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臣有事起奏!”出列的是太祝,她难得在朝政上主动发言,君宁抬手示意允许她进言。“王上,如今天子入住襄原,卞都臣卿也将不日到达,不知太祝寮应以何种礼仪安置?”
说的是安置,其实更不如是在问君宁想给对方怎样的身份,不同的身份,自然有不同礼仪接待。
“先安置在驿馆,孤打算为他们设立一场殿室,并依其原职实行三个月实习期,实习期后还有一次检测,而后依其能力安排职务。如今天下动荡,孤求贤若渴,若卞都臣卿中出现有才之士,孤很乐意见其各展所长。”
在这个年代基本只有士族才能读书学习,君宁大兴私塾县学普及初等教育,顶多也只是能让乡民认识几个字,读个榜文罢了。而随着流民渐渐在荒凉的樊国定居扎根,原本空旷的郡县也需要更多人才管理,可惜这些从卞都来的公子们有几个能甘心从乡野干起,又有几个能以男儿身管住这些穷山恶水逼出来的刁民。
蔺迟毛绒绒的大眼睛眨了眨,过了好半天才点一下头,弄得毕霜搞不清她到底是对哪句话表示肯定。
见太祝卿问完一个问题就开始装死,滕织不得不出列接过话题。
“王上,天子迁都此乃大事,是否要对其他诸侯国以及附属国有所表示?”
因为行程匆忙,这代樊王大婚破天荒的没广邀来客。按礼法来讲诸侯国只需派出使臣便好,而附属国则需国王亲至。但如今君宁娶的是天子,王剑在手,说是新的共主也不为过。
而这位新共主的第一个敕令,便是令包括尧国在内的诸国向她称臣纳贡。
看起来异想天开,但如今她拥有正统之名,从礼法来讲这是天经地义之事。若尧国拒不称臣,那便有充分的理由和立场予以讨伐。在这个乱世里,明明礼法早已被践踏脚下,但很不可思议的,若一位霸主既有雄兵猛将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就算挑起战端也会有数不清的百姓和贵族称其为正义之师,欢喜拥戴。
君宁的这道敕令明显是对尧国的严重挑衅,而现今能称得上诸侯国的只有樊、尧两国,中原地区的霸主注定在这两个国家之间产生。两国定有一战——这点诸臣早就心中有数,可没想到此战来得这么快。
“诸卿,与尧国一战,乃是争夺天下之战。此战也许历时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尧国如今内斗不断,尧王健康每况愈下,而储贰未立,诸王女各自为政,暴虐百姓,原亭国东溟旧地怨声载道,此时正是吾国为战之机。”王座上女子的声音并非慷慨激昂,但每字每句就说得极稳,她并非一时意气,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吾国情况诸卿想必也都清楚,近十年来人口翻了近三番,当年流亡而来的幼童多已长大成人,或耕地屯田,或从军戍边,而具大司徒来报,在接下来的五年里每年都至少有十万以上的男女幼童成丁,这还并不包括从他国流亡而来的人口。”
国内的人口状况诸臣皆心中有数,且不说司徒署里干巴巴的数字,就是乡野之间也从十几年前的十室九空,变成了如今的炊烟遍野。北国的严寒虽然给百姓带来许多磨难,但同时也将他们摔打成铁铮铮的男女,只要给予一丝活下来的养分,他们就会如强韧的野草般将生命蔓延至整个大地。
樊国除了人口问题,之前最大的弊端是粮草。短暂的夏天使作物只能一年一熟,但自从接掌东溟及其周边属国后,每年仅上贡的粮食就能满足全樊**队的战时所需。
如此看来,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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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中宫有一处观星台,是除前朝望山台以外整个王宫最高的建筑。安陵云晟嫁入樊国已有小半年,这座高台便是他平日消磨时光的地方之一。
樊王遵守约定,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与他行房,平时也偶尔来中宫殿小坐,让他这“闭宫清修”的孤僻新后不至于在后宫失了正室的脸面。很可惜的是至今他还未传来受孕喜讯,幸好成婚日短,诸臣倒还压得住。
卞都臣卿们已在三个月前到达襄原,他们的水平安陵云晟心中有数,说他们是酒囊饭袋吧是冤枉了他们,但的确不大通庶务。说白了就是会的都是些漂亮的花架子,让他们踏踏实实地为民造福却是要了老命。
经过考试和为期三个月的地狱实习期,之前还叫唤得欢打算大展拳脚的老先生们除了过劳回家静养的,基本都到太祝寮和太史寮混吃等死去了。只有原来在他手下秘密效力的青年低级官吏自愿前往连樊国官员都不愿去的穷乡僻壤。樊王几乎从不与他谈论国事,但对这些年轻人,樊王倒是少有地夸赞一番。
有识趣的官吏,当然也有不识趣的顽固。曾经掌“天下之邦务”的冢宰不服樊王安排,还拐着弯地给他递话,称他“仍贵为天子,不应屈尊人下,需早作打算”。安陵云晟却没这么蠢,自从兄长一事之后影卫将整个中宫监视得如铁桶一般,想必他看到的,樊王也早就知道了。其实安陵云晟没料到樊王竟还让他保留着天子名号,而不是令其禅位给她。或许那个女子虽然会利用正统的名号为国谋利,却并不在乎自身的虚名吧。
安陵云晟直接将传信木牍交给了樊王,樊王只是斜睥一眼将它扔进火盆,然后在火盆边要了他一次……
安陵云晟闭上眼,明明还是极寒的初春,可回想起那场狂乱的情/事仍在男人的脸染上一丝热度。
他年轻的大监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因寒冷偷偷跺着脚。少年大监鼻尖冻得通红,低眉顺目的,性子软和得像只面团,很难想象他出身男子也可当政的亭国王室。不过那份愚忠,却是继承了家族传统……
少年相貌上佳,可惜子孙根被齐根斩断,要不然定能许他一门好婚事。但话说回来,除非进王的后宫,又有哪个女子敢娶一国最后的王子?自己又真的敢让他留后吗?
