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婧华一口气冲到了陆府。
守门的瘸腿大爷忙将门打开,“郡主慢些,当心摔了。”
少女充耳不闻,风一般跑进去。
阳光在她裙摆跳跃,勾得金丝如粼粼波光,金光灿灿。
陆府是座二进的院子,不算大,住陆家三口绰绰有余。
银朱色的绣鞋踏上青石板,萧婧华骤然驻足。
抄手游廊旁栽了棵垂杨柳,正值春日,柔嫩的绿芽顺着风轻轻摇摆,仿佛少女柔顺的长发。
摇摆的柳枝后露出一张脸。
那是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乌发仅用一根玉簪挽起,任由剩余的拂散肩头。五官生得极好,似白玉无瑕。凤眼微垂,眉眼着清冷,宛如九天谪仙,无端给人难以接近之感。
他着一袭月白色素衫,衣上无一处绣纹,亦无饰品,腰间湖蓝色丝绦是唯一一缕亮色,干净清冽,如高山之巅融化的第一捧雪水。
萧婧华眼睛极亮,笑着唤他,“陆埕!”
陆埕抬头。
恰有一缕风吹过杨柳,挡在他眼前。
柳枝逶迤,新绿过后,是一团浓烈的红。
少女身着海棠红妆花云锦长裙,外罩石榴红对襟长衫,袖口用金丝绣着牡丹花纹,一抬手,阳光落于掌中。
她生得极美,五官明艳大气,清雅的素色玉簪戴在她头上,硬生生多了尊贵之气。
双眼弯弯对着他笑,如灼灼烈阳,令人目眩。
她提着裙子向他跑来,身影未至,丁零当啷的环佩之声已落入他耳。
“陆埕!”
萧婧华轻喘着气,欢喜地望着眼前之人,嗓音雀跃,“你回来啦。”
陆埕眉心微蹙,双唇一张,声音清泠泠的,宛如檐上新雪,“跑这么快做什么。”
“我想早些见你。”
萧婧华弯眼对他笑,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欢欣。
陆埕眸光微移,看向轻拂的柳枝。
萧婧华不在意他的冷淡,扬着小脸笑,“你这次出去,工部那老头可有为难你?”
“路上吃的可好?你看你都瘦了。”
“我给你做你爱吃的茯苓糕如何?”
“郡主。”
陆埕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冷静道:“臣需随上峰入宫述职。”
萧婧华笑容一顿。
跟在主子身后的孟年连忙道:“郡主,梁大人的车架还在门外候着,大人是下官,不好让他多等,糕点大人改日再尝可好?”
萧婧华重新扬起笑,“那你快去,我在府内等你。”
陆埕长睫微垂,语气平淡,“你自回府去。”
话落,大步朝外。
眼见着小郡主唇线抿直,孟年大呼不妙,笑道:“夫人回娘家省亲,旸少爷在书院,府中也没个主子招待。且大人这一入宫,说不得酉时才归,那岂不是怠慢了郡主?等大人休沐,小的定绑着大人给郡主赔罪。”
孟年自幼在陆埕身边伺候,二人说是主仆,实则情同兄弟,他的话,萧婧华自是信的。
压下心中失落,她勉强笑道:“那好吧。”
“那小的先行一步。”
孟年松了口气,连忙追上陆埕。
二人都走了,萧婧华眸子转了一圈,扣着袖子上的花纹,恹恹地出了府。
守门的瘸腿刘大爷乐呵呵的,“郡主慢走。”
萧婧华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恭亲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前,箬竹眼尖,忙扶她上去。
回程路上,萧婧华无精打采的。
箬竹欲言又止。
萧婧华余光瞥见,问她,“想说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
“奴婢……方才听见一桩事。”
觑了萧婧华一眼,箬竹抿唇,低声道:“是关于陆大人的。”
“陆埕怎么了?”
萧婧华立马打起精神。
箬竹却闭紧了嘴,一脸犹豫。
“说啊,陆埕怎么了?”
萧婧华拉着箬竹的袖子,一双眸子璨璨如星,紧紧盯着她。
一遇到陆大人,她家郡主就跟着了魔似的,可她越是这样,箬竹越是心疼。
“箬竹不说,奴婢说。”箬兰忍不住了,捏着袖子一脸的气愤,“郡主,陆大人并非独自一人回京,他,他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什、什么?”萧婧华愣了片刻,“什么姑娘?”
“坊间都传遍了,今日陆大人回城时身后跟了辆马车,马车一直到陆府才停,从里头下来一个正值芳华的姑娘。”
箬兰忿忿不平,气得红了脸,“他们都说,都说那是陆大人在外头惹的风流债!”
“不可能。”
萧婧华斩钉截铁。
她了解陆埕,他绝不是三心二意之人,说要娶她,他一定会娶。
况且,她曾经亲眼见过陆埕拒绝对他心怀爱慕的千金贵女,那姑娘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伸手要去拉他衣袖,陆埕却往后退了两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这样的陆埕,怎会惹什么风流债?
