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星空璀璨,夜风裹挟着白日的热气,打在人身上,闷闷的。
不一会儿,天际铺满乌云,悄无声息的遮蔽了漫天星辰,风起,蝉声大躁。
青莲提了凉品回狱,便见顾瑾柠斜靠在门栏处,不言不语的看向牢廊黑乎乎的廊道,脚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地面。
蝉盅滚在角落,折翼的蝉尚在四处嘤呀嘤呀的叫唤。
“郡主,茶楼最新的雪花凉粉,您尝尝。”
青莲越过她,将雪花粉放置桌上,蹲身去收拾蝉盅。
“青莲,我和他谈崩了。”顾瑾柠无精打采的说。
青莲“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顾瑾柠便知她回来时碰见萧珩桉,问:“他说什么了?”
青莲回:“殿下说近日天气炎热,您蜗居狱中难免烦闷,斗蝉斗蛐解乏无伤大雅,让我们尽管顺您的意。”
顾瑾柠撇撇嘴,怏怏回榻坐下,“他把我气着了,倒叫你们哄。”
青莲捧来雪花粉,递上青瓷勺,笑问:“您早知殿下不会轻易退婚,又为何气呢?”
顾瑾柠接过勺子,用力戳进粉中,报复性的舀了满满一大勺。
“我哪是气他不退婚。我是气他与我十几年交情,却把我归为贪图富贵权势一流。他根本不懂我。”
她恨恨的咀嚼雪花粉,气呼呼嘟囔着。
京都皆传,她闹退婚是为了入主东宫。
连她爷爷都劝她听天意,不要瞎折腾,说顾家不比从前,无须再争。
她偏要争。不争权不争名,只争口气,争自由。
顾家嫡女、郡主、太子妃、皇后、王妃,这些身份她通通不要,她只乐意满世界玩乐,随心所欲的做人。
若不是假死药失效,她如今便是响彻江湖的女侠了。
都怪野郎中卖假药,害她白挨一顿打,搅了她好计划。纵使她提前备了血包垫子,未伤到筋骨,但也疼的很。
顾瑾柠心疼屁股,手中勺子将雪花粉一通乱戳,直至搅成了粥,尚未解气,又去戳冰块,十足的孩子气。
青莲抬袖挡了挡嘴角笑意,又问:“尊敬的女侠大人,您交待的事奴婢已经办妥,咱还做吗?”
顾瑾柠恨恨的回:“做,必须做。他不愿退婚,我就另辟蹊径拿下他。”
“那——”青莲指指天窗,提醒,“夜深了。”
顾瑾柠这才发觉自己捣鼓了好久,早已到了行动的时辰。
“走!”
顾瑾柠丢掉凿冰棍,打开天窗,翻身而出。
因着天气炎热,牢房潮湿闷热,狱卒特地将窄小的天窗改成大窗,供顾瑾柠纳凉。
正值深夜,天际黑云滚滚,狂风大作,树叶翻飞。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吹灯而眠。
黑漆漆的大道上,顾瑾柠策马狂奔。
轰隆——
雷鸣轰响,豆大的雨滴断了线似的砸下,啪嗒啪嗒,不消片刻汇成雨帘,猛烈的冲刷着酷热的大地。
顾瑾柠转进一处巷子,钻入事先备好的马车,转道而去。
马车穿行在雨幕中,最终拐进一处青瓦巷子停下。
一身蓑衣的顾瑾柠从马车中跳出,翻入一侧红白高墙,轻车熟路的溜进一处庭院。
一名小厮已等在廊下,十来岁,模样清秀,名唤楚朗。
“这里。”
他瞧见来人,蹦跶着招手。
顾瑾柠转进长廊,将蓑衣丢给他,迈步进屋。
楚朗紧跟着进去汇报,“大夫瞧治过,一切正常。王府缺人手,只安排我一人守这院子,倒方便我们行事。”
“哎,我帮你守完今夜,可以离开了吧。”
萧珩桉得赐府邸时便离京出征,晋王府一直闲置,只有寥寥几名仆从,负责平日洒扫。
这楚朗是顾瑾柠前几日安插进来的,干活麻利,只是话多了点。
“闭嘴。”
顾瑾柠冲他一句,直奔内室床榻,她碰壁的气还未消散。
床榻之上,躺着一名妙龄女子,脸色因多日的牢狱之苦而泛青黄,脸型消瘦,但眉眼间可以瞧出是个娇俏人。
“季琳?”
顾瑾柠俯视床上人,勾了勾唇角,取出一粒药丸塞入季琳嘴中,再一掐下颚,让药丸顺利滑进喉咙,随后跳上床,动手脱衣。
这位萧珩桉用军功保下的舅家表妹,季家仅剩的血脉,今晚将被她悄无声息的替代。
楚朗跟过来,顾瑾柠斥道:“离远点,咋一点眼力见没有。”
“哎呦,吓我一跳,吃炸药来的?”
