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巧与力

阳春三月草烟低,这句话用在北樊,却是不大合适。

地上白雪还积着厚厚一层,但路边的桃树上,却悄然冒出一点褐色的新芽。

邯郡都肥城齐氏大宅门前,一名少年专注地望着刚刚发芽的桃树,似乎陷入了什么悠远的回忆。

“拙哥哥,拙哥哥!”

一叠童音打断了少年思绪。他回过头,尚未来得及收起的柔软表情看得小僮使一愣,险些忘了自己要来做什么。

“明芽弟弟,怎么这般冒冒失失的?仔细摔到了。”温柔地给小家伙擦擦汗,少年半蹲着身,与男孩视线持平。“哥哥这次回来给你带了好些甜果子,我们进去再吃好不好?”

男孩咧嘴就要说好,忽然记起自己跑出来可不是要果子吃的。

“不对不对,拙哥哥,明芽是有大事要告诉你!”

“哦?明芽有什么大事呀?”少年好脾气地问道。

“就是、就是紫苏哥哥……呃,紫苏哥哥说不好啦!到底什么不好……反正我也没记住,就说若是找不到你,就要出人命啦!”

温柔的笑容一敛,少年的表情变得从没见过的可怕。明芽感觉被握着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还没叫疼,那铁钳似的劲道便收了回去。

“好弟弟,告诉我,你紫苏哥哥到底是怎么说的?”少年仍是放轻着声音问道,像生怕吓到了男孩。但握着他肩膀的指节却僵硬得泛青。

“那个……”男孩想了半天,“紫苏哥哥半个时辰前来寻我,说是他们院有个叫什么名的粗使僮使不知怎的跑到仲郎少东家书房去了,结果被来取东西的少东家正好撞见。东家当即便怒了,说要吊在院子里打死他!”

无名……

一年的时光在她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曾经五头身的比例被拉开,初步呈现出少年人的身材。君宁化名尹拙,在齐家蛰伏一年,从小小杂工坐到分账房管事,期间种种辛苦不必细说。现今她代齐环出来跑商三个月,结果才刚回府,就碰上这档子事。

闭上眼,君宁深吸几口气,道:“好弟弟,哥哥现在求你一件事,你马上去东苑找孟女少东家,就说尹拙一年前向她预付的货款现在该兑现了,要是来得晚,就等着人财两空,给我收尸吧!如果少东家在忙不愿见你的话,就马上去找管事崎桑。记住,要快!”

明芽撇了撇嘴,有点想哭,被吓的。

“好弟弟,不要怕。哥哥给你带了好多甜果子。”君宁把包裹塞到男孩怀里,“帮哥哥传了话,里面的果子就都是你的。乖,快些去吧。”

男孩点点头,抹了把眼睛,撒腿就朝东苑跑。跑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

“就算哥哥不给我果子吃,我也会帮哥哥传话的。哥哥平时对明芽好,明芽都记得!”

君宁点点头,明芽笑出一对小虎牙,尥蹶子跑开了。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

手指松开又握紧,君宁手背上青筋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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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看,这就是吃里扒外的下场!”白术挥着鞭子,在半空中甩出一个爆响,随后鞭梢狠狠抽在少年脊背上。

“唔……”一声虚弱的呻/吟。

少年早就疼得失了神志,若是清醒着,便是咬断牙根也不会叫出声的。

西苑中庭的老柳树下,无名被半吊着,膝盖勉强着地,胳膊早被粗麻绳勒出一圈血痕。大雪天里就只穿了件薄薄的粗麻短褐,露出的手臂上鞭痕猩红交错,后背更是被抽得稀烂,连块好肉都寻不见。

“齐氏规矩,悖主者,罚鞭刑九百九十下,这才不到三百鞭,可就撑不住了?”转了转手腕,白术扬起胳膊,啪啪又是两鞭。“没有铁打的身子就休要做受罚的事!今天尹名就是个教训,汝等若再犯,就和他同个下场!”

“切,还不是看拙哥哥没一年就管了东苑那边三四成的账目,他瞅着眼红!”一个挤在后面的小僮使偷偷跺着脚,撇嘴道,“打不着弟弟只能拿哥哥来撒气,真是能耐!”

“你少说两句吧!”站在旁边的男孩捅捅他,“给了你几个果子吃,就把尹拙当亲兄似的供着,小心惹祸上身!”

“好像你没吃过似的!”小僮使白了男孩一眼,“上次,大上次,还有大大上次……”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男孩擦擦鼻子,红着脸道,“我、我是拿他东西吃了,我也没说他不好。就是,我们毕竟是西苑的人嘛……”

“唉……真想去东苑啊……”小僮使转头看向被院墙挡住的东方。“拙哥哥真好,还有果子吃……”

“嗯,是啊,真好……”男孩也塌下肩,随着叹了口气。

“……你们看,是拙哥哥来了!”

“是尹拙!”

