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之断

在房间里呆到黄昏,君宁伸了个懒腰,心里早把那个聒噪丫头忘到后脑勺。没想到一拉开门,就见到门口睡得四仰八叉的身影。

好一只翻着肚皮的懒猫!

——她真的是个贵族吗?!

女孩睁开眼睛,嗖的跳起来,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鼻血。

“啊!是男不男女不女的漂亮小儿!”

这人是想打架吗!?(=_=#)

“贵女,没记错的话侯夫人家的几位姬上都该回府了吧?贵女还在这里没问题吗?”

“啊?啊!没问题,反正回府姐姐们也懒得理我,和女侍们一起玩也没什么意思。你年纪这么小,竟就被收做太女门客,定是有些真本事的。我已经和太女姐姐说过,她同意我在这儿用了夕食再回去。正好僮使们快送来了,咱们一起吃吧!”

这诡异的自来熟……等等,太女姐姐?这个看起来又二又天然的家伙该不会是……

“哦对了,我叫滕织,是孔章侯家的幺女,还没及冠所以没有表字。不过长辈们都叫我鹤秀,我很喜欢你,你也直接叫我鹤秀就好啦!”

现今士族以上的女子及冠后都有表字,同辈亲密者皆以字互称,而“名”则是非常尊贵的,只有在正式场合,或是长辈、上级等才会称呼名字。

至于乳名,可以直呼的除了长辈,就只有至交发小了。滕织身为王室近亲,允许君宁直呼乳名,确实是在显示亲近。

——不过,鹤秀?

女孩使劲咧着她胖仓鼠一样的脸笑。

——鹤秀这个名字会哭的!

使劲拍了拍君宁肩膀,滕织看准半开着的门,嗖地钻进去。

“哇!有好多书啊!小儿你真厉害!”

“若是没记错,姬上今年应当贵庚十一吧。”君宁忍住又要抽搐的嘴角,“在下已经年满十二了。”

“不会吧!”滕织很夸张地跳起来:“我以为你最多十来岁……”

说着,又颓丧地坐下来。“哎呦,还以为能收个小妹呢!你怎么长得这么干巴巴的!”

“……”

这种毫无恶意的人参公鸡真叫人火大。君宁觉得这么和她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真的太掉价了,吵嘴伙伴有无名一个就够了,真的。

“啊!你有纵横棋!”

女孩毫不见外地拖出棋盒棋盘。纵横棋近似于围棋,但是用红黑两子,而且棋盘更大,一局所用时间更长。

在这个女子讲究身通六艺的年代里,君宁实在没什么过人的艺术天分,本来还被天枢长老逼着学了点古琴书画,结果自从手半残后,就再也做不了这些精细活计了。下棋又安静,又好打发时间,君宁认为很好。

“阿姊们老说纵横棋杀来杀去,不够风雅。我堂堂北樊女儿,即使不能亲自去前线杀敌,在棋盘上杀杀总可以吧!却偏要学那卞都、东溟无病呻吟的女子,整天和诗抚琴调香烹茶,弄得像个男人似的,嘁!”

下棋本该安静,滕织却叽叽喳喳吵得像只麻雀。君宁沉默听着,也不太搭话,只在棋盘上大杀四方。不一会,女孩便哀嚎起来。

“阿姊还抱怨太女殿下非要跑到怀城一带征选什么少年良士,我看也不必费那劳什子劲了,直接征选你就足够了嘛!”

君宁瞥了她一眼,没接话,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

安陵怀城?那不就是和无名最初落脚的地方!现今天下如春秋战国一般,人才流动性很大,但在这夺嫡当口仲谦姬偏跑到连附属国都不算的怀城招贤选良,这不是等着被那些老臣们参死吗?

在储位十余年,总不至于出这样的昏招吧!

不,等等,有什么不对……

最近反常的事情太多了。

与齐潘交易性的婚约,樊王破例立庶民为太女侧君,甚至近来太女意义不明的遮掩行为。

怀城,少年良士,齐家,齐潘——玉佩。

——虽然不知仲谦姬到底了解多少,但她费尽周折要找的人……

该不会是……我吧?

“哇哈哈哈!兀那小儿,你的棋艺照本姬果然还差一截啊!下次本姬定会好好指导你的!”

女孩掐腰狂笑,自从君宁听见那个不怎么美妙的消息后便很有些心不在焉,等到最后数子,与滕织相比差了半目。

“姬上,这盘棋是您先下的。”君宁好脾气的指出,“按照规矩当减一目。所以……还是在下赢了。”

滕织笑到半路像被钳住脖子的鸭子,“呃”了一声。

蹲下身撅着屁股,又把棋一目目的数了一遍。

“怎么会……”女孩鼓起包子脸,“除了太女姐姐和王上,我可是杀遍天下无敌手的!”

