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脚下生风,手中提一柄长明灯,于府苑中穿梭。
藏于袖中的信纸几乎被汗液浸透,心虚得不敢抬头看前路。
灯辉照亮前路,但周遭实在晦暗,让她甚至看不清斜坐在石栏上的人的面容。
从身形上来看,是个修长的男子。
“明轩哥哥?”
却涟漪试探性地唤了声。
男人低低的笑响起,苦涩又悲凉:“就这么希望是他来?”
本就颤抖的心顿时一落千丈,下意识将袖中的纸张握紧,掌心加速凝出的汗珠好似要将它吞噬。
她干巴巴地应了声,故作镇静:“这么晚还不去休息吗?”
月色渐浓,一圈朦胧薄云缓缓淡开,清晖洒在男人的肩头,为他的挺拔身形徒添一抹神圣不可侵犯的高洁。
生了一层厚茧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女耳鬓边的碎发,温柔地帮她挽到后面:“郡主,天凉了,若是不急,可以明早再去见他。”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男人的指腹粗粝,是常年舞刀弄枪留下的厚厚一层茧子,无意间碰到她的耳垂,又凉又麻,激得她猛地后退两步,好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
沈酩殷眸光未变,已然习惯了这类反应。
他明白,她只有对他才会是这种表情。
释怀一笑,他拢了手指,大手也缓缓下移,帮她系好了领口的结,正了正神色:“岁岁,我知道这话就算说了你也不会听,但我还是要说。”
可能是出于习惯,沈酩殷总是会在跟她说话前面加上这个小名,是只有他才知道的小名。
却涟漪也懒得纠正,他爱喊就喊吧,左右不过是个名字。
但眼下受到他烫人的目光,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倒也忘了眼下她才是没有立场生气的那个:“你又要说明轩哥哥的不是?”
沈酩殷静默一瞬,还是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够了!”
听得却涟漪气愤又厌烦,一口浊气呼出来,连着胸脯都跟着颤。
捏着灯柄的指尖因为使的力气太大有些发白:“他可从来没说过你的坏话,沈酩殷,别总是对我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
话说完,她便不愿再多看那人一眼,踩着满地清晖离开了。
小姑娘纤柔单薄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浓墨夜色中,连她手里的长明灯飘忽忽的灯火都寻不着了。
沈酩殷呆呆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耳边一直都是她的话,明明那么尖锐,却有些难忘怀。
他还站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踩在头顶枯树上落脚的寒鸦都换了一批。
—
夜色沉寂,呵气成霜。
又确认了一遍信上写的地点,小姑娘好看的眉峰带了点拧巴。
春夜楼。
这是蜀京大名鼎鼎的花楼。
虽然她没进去过,但好几次坐在马车上路过,隔着帘子与木板,她都能闻到来自里面的阵阵脂粉气,还有靡靡琵琶音。
或许还有更多的声音,但每次都是匆匆而过,便也没有留给她遐想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迁就她是个女子,玄明轩体贴地没有真的在里面定下一间包厢,而是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春夜楼的后街。
相比较前院的热闹非凡,后街空荡荡得好似另一处天地。
黢黑的小巷,两侧堆了一些菜农第二天要用的竹篓子,因为太黑了,她还险些被一个小号的绊倒。
其实来这里的路上却涟漪就认真盘算过了,她想跟沈酩殷和离。
虽然如此这般有些对不起那个人,可她倒是觉得人得活得自在些,不能被一些长辈的话困住大半辈子,反正他家大业大不愁再娶的。
正想得入神,她一抬头,目光便不自觉被不远处的挺拔男人吸引。
男人是背对着他的,旁边还站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只是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五官辨不出身份。
待走近两步,瞧清那人衣摆上的烛龙图,她猛地一惊。
不等她开口提醒,玄明轩就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是却涟漪熟悉的样子,温和谦逊。
只是手上,却多了一把插/入她胸口的匕首。
小姑娘明亮的眸变得昏沉,几乎是下意识就甩开了手里的灯,然后去摸左胸口的位置。
血流的很快,从伤口蔓延,像是一朵灿烂的红莲,将她那件松石青的裙裳晕染得不成样子。
因为疼痛,她本能地后退了两步,腿脚开始发软。
“他不是什么好人。”
忽得,先前沈酩殷的话开始冒头作祟,像是嘲笑她似的。
却涟漪很快便冷静下来,强忍痛意问道:“为什么?”