罢了,就让那孩子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吧,自己总是能照拂他一二的。
安陵云晟听见身后没用的小东西已经冻得牙齿打战,看看天色不早便打算回去,正要转身时,余光扫见高台下御花园里两名窈窕丽人并肩而来,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晏氏兄弟。
安陵云晟对这两兄弟倒是早有耳闻,对他们嫁进樊国的荒唐事也略知一二。毕竟那个嫡王子晏风遥被称为与兄长齐名的西琴东舞之一,年幼时,安陵云晟还在心底偷偷妒忌他来着。
两兄弟皆着朱红宫装,即便穿着厚重的冬衣,腰肢仍不可思议的不盈一握。安陵云晟目力极佳,他甚至能在高台上隐约看清他们的眉目。
所谓端仪贞静,媚态天成,说的就是他们两兄弟了吧。安陵云晟并不知晓二人从小不和,看着淑君晏风冉气咻咻地拉着自己兄长抱怨着什么,而鸾侍君一脸无奈却仍耐心听着,心中竟生出几丝羡艳。
而自己的兄长……安陵云晟胸中一阵闷痛,他的兄长,如今却也回到自己身边了。
“回吧。”
安陵云晟不再留恋,转身时袖口带下一层白雪。冬日的宫中总是极静的,在花园边上行走的两兄弟被异响吸引,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是看见漫天白雪中的一点绛红纱冠。
“是君后。”
晏风遥守礼地向王后离去的背影一揖,晏风冉却撇撇嘴,自己向前走去。
“就是那个从卞都嫁过来的天子吧,我说这人啊都是贱的,放着好好的天子不做,非要来这儿讨人嫌,弄得两相不快活!”
“君上!”晏风遥连忙制止他,“君后乃是王之正宫,吾等身为侧室当是以仆媵之礼侍奉之。君上此言却是不敬了。”
“你这家伙就是啰嗦,多亏我封号比你大一级,不然还不被你烦死!”晏风冉大咧咧地用袖子拍着沿路飘落的雪花,将自己周围弄得群魔乱舞。“我吧反正从小就这样,只要自己开心,管别人去死。嗯……现在再加个王上,她要是不高兴,弄得我也不快活。真是的,本来为了让她高兴我都出去躲三个月了,结果她就给我弄回来这么个玩意儿,这也太没用了吧!”
晏风遥看他越说越不靠谱不禁庆幸自己早早将宫侍们打发,若不然不知宫里会传成什么样子。
他这个阿弟——晏风遥叹了口气——明明骄纵成这样王却仍宠着,或许也是因为他一片真心吧。
宫里的男人像晏风冉这样把利益权衡当狗屁,而仅仅作为男人爱着王座上女子的,恐怕也不多了。
“即使如此,也请不要给王上添麻烦啊……”晏风遥叹息着露出无奈的笑。“君后是为了他的国做出这种选择,吾等未在其位,并不应以自己的标准来评价他。”
“哼,算了,反正他也就一辈子呆在那个中宫里。”晏风冉恹恹地嘟着嘴。“幸好不用我每天去给他请安奉茶立规矩,要不然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晏风冉在为自己可以偷懒暗自庆幸,晏风遥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今新后虽立却不掌宫务,随着王子王姬们的出生和后来可能入住的新人,王的后宫人口总是会越来越多的。现在太贵君还勉强代掌一部分,但总非长远之策。
看来不久之后,后宫要入新人了。
整个宫里丝毫不带任何利益权衡,仅仅作为一个男子爱着君宁的,或许只有晏风冉了。所以皇帝宠华妃也是有其道理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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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宫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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