楚朗后退几步,怕怕的拍拍胸口,指向床幔,勾手挑下床幔,幽幽怨怨,“帮你遮床而已。”
“我不愿意来,你非逼我来。明知道男女有别,你该派青莲来。”
他一边踱步出内室,一边絮叨,活像个怨妇。
“闭嘴吧,就你话多。”
唠唠叨叨间,顾瑾柠已与季琳换好衣物,唤道:“好了,过来。”
楚朗不情不愿挪进来,身上已自觉披好蓑衣。
顾瑾柠单手揽起季琳,往他身上一推,“交给青莲,马车在西侧巷子等着。”
“哎呦,小心点。”
楚朗手忙脚乱接住,指责顾瑾柠不懂怜香惜玉。
顾瑾柠一个眼神瞪来,楚朗忙闭嘴,扛起季琳出屋,转眼出了庭院,消失进雨幕。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楚朗翻回院子,浑身湿漉漉的。
“哎,那青莲也太死脑筋了,非说蓑衣不是府里的,不能穿回来,害我淋成落汤鸡。”
他絮絮叨叨拧出衣服上的水,转进内室就要理论,却见床上躺着的人,和他刚刚送走的人一模一样,霎时两眼放光。
“哎呀呀,你这技术,当真神了!”
顾瑾柠慢悠悠睁眼,柔弱无骨的撑起身子,右手捏来一枚铜镜端详。
“还行吧,眉毛淡了些,明日补补。”
顾瑾柠朱唇开合,柔若流水的声音倾斜而出,配上消瘦的美人脸,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美人感。
季琳是昏迷着送来的。楚朗没听过季琳说话,却觉得就该是眼前人的声音,不禁对顾瑾柠的秘术心悦诚服。
他一改之前的埋怨,嬉皮笑脸的讨好,“师父,咱门派这手艺,什么时候传我?”
顾瑾柠将铜镜往他手里一甩,套路道:“急什么,待为师了了这件事,就教你。”
“得咧!”楚朗霎时来了干劲,乐呵呵守门去。
子时已过,雷雨未歇,反倒有加剧之势。完美的冲刷了他们来去的痕迹。
顾瑾柠躺在床上,将季琳的生平过了一遍。
季家本是市井小户,依靠季家老母在太后前当差,过着下等人中还算如意的生活。
后季母小女季琼羽得先皇宠幸,诞下萧珩桉有功,封为淑妃,季家一跃跻身都城新贵。
淑妃兄长季琼鸣因此自恃高人一等,为人贪婪暴戾,目中无人,十几年间敛财无数,得罪不少朝臣,最终遭人检举,满门查抄,男子斩首,女子贱卖为奴,也算罪有应得。
萧珩桉自幼居京外山庄,与季家并无来往。他得知季家遭难,只评价两个字:“活该。”
他无意救季家任何一人。
季琳年方十七,自小豢养闺阁,足不出户,遵循的是三从四德之道,在一众京城贵女中,并不出众,但有些小聪明。
她不知从哪得了消息,寻到能平百事的百变小生,重金聘请,希望能让她脱身奴籍,入晋王府安身。
顾瑾柠翻了个身,庆幸季琳寻的及时,让她从假死药失效、退婚无门的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她以百变小生身份与季琳交易,附加条件是季琳全权听她安排。
季琳为了傍上萧珩桉,爽快答应了。
之后,季母的一封遗书成功召萧珩桉提前回京。
萧珩桉为还季母恩情,便有了今天这出。
顾瑾柠暗暗得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待她替代季琳,迷惑萧珩桉,劝诱他退婚娶季琳。她的婚退了,季琳也能在晋王府站稳脚跟,实现双赢。
顾瑾柠复盘之后,满意的点点头,“很好,睡觉!”
她素手一挥,台上烛灯跳脱着熄灭。
硕大的王府中,只剩主院闪烁着微弱的光。萧珩桉深陷藤椅,正对着那明明灭灭的烛光发愣。
宋明、宋晖两小将候在门外。
“都说瑾柠郡主纨绔不化、暴力跋扈,瞧殿下这神情,多半不假。”
宋明抖抖胳膊上的雨水,往宋晖一侧挪几步避雨,嘴里嘀咕着。
宋晖点点头,小声道:“那是,瑾柠郡主可是名扬天下的京城一霸,圣上都要让她三分,咱们殿下,怕是折了。”
宋晖凑到宋明耳边,嘴角忍不住翘起,“听说,殿下是被郡主撵出来的。”
宋明抵了抵他,示意他收敛些。
宋晖立马站的板正,憋回笑意,又按捺不住吐槽的心,补充道:“真的,杨副将亲眼所见。”
两人自行脑部出萧珩桉吃瘪的场景,再也憋不住,双双捂嘴发笑,俨然没有发觉,萧珩桉早已立在他们身后。
“什么事这么好笑?”
萧珩桉阴沉沉一句,两人霎时脸色发白,身体立刻立正绷得笔直。
“没、没什么。”宋晖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萧珩桉嫌弃的扫了他一眼,责令二人:“半夜喧哗,领罚去。”
两人叫苦不迭,他们说话声还没雨声大,怎么就喧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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