絮絮私语声从中庭外围传来。不一会,一名身材瘦长,面容清俊的少年分开人群,走到行刑的柳树下。

“呦,这不是拙弟弟吗?不不,哥哥错了,该叫你尹拙管事才对。”白术收了鞭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管事来的可真快,看来我们西苑里的老鼠,是该好好清清了。”

“拙刚刚走商归来,听说仲郎少东家正在肥城,本想着来请安,没料到一路行来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这才到中庭看看。”少年嘴角微微上翘,仿佛一直都在笑着。但他总是温软迷蒙的双眼却散了雾气,如凶禽般再无半点暖意。

“那管事来得倒很巧,正碰上我们院里行些有趣之事。”白术用鞭柄挑起无名下巴,让他的脸正对着君宁。“你看看,这就是我们院新揪出来的老鼠。说起来,这还是尹管事第一次看我们行家法吧?哎呦,第一次就遇上个自家人,也不知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没有搭理白术的挑衅,君宁目光从一开始就落在无名身上。

他也长大了,孩童的稚嫩已从脸上彻底褪去,四肢变得更加修长。长年的劳作让他没有现下男子的娇弱,反而宽肩长腿,猿臂蜂腰,年轻的身体里蕴含着勃发的力量。只是如今这堂堂少年却像只被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挂在树枝上,嘴唇因寒冷和失血变得青紫,额头却冷汗津津。

暗自掐了下手心,君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白术哥哥,您方才说我兄长悖主,可有何凭证?”

“还敢说凭证?”白术冷笑一声,“仲郎少东家亲眼看他进的书房院子,证据确凿,难道还想抵赖不成?还是说,管事要仗着你在东苑那里得了几分宠,撒泼撒到我西苑来?”

“拙就事论事,如何扯到东西院来?再说两院都属齐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的在您口中倒像不死不休一样?”君宁抬手制止了白术欲出口的反驳,“白术哥哥,我兄长误闯书房的确有错,但却是无心之失,罪不至死。如您方才所言,少东家仅仅看见兄长出现在院子里,并未入房,更没动什么机密文卷。您怎就一口断定他是有不轨之心,而不是无意误闯的呢?”

顿了顿,君宁忽然别过头,做出一副泫然欲泣之态,“可怜我兄弟二人自逢家变便相依为命,来到齐氏后也一直战战兢兢,克忠职守,只想着为主尽忠。因怕遭有心人闲话,这一年来我们几乎连话都不曾说过。此番我跑商三月,想是兄长太过惦念,这才从柴房里出来想远远看上我一眼,不料却行错了路误闯书房。若非兄长长年被拘在那方寸之地,也不会出这种岔子。我两兄弟一片冰心,哥哥却狠心曲解,非要了他性命。太公大寿在即,诸人皆是为这一份亲情,一份孝心聚集于此。不料这当口,齐府内院竟出现这等扭曲亲情,草菅人命之事,这不仅是对仲郎少东家孝心的侮辱,更是对老太公的不敬!”

“你……”

白术一时插上话,竟被着小东西拐到不敬太公身上了。这顶帽子压下来,有理岂不也变成没理?

“你少在那强言诡辩,你兄长无故私入书房,难道还有理了不成?若按你那么说,只要一句‘无意’就能在书房重地乱晃,那我齐家,到底还有没有规矩可言?”

“哥哥说的是。”君宁诚恳俯首,唇边隐约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就像哥哥说的,即便是‘无意误闯’,入到书房便已是罪过,自然不能以无罪论处。但就我所知,误闯最多只算下仆无知,略施小惩便可。伤人性命却是大大不必的。”

白术咬了咬牙,自己明明就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被她一说,倒好像自己已经同意尹名犯得只是“无意误闯” 的小罪了?

正纠结着,后面西堂屋门大开。方才在屋里躲闲而一直没有露面的齐潘,带着一众仆从走了出来。

这一年来他又丰腴不少,白嫩的脸上长层了双下巴,即使大雪天里也仅仅披着件轻裘,鼻尖上还冒着汗珠。

“你这小儿,一张利嘴竟都管到我院子里了?”齐潘哼笑一声,“几月不见,倒是长能耐了。”

“小人不敢。”君宁躬身俯首。白术自从齐潘出来便一声不响地退到了他身后。

刚到齐家之时,君宁一直以为白术才是那个幕后军师,而齐潘则事事都要征询他的意见。但日子长了才感到,白术固然有些小谋,齐潘却才是最后真正拿主意的。

若说白术是巧,齐潘便是力。等闲事都是巧字出头,但若遇到比白术还巧的,那齐潘便以力破巧,直接碾压过去。

君宁想,如今,她恐怕便是那个要遭碾压的了。

暗中皱皱眉……废柴环,你再不来,我便真要交代在这了!

果然,齐潘也不废话,指着君宁凉凉一句,“给我打!”

第二卷拉快进度条,阿拙会很快长大的~下面是本文女尊背景下的一些称呼设定,大体按照先秦时期改编,后面涉及贵族称呼比较多时可以回头看一下~尊称和谦称就不在下面写了~

天子正妻称天子后。

子女男称上王子,女称公主。嫡子为上太子。

诸王正夫称中宫,或称王后、君后。

其下有东西两贵君,四君,六侍君,九贵人,七十二美人,及御男子,宫侍不等。

子女男称王子,婚后称君。女称王姬,受封后称侯。嫡女称太女。

王姬婚后正夫称正君,其下有两侧君,入王牒。其余有位分者称良俪。

子女男称公子,女称姬。

贵族正夫称少君,其余贵侍称孺人。

子女男称公子,女称姬。

士族正夫称小君,其余诸侍依庶民,称偻侍。

子女男称子,女称卿。

庶族正夫称正夫,正夫陪嫁及良民者,称偻侍。

子女男未婚可称郎,也可如女子般直呼其名,或依其排行而称。

第二卷啦,喜欢本文的筒子收藏一下吧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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