那是因为一般人都让着你吧……

“若姬上愿意,在在下这里,您仍然可以‘杀遍天下无敌手’。”

滕织“嚯”地抬起头,愤愤地盯了君宁一会,一扭头,眉毛皱得像两条小蚯蚓。

“哼,我才不稀罕你故意让棋。本贵姬睿智天生,定能凭真本事打败你!”

君宁垂首敛眉,微笑称诺。女孩也不记仇,一会又黏糊到她身边。

“我说你一小儿,身为太女门客,却端得好大架子。你就不怕我一生气,直接发落了你?王族杖毙士人,也不过抬抬手的事情。”

君宁扬起眉毛,看向抬着双下巴,努力做出张扬跋扈,盛气凌人模样的小女孩。

是啊,十一岁的孩子,就该像她这样天真烂漫。有点小坏心,有点小任性,又贪玩,又事事充满了好奇心和探险欲。

这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幸福的孩子。她的棋路说明她并不鲁莽或愚蠢,但她的聪慧并不必用在算计人心上。她甚至不必为和君宁这样初次见面的人独处一室而担心。

虽然装作恍若未觉,但在屋子里隐蔽的角落,仍能感到被监视的视线。如果自己想对滕织做出什么不利之事,恐怕下一刻就会人头落地吧。

她只需随心所欲的活着,享受幸福。

然后,有一天,忽然感到厌倦。

这样虚伪的,仿佛泡在蜜糖中的世界。

“姬上。”君宁叹了口气,看向笑得灿烂,眉眼间却微微露出一丝滞涩的女孩。“请不要随意试探人心,因为人心,是最经不起试的。何况,这并不适合您。”

对方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她盯着君宁半晌,忽然垂下双肩。

“哎呀,讨厌啊……我果然不擅长做这种事。”

微微偏着头,女孩目光落在外面即便夕阳西斜,仍旧烤的仿佛蒸腾的地面。

顺着她的目光,太女府花园里是一片片经过花匠打理仍被晒得发蔫的草皮,还有无精打采耸拉的花朵。

今年,已经许久不下雨了。

“又快要打仗了吧。”滕织用手扇着风,仿佛在自言自语,“年年都在打仗,从我出生一直打到现在,今年,青荒各部怕是会闹得更凶了……”

君宁支着膝坐在竹席上。即使夕阳西斜,屋里屋外仍然热得像放在炭火上烤。房门大敞着,空气在太阳的余威下甚至有些扭曲。

“酷暑之后就是雪灾,粮食歉收,北边的日子更要难过了。每次战事一起,王室都不得不许给上将军更高的权位。”君宁同样轻声道:“这一次,恐怕又是几座城池。“

“真不知这一年年斗下来,究竟有什么意义。”

滕织努着嘴,站起身,拍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我已经听说了你的事。能够在绝境下对殿下舍命相救,我相信,你是个守信义的人。无论奉谁为主,你这份信义总是值得尊敬的。”

“或许,我不过是个投机钻营之徒。”君宁双肘搭在膝上,半仰着脸,弯弯的眸子在夕阳下映射出晦暗不清的意味。“毕竟赌命一搏,胜了,前程无量。败了,也总好过一生碌碌无为。”

“那么,我便相信你赌徒的眼光。”女孩仍是笑得天真的仿佛不知世事,但这份天真中,却藏着万是笃定的决然,“这场博弈中,无论最后谁当王,只要能使北樊强盛,我滕织便会站在她身旁。

——这便是,我生为王族的决断。”

她的确还是个孩子,声音还有着孩子的清脆和稚嫩。她的笑容仍欢快得仿佛不知愁滋味。

然而,她的眼神已经足够坚定,她深爱着这个国家,盼望着它的昌盛,这份爱浸入骨血,从出生起,就一遍又一遍的被教导着身为王族的责任和义务。君宁并不怀疑,如果有必要,她甚至会与自己的至亲刀剑相向。

——那么你呢?你的决断呢?你真的有身为上位者的自觉吗?

——就算出人头地只不过为了给无名的野心铺路,那么权位随之而来的职责,你究竟能为它舍弃到何种地步?

君宁忽然想到山中的老妇,她将一家人的未来的希望托付给自己,那自己,究竟能拿什么回报给这些百姓?

还是只靠着恩义和惰性,将他人的梦想当成自己的责任吗?

“虽然聊了许久,但我还没正式问过你的名字。”

女孩向君宁伸出手,君宁恍然回神,握住它,顺着力道站了起来。

“尹拙,你可以叫我阿拙。”

“阿拙?这个名字好记!”女孩又没心没肺的笑了,“那么阿拙,希望未来我们可以成为一同中兴北樊的挚友,至少……”她的笑容稍微黯淡了些,“我的敌人中,不会有你。”

女主对“国”的观念还很淡薄,这点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亲亲们求收藏~o(*╯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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