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薛明窈宛转明快的声音洒落,遗了一地静默。

她这几年不在京,高门圈子里有些年轻的小娘子只听过她的名号,不识得她本人,此刻听得她坦坦荡荡地求画,皆暗暗一惊,原来永宁郡主行事荒唐大胆的传闻是真的。

陈良卿确实长于丹青,但宫中也有专为皇家服务的画师,陈良卿一介文人,画山画水画花鸟,怎会擅长给女子画肖像?

永宁郡主此请,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郡主向来轻浮无检,惯爱招惹男子,眼下更像是她瞧中了陈良卿,借此撩拨他。

不少人想到这一层,面上不显,心里含上几分鄙夷:永宁郡主身份再高,毕竟是个寡妇,残花败柳,怎么好意思来燕射场上抢风头,更怎么好意思以讨赏的名义,让无双君子陈良卿为她作画。

再看陈良卿清风朗月一般地坐在那里,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有流露出明显的不满,依旧鹤骨仙姿,气质出尘。叫如此一位谪仙样的郎君给美艳似妖的永宁郡主画像,简直是在折辱他。

倒是太子和颐安公主这等和薛明窈相熟的人,不约而同浮出一层无奈笑意,既觉好笑,又替陈良卿感到为难。

薛明窈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旁边谢濯的眼神仿佛要生吞了她,她兴奋得很,心咚咚狂跳。

她不看陈良卿,更不看谢濯,只望着德元帝再次盈盈下拜,“陛下以为如何?”

“永宁啊,你又胡闹了。”德元帝笑道,“朕虽有言在先,但也不能惯着你,能不能为你作画,需得问问陈卿本人。”

他看向陈良卿,“陈卿,你可愿意?”

陈良卿缓缓站起,俊秀眉眼抚过殿中诸人,眸中依旧涤荡着和煦春风,“郡主燕射时英姿不凡,为人称羡。能为郡主作画,是良卿的荣幸。”

这便是答应了。

一时又不知多少人暗叹陈良卿好涵养,好风度,竟容下了永宁郡主的唐突。

永宁郡主又是一拜,不矜不喜,谢完恩后施施然回了席,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陈良卿一眼。

既落落大方,又目中无人,典型的薛明窈。

陈泽兰为自家二兄感到不平,更令她不安的是,她的目光时时追随着谢濯,却发现谢将军大部分时间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永宁郡主身上。

她拿了燕射的第三名,不知他有看到吗?

宴乐声声,鱼贯而入的侍女添来精馔佳肴,陈泽兰食之无味。

隔壁案席上,赵盈优雅地用完一小碗白玉粥,对皱着眉的陈良正道:“窈窈就是任性些,驸马别太介怀,她有分寸,不会欺负......不会刁难二弟的。”

“公主多虑了,我并非在忧心此事。”陈良正温言说完,递给赵盈一只散着胡椒香的烤兔腿,“公主别光吃粥,多少也吃一点荤,人不吃肉不行......”

“多谢驸马。”赵盈不露痕迹地咽了口口水,拿来一把精巧的银刀,仔细剔着兔肉。

薛明窈心愿既遂,这一宴吃得极是尽兴。

哪怕薛明妤又在旁喋喋着她不该觊觎陈良卿的扫兴话,薛明窈也半点没受影响。

宴到尾声,天子回了寝宫休息,大家也陆续离开。今日重点在祭礼,并不开猎,晚间还会有特别的筵席。

众人或去骑马逛山,或寻友话谈,薛明窈吃饱喝足,困劲儿来得厉害,慢悠悠地走回后山屋殿,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刚进卧房,还没躺下,绿枝紧张兮兮地进来汇报,“郡主,冯淑妃派了丫鬟召您去她宫里说话。”

薛明窈下意识蹙眉,“不去。”

“那婢子说您身体不适?”绿枝小心道。

薛明窈啪地展开锦被,“用不着,就说我要午睡,没工夫搭理她。”

说着蹬掉牛皮小靴,褪了外衫,拔了金钗,倏地钻进被里,翻了身去,将绣被兜头一罩,大有睡个天翻地覆不问世事的架势。

绿枝没办法,掩上帐幔,轻手轻脚地走出罩门,面对冯淑妃的丫鬟,她还是用礼貌的措辞把郡主不能赴召的理由包装得好听了一些。

身上的鸭绒被既轻又软,屋里狻猊兽炉徐徐吐着绿枝带来的君子好逑香,薛明窈上下眼皮一碰,便悠悠荡荡地做起了梦。

她在看画,一轴又一轴,画上什么都有,青绿的峰峦、潺湲的溪水、奔跑的麋鹿、池里的游鱼......

