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曦踩着满地落叶,不疾不徐的走向宫道尽头的马车,她的贴身侍女楼玥早已敬立等候,一见她便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关切。
“郡主,今日风大,您可还好?”楼玥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件更厚实的织锦披风轻轻搭在玄曦肩上,动作熟练而轻柔。
“无妨,辛苦你了。”玄曦任由她动作,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马车底部,那里有一个精心设计的暗层,专供暗卫在必要时隐匿行踪随行保护。
楼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忍不住抿唇笑了笑,低声道:“晏大人脚程快,已先一步藏进去了。”
玄曦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伸手屈起指节在马车车壁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
“出来吧。”她声音清晰,“今日不必藏了,随我一同乘车。”
马车底部传来一声细微的闷响,像是有人慌乱中磕碰到了头,片刻后暗层的挡板被轻轻推开,晏殊辰有些狼狈的从中钻了出来,玄色劲装上沾了些许灰尘,俊朗的脸上泛着红晕,连耳根都透着一层薄红。
他立刻抱拳躬身,语气恰到好处的恭敬:“属下粗苯,若与主子同车,恐惊扰了主子。”
玄曦看着他这副模样,笑容越发甜美,然而吐出的字眼却带着沁人的凉意:“晏殊辰,今日是你第二次逾矩了。”第一次是在宗学院外,他质疑自己的决定。
晏殊辰身形一僵,所有辩解的话都卡在喉间,他低下头紧抿着唇不敢再多说一句,真是说多错多。
玄曦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在楼玥的搀扶下优雅的踏上脚凳,弯腰进入车厢。
晏殊辰在原地僵了一瞬,直到楼玥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深吸一口气跟着上了马车。
宽敞华丽的马车内部,玄曦坐在正中的主位,楼玥和晏殊辰则分别坐在车厢两侧的锦凳上。玄曦不说话,车厢内便陷入一片沉寂,只听得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辘辘声,以及窗外隐约的风声。
楼玥心无旁骛的煮水沏茶,晏殊辰则挺直背脊,目光垂落在脚前方寸之地,不敢有丝毫斜视,周身气息却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今日赶车的是谁?”玄曦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晏殊辰立刻回答,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沉稳:“回主子,是零四,他已伪装易容扮成车夫。”
玄曦端起楼玥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似是随意的夸奖道:“嗯,伪装得不错,方才连我都没立刻认出来,倒是用心。”
晏殊辰唇线抿得更紧,握着膝头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
楼玥见状,适时笑着接话:“郡主,零四此次当差谨慎,回去可是要赏他?”
玄曦听见却不答,目光转向晏殊辰,语气玩味:“晏殊辰,你是暗卫首领,依你看……该赏吗?”
晏殊辰心头一涩,某种难以名状的酸意在他心中翻涌,可主子的决定岂容他置喙?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尽力保持平静:“属下不敢妄言。一切但凭主子吩咐,属下……没有想法。”
看着他这副明明在意却强自压抑的模样,玄曦觉得有趣极了,方才因玄洋那蠢货而起的些许不耐也散了些。
她见好就收,不再为难他,轻笑道:“罢了,逗你的。你们暗中护卫皆是有功,我自然不会厚此薄彼。回去后,你与零四皆有赏赐。”
晏殊辰心中蓦地一松,连忙低头谢恩:“谢主子赏赐。”
马车平稳地驶入气势恢宏的长公主府,车刚停稳,晏殊辰便如蒙大赦般率先利落地跃下马车,警惕地扫视四周后才垂首立在一旁。
玄曦被楼玥搀扶着下了车,目光掠过正在收拾马具的“车夫”,淡淡道:“零四,回去后自行去账房领赏。
那面容普通的车夫闻言,眼中立刻迸发出惊喜,连忙躬身,声音都带着雀跃:“是!属下遵命,谢郡主赏赐。”
零四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这下可以去酒肆好好喝上几杯了!
然而他高兴了没多久便感到一道冰冷如实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正对上自家首领晏殊辰那如寒刀般的眼神。
零四瞬间冷汗涔涔,脸上的笑容僵住,心里七上八下,完全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做错了,惹得首领如此不悦。
晏殊辰看着他这副懵懂的样子,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敛了目光中的冷意,转身跟上已向府内走去的玄曦。
零四这才松了口气,无语地对着晏殊辰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嘴里小声嘟囔着“首领最近越来越奇怪了”,悻悻的驾着马车往马厩方向驶去。
玄曦回到府里却并未见到自己母亲的身影,便随口问侍的侍女:“母亲呢?”