萧婧华咬了咬下唇,告诫两名侍女,“绝不可能,都是些风言风语罢了,不可偏听偏信,这种话往后勿要再说了。”
箬兰还想再说什么,身后传来轻微力道,她回头,只见箬竹对她摇了摇头。
将怒气咽了回去,箬兰僵着身子,直愣愣地坐着。
后半程全程缄默,无人开口。
萧婧华靠着车壁,怔怔出神。
虽相信陆埕并非朝秦暮楚之人,可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些不安。
那两名少女的交谈声终究是入了心。
她在冷风里等陆埕时,他在城门口与纪初晴相谈甚欢吗?
一颗心仿佛泡在了醋里,酸得她鼻间发酸。
手臂轻抬,触了满手的温润,萧婧华眸光微软,心下稍安。
……
长秋殿内闻针可落。
工部侍郎梁宏悄悄抹了一把额上冷汗。
满朝文武何人不知,陛下对新昌大长公主极为敬重,宁城洪水肆虐,陛下特以大长公主与驸马名讳建清居堰,明摆着是要为这位姑母积德累善,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在这上头动手脚。
这么不怕死,缺钱缺疯了?
余光里,陆埕面色平静,似乎方才禀报的不是贪污重罪,而是哪两家纨绔别苗头。
不禁在心里感叹,怪不得这位能入陛下的眼。
初见陆埕时,他不免俗套地以为这位乃是靠着岳家才被陛下委以重任,但这一路相处下来,却是个心有沟壑的,行事稳重妥帖又雷厉风行,他心服口服。
胡思乱想了一通,忽听上首陛下开口,梁宏周身一凛,倾身细听。
“卿等可有怀疑之人?”
梁宏屏息以待,谨慎开口,“臣惭愧,那人行事狡猾,臣尚无头绪。”
崇宁帝食指在案上敲了两下,御前公公成京立马躬身添茶。
吹开茶沫,崇宁帝浅啄一口,慢条斯理道:“此事既是工部发觉的,便交予工部吧。”
梁宏瞬间头皮发麻。
查案不去找大理寺,找他们工部做什么?
他们工部都是些只管修筑修缮的呆愣子,让他们查案,这不是去送死吗?
梁宏欲哭无泪。
这下,尚书大人非得骂他三天三夜不可。
他在这边提心吊胆,忽听崇宁帝又道:“陆埕,你可能胜任?”
陆埕安静两息,恭声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梁宏七上八下的一颗心顿时落回原地。
对啊,有陆埕在,这事怎么也轮不到工部其他人。
这明显是陛下在给未来侄女婿造势呢。
崇宁帝随手在桌上放了枚金牌。
“此物可调任意一卫禁军,你拿去。”
成京捧着金牌,小步行至陆埕身前。
陆埕双手接过,恭敬道:“谢陛下隆恩。”
梁宏酸得不行,悄悄打量着陆埕,将羡慕的叹息咽了回去。
谁让人家长得好,入了郡主的眼呢?
此事了结后,想来陆埕也不在工部了吧。
……
梁宏家中有事,与陆埕打了招呼后匆忙出宫。
目送他离去,陆埕一步步迈下石阶。
“陆大人。”
温润清朗的嗓音将他唤住。
男子着汉白玉蜀绣长袍,金丝蟒纹栩栩如生,仿佛巨蟒冲天而上,徜徉云海,威严而令人生畏。
金冠嵌白玉,五官俊逸非凡,薄唇微扬,端的是矜贵无双。
陆埕俯身作揖,“臣见过太子殿下。”
萧长瑾大步来到他身旁,在他肩上拍了两下,笑道:“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气。”
“礼不可废。”陆埕答。
知他就是这性子,萧长瑾摇头,“此行可还顺利?”
见陆埕微顿,他便知出了意外,摆了摆手,“行了,不必多言。父皇若有意,孤早晚会知晓。”
陆埕眸光微暖,“多谢殿下。”
萧长瑾笑了下,将他上下端详一通,语气玩味,“听说,你在外头惹了风流债,还将那姑娘带了回来?”
陆埕蹙起眉头,嗓音发沉,“胡言乱语。”
萧长瑾挑眉,“你回京后,此事便传开了,竟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陆埕放缓语速,“那姑娘是个可怜人,此行上京,臣不过带她一路罢了。”
“你与她,并无干系?”萧长瑾紧盯着陆埕不放。
“并无。”
语气平稳,目光坚定。
萧长瑾敛去眸中锐色,缓缓笑了,“那便好。婧华那丫头娇气,你莫伤她心。”
金光穿破云雾,倾泻而下,为二人镀了一层光。
陆埕垂眸,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长睫遮住了眸中神色。
他缓声。
“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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