所有画作上都题着谢青琅三字。

若叫现在的薛明窈来品评,她可以头头是道夸上一个时辰。

可身在西川的十几岁的薛明窈,觉得每幅画都好看,却说不出为什么好看。她只知道,谢青琅笔下能生花,能把平平无奇的景色妆点得生动传神,趣意盎然。

谢青琅什么都画,不拘花鸟山水,一把弓、停在绿窗上的一只蚊虫、佝着腰给马添草的马夫,都可以跃然在他的画纸上。

他画马夫的时候,薛明窈起初以为他在画她的爱骑弄雪,可直到谢青琅落下最后一笔,弄雪也只有一个头一个脖子,画面大半被马夫占去。

“我的弄雪呢?”她指着画拿他问罪。

谢青琅道:“我并非在画马,而是在画人。”

“人有什么好画的,一个低贱的马夫,难道还比弄雪高贵?”

谢青琅淡淡看她,“在我心中便是如此。”

那时谢青琅已被她关了半年多,脾气被磨平不少,于是薛明窈决定慷慨给予他将马夫价值置于弄雪之上的权利。

她要求他画一幅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谢青琅勉强应了,将自己关在书房画了一天。当天晚上,薛明窈看到了他完工的画作。

画上只有茫茫的雪林和一只中箭流血的兔子。

薛明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谢青琅,我让你画我们的初遇,这画上的人呢!你在哪,我在哪,弄雪又在哪?”

谢青琅手抚眼睛猩红的雪兔,“薛明窈,不是这世上所有人都配入我的画的。你我初见那日,只有这只兔子是干净的。”

“什么意思?”薛明窈气得嘴唇颤了一下,“你又是在说我脏?”

谢青琅偏了头去,“我也脏。”

薛明窈冷笑,“你嫌我把你玷污了?你觉得自己是贞洁烈女,别人碰不得?那你怎么不去找根麻绳吊死,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梦中景象一转,已是数月之后的春夏之交,薛明窈穿着清透的觳纱裙侧卧在美人榻上,手中执一把碧罗小扇,眼波盈盈地看着几尺外的谢青琅。

谢青琅坐在画几前,执着细细的紫毫,专心致志为她作画。

他并不怎么抬头看她,反倒是薛明窈,目光始终不离他。丰裕的天光从窗间倾泻下来,柔和地流淌在谢青琅身上,淌过他乌黑的发,轮廓分明的脸,清峭颀长的手......

他是她养的鹤郎,他身上每一寸都属于她,令她心生欢喜,百看不厌。

鹤郎不肯看她,薛明窈不高兴了,他不看她,怎么画好她?

“谢青琅,你抬头。”她命令。

“郡主。”温和的声音响起,薛明窈一怔。

眼前人斯文俊秀,脸上漾着清浅的微笑。

为她作画的人,何时成了陈良卿?

可是,又为何不能是陈良卿呢?

薛明窈盯着帐顶呆了片刻,这才从梦里出来,想起她此刻身处北明山,就在几个时辰前向天子讨了陈良卿作画的承诺。

罩门外一阵嘈杂人语声。

“淑妃娘娘,我们郡主正在午睡,您先稍等片刻,婢子这就进去叫醒郡主。”

“......淑妃娘娘,您不能直接闯啊!”

薛明窈烦躁地揉了揉额头,听着杂乱的脚步声,一把掀开被子。

冯淑妃清丽的脸撞进视线,后头跟着局促不安的绿枝。

薛明窈趿了鞋穿上,淡淡道:“看淑妃娘娘这架势,是打算来掀我被子,竟不许人睡个觉么。”

冯淑妃开门见山,“我有话想问你。”

薛明窈眯起眼,一边由着绿枝为她披上衫子,一边慢腾腾地伸了个懒腰。

“娘娘再急,也要给永宁穿衣打扮的时间啊,若是衣衫不整地见您,回头让陛下知道了,说不定还要怪责我两句,不尊重他宠爱的嫔妃呢。”

她故意最后半句咬字颇重,冯淑妃眸光闪烁几下,冷冷道:“本宫出去等你,你最好快一点,本宫时间不多。”

冯淑妃人走后,薛明窈让绿枝以生平最慢的速度为她梳妆。

绿枝只得尽可能地磨蹭,薛明窈歪着头胡乱想了些旧事,待头发梳好后飘着步子出去,盘腿坐上小榻,捉了只软枕抱来,懒洋洋地道:“淑妃娘娘有什么话想问,问吧。”

冯淑妃坐在厅里背光处,暗影覆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添去几分阴翳,倒使得她丽色之上,格外有宫妃的威仪与端庄。

片刻前她急闯郡主卧房,现在等了一阵子,平心静气,沉吟几瞬才开口,“你求陛下让陈翰林为你作画,可是对他有意?”

“不错。”薛明窈毫不藏着掩着。

冯淑妃眼角挂上讥诮,“你对他有何打算?”

“打算?”薛明窈哂笑,“娘娘问得奇怪,我对他有意,自是想与他两情相悦,花前月下,鱼水相欢呐。”

她语气坦然,说着狎昵的词汇,丝毫不见脸红。

却是冯淑妃涨红了脸,“你这样三心两意,水性杨花,完全忘了谢青琅吗!”

今天起开始日更啦,每晚9点[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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