侍女恭敬回禀:“回郡主,长公主殿下今日一直在书房处理事务。”
玄曦点了点头,径直向书房走去。她来到书房外,也无需人通报,直接推开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曦和长公主玄妤正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执笔挥毫。
听到开门声她并未抬头,直到玄曦走到近前她才放下笔抬眸看向女儿,雍容华贵的脸上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反而带着温和的笑意:“曦儿回来了?这般急切,是有什么急事要告诉母亲?”
玄曦走到书案旁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自顾自地倒了杯温茶,饮了一小口才笑着开口,语气带着少女面对母亲时的娇憨:“母亲猜猜,今日宗学可有什么趣事?”
玄妤停下笔,身体微微后靠,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目光中带着鼓励:“哦?能让我的曦儿觉得有趣的事,定然不简单。说说看。”
“趣事谈不上,倒是看了场戏。”玄曦在母亲对面的木凳上坐下,姿态放松,眼神却清亮,“三皇子玄洋在宗学里将五皇子玄渊堵在墙角欺辱,言语刻薄,最后甚至将人踩在脚底。”
玄妤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只是似笑非笑道:“玄洋?裕贵妃的那个宝贝儿子?他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张狂愚蠢。”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玄曦,“不过,曦儿,你觉得他仅仅是愚蠢张狂吗?”
玄曦立刻捕捉到母亲话中的深意:“母亲的意思是……今日之事,另有隐情?难道有人利用了玄洋?”
“不错。”玄妤赞许地看着女儿,“你想想,若玄洋因欺凌兄弟德行有亏之事被陛下斥责,引起陛下的反感,众皇子中谁最能因此得益?”
玄曦蹙眉思索,将几位皇子的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忽然她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太子?”
玄妤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们曦儿长大了,一点就通。太子是皇后所出,皇后身后站着的是那群顽固的保皇势力。而玄洋身后,则是以他母妃裕贵妃为首的世家势力。这两人所属势力,是如今朝堂之上对皇位最有竞争力的。只是没想到,太子……倒是比他那个优柔寡断的父皇更早懂得运用权术了。”
想到那个被欺辱的五皇子,她随即又道:“不过那个五皇子玄渊……本宫倒是快忘了还有这号人了。”
玄曦立刻提醒道:“是那个生母身份低微难产而亡喉所留下的五皇子。他身世干净身后也无势力支持,连皇舅怕是都不记得还有他这个儿子了。今日女儿特意观察了他,他受辱时隐忍至极,眼中却有压抑不住的恨意与不甘,或许他正是母亲曾说过的那种……易于掌控的‘活子’。”
玄妤看着女儿眼中满是赞赏,她拉过玄曦的手轻轻拍了拍:“曦儿如今倒比为娘看得还透彻。此子……身处泥沼,心有不甘却又无依无靠,确是一枚合适的棋子。你处理得也很好,既解了围施了恩,也留下了后续接触的由头。”
得到母亲肯定,玄曦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女儿已明确告知玄渊,我会安排人从中传递消息,只等母亲安排可靠人手了。”
“心思缜密,考虑周全。”玄妤满意地颔首,“你既已与他通过气,允诺传递消息,此事便交由为娘来安排。零二性子最为谨慎,身手也利落,轻功和隐匿的功夫亦是他们之中最好的,便派他去与玄渊接触最为稳妥。此事为娘会即刻安排。”
“母亲思虑周全。”玄曦点头,随即亲热地挽住玄妤的手臂,“母亲~女儿都好些日子没同您好好说说话了,您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总不见人影。”
玄妤任由女儿靠着,语气慈爱:“快科举了,朝中各方势力都在暗中物色人选,母亲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倒是寻到几个不错的苗子……其中有个叫徐佑之的举子,文章学问或许不算顶尖,未必能高中进士,但于治水一道却颇有见解才能,可称出众。”
玄曦听后眼中闪过震惊之色:“治水?若能整治各地水患,还能引水灌溉田地,百姓便无需再因洪灾流离失所,更能使万顷旱地变为良田……这可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好事啊!”
“是啊,”玄妤颔首,深沉谋算着,“此人母亲会借机拉拢,尽早让他进入工部,暗中为我们效力。”
正事聊得差不多了,玄曦便想告退,让母亲继续处理公务,不料玄妤却叫住了她。
“对了,曦儿,明日你便不用去宗学了。”玄妤将请柬递给她,“皇后在宫中办了赏花宴,邀各家女眷前往。为娘已吩咐下人替你备好了明日赴宴的衣衫首饰。”
她看着女儿,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提醒,“宫中人多眼杂,太子与玄洋方才有所动作,皇后此番设宴,恐也非单纯赏花。你……务必小心些。”
玄曦接过那张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请柬,指尖在烫金的花纹上轻轻划过,抬起眼眸中是一片清澈的沉静与了然。她微微一笑,语气平稳而坚定:“女儿明白其中深浅,母亲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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