玄明轩比她更冷静,看了眼滴血未沾的手,有些满意:“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应该像齐云侯夫妇那样去死了。”
“原来大哥说的是真的,是你害了他们!”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玄明轩自然没打算否认,反正他也没打算让却涟漪活着离开,就算她要告状,也只有到阴曹地府找阎王的份儿了。
说完,他走近一步,单膝蹲下,想去捏面前人的下巴,却被不客气地拍走了。
“真恶心!”
却涟漪的性格是典型的宁折不弯。她全心全意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会嫌烦,真心实意讨厌一个人的时候,那人又觉得她可恨,总之就是没有中和的余地。
玄明轩垂眸看了眼已经迅速变红的手背,薄薄一层的皮肉因为疼痛还有些麻。
虽然他已经事先在匕首上抹了毒,但好像毒发的还是太慢。
毕竟直到现在连她那身怪力都没废掉。
想到这里,他又哼笑一声,站起身,不忘拍拍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若不是沈酩殷那家伙一直想办法护着你,郡主怕是早八百年就去跟生母团聚了吧,只可惜了那人眼瞎,看上了你这么个眼睛更瞎的人。”
“不过我还真想看看他得知你死后该是如何的悲痛,啧啧,想想都期待,也算是了结了我隐忍整整四年的耻辱。”
此话一出,却涟漪总算是彻底看透了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情绪,毕竟如他说的,她眼瞎又蠢,被算计到现在才认清现实,自认倒霉。
唯一让她觉得难受的,还是有关那个家伙。
“你也就只能用嘴骂两句了,毕竟你事事不如他。”
轻飘飘的一句话是从牙缝里泄出来的,虽然带着穷途末路的疲劲儿,却将玄明轩的心敲得粉碎稀烂。
他瞪大了眼睛,狠戾不藏。
看向那头等候已久的人,杀气腾腾:“弄死她。”
听到命令的人勾唇一笑,整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借着旁边微弱的灯笼光,却涟漪总算看清了他,尤其是他脸上那块骇人的烧伤。
登时,他从怀里拿出来个精巧物件儿,是把横射千里不脱力的弓弩。
寒光血影,箭气凛人。
刺骨的箭矢直逼脸颊,被那明晃晃的杀气震住,却涟漪的双脚好似被灌了上千斤的铁块,怎么都动不了。
“岁岁!”
强横地力道将她猛地拉到一边,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就与匆匆赶到的人对调了反向。
而那只瞄准她眉心的箭矢,则是就这么直直贯穿了他的后背。
却涟漪瞪大了眼睛,心窝处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酸涩。
小手颤抖着去抚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喉咙干得不像话,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昂着下巴,与那双笑意尚存的桃花眼对上,兀的,豆大的泪珠终于再也关不住,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最后从脸颊顺延而下,与男人沾在她衣服上的血相融。
毒素开始蔓延扩散,沈酩殷感觉到四肢变得酥软,拼着命抬起手,为他心爱的姑娘擦去泪水,瞳仁中闪过一丝愧疚。
“别哭,你哭了不好看,我最怕你哭了。”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可这次,却涟漪没有躲开。
她反握住那只比自己大了一圈还多的手掌,咬着贝齿,边哭边说:“对不起沈酩殷,我是个灾星,我害了你……”
没有回应她的道歉,或者说,根本没有力气去回应了。
男人的下颌压在她的肩头,微不可查的低哑声音溢出来,却不足以传到小姑娘的耳边。
“岁岁,我只有你了,我做不到让你比我先走。”
临末,他的嘴角噙起一抹别样的弧度,像是嘲弄自己的愚蠢,又好像是因为能死在她怀里而感到满足。
眼皮越来越沉,不受控制地压地严实。过往二十二载的记忆开始涌现,疲惫感将他整个淹没,它们像是走马灯似的跳跃闪烁,而作为记忆的主人,沈酩殷却没有权利叫停。
弩箭手就站在二人身后十步的位置,看着那个突然出现挡箭的男人,狠皱着眉头,欲再发一记。
却被身旁的人拦下。
看了眼那张疑惑不解的脸,玄明轩食指微屈,压在唇边,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疯狂:“就这样看着他们死,不也挺有意思的吗。”
不知何时,飞雪从九重宫阙直入凡间,纯白飘舞,最终落于发丝间、衣袍上。
攥着最后的力气,却涟漪想要握住那只已经变得冰凉的手,可她实在好困好累,任由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最后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带着转瞬即逝的热意。
“沈酩殷,对不起。”
如果有来世,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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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占皇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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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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