变成毫无主见的提线木偶,再者她的健康情况也不允许。

被辟光盯着喝下荒玉准备的,苦的惨绝人寰的汤药,她痉挛着的胃似乎舒服了一点。胃痛成了她每日吃饭睡觉外,最规律拜访自己的老伙计。大概因为每次要见好时她都会狠狠摧残一下自己的胃,现在对方已经有了一辈子抗战到底的架势。

今日她召见了齐氏商队的齐环。因为仲谦姬之死以及某个男人的原因,现在二人感情已大不如前。

就算从小打得乌烟瘴气,齐潘也毕竟是齐环唯一的表弟。某种程度来说,君宁就像是杀了和亲王子的业勤王。看在齐氏的面子,君宁终究没有取齐潘性命,不过对那个男人来说和死了也没太大差别。

一碗药汁下去,变得傻子一般浑浑噩噩,真的只剩一条命而已。

至于他的奸生子君宁让荒玉带走了,连她都不知那孩子究竟在哪。可以肯定的是,那孩子一辈子都不会再看见襄原城的大门,大概会做为一名普通的农妇或商贩度过余生。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没有找到与齐潘行苟且之事的女人。她心中有些猜想,却不敢肯定。

当然齐氏也不准备放过那个女人。除了粮食和物资交易,与齐家谈的最多的就是怎样挖地三尺地把她刨出来了。

“主上。”

君宁正想着不妨被荒玉的声音打断。他站在案台前欲言又止。

“怎么了?”看看身旁的铜漏。“唔,时候不早了,我看完这几份奏报就休息。”

“……不。”荒玉有些为难地说道。“是……嗯……是贵人伯溟。”

“哦,他怎么了。”翻开手边卷轴,君宁垂着眼问。

“他就在殿外,想求见主上。”

持着卷轴的手顿了下,君宁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

“让他回去吧。”歪头看着脚边已经燃起的炉火。“天冷了,他身子弱,站在外面太久不好。”

“诺。”

荒玉领命离去,君宁很快忘了这码事,专心地查阅起无名送来的战报。他和达拉罕象征性地打了两场,很快就假装不敌撤退。达拉罕掠财心切没有和无名纠缠,反而一头扎进东溟内陆。

嗯,按照计划,大约要不了多久就能进行下一步了。

油灯渐渐昏暗,君宁阖上卷轴揉揉酸胀的眼睛。

“荒玉。”

“在。”男人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走出,恭敬俯首。

“许久没见到昧良了,他现在在何处?”

“他……”荒玉回想了一下。“应该在天子域。上次联络时,昧良说天子域局势不稳,他要去亲自坐镇。”

“有什么新消息吗?上王子云晟准备登基了?”

“似乎快了。”荒玉垂首道:“太后虞长舒力排众议,已经为登基大典定下了日期。不过以三公为首的一众老臣对废长立幼的行径很是不满。最后决定在上王子云晟有嗣前,前太子云初仍保留其继承权。”

“他们窝里斗的可真热闹,怎么不把这劲头用在重振国家身上。”

君宁拿起金拨子,拨着几欲熄灭的灯芯,似乎不经意地问道:“贵人伯溟回去了吧?”

“……还没。”

“还没?”皱起眉,君宁想了一会,道。“让他进来。”

荒玉俯首称诺。

殿门再开时,君宁已经挑亮了灯芯,拿起最后一份卷轴批阅。她穿着北地女子利落的窄袖深衣,肩上搭了件丰厚的紫貂披肩,衬着面目莹白如玉。听见响声,君宁抬起眼睑,琥珀色眸子掩在双睫的阴影下。

掩上长卷,她声音温和地问道:

“伯溟,有什么事吗?”

晏风遥其实真的挺努力的了,就是有点傻……

二更~请用留言和收藏鼓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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