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未至,周围带着些许四散的寒意。
两人僵持在院中,唯一的动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相交间带有几分旖旎之色。
周意映将面前质问的少年郎捧到面前时,脑中其实空白一瞬,不是为他的脸,也不是因那双眼,只是蓦然想起前世零零碎碎的记忆。
那场茫茫大雪,思绪都麻木了。
柳凛风,于那时的她是雪中炭。
一个满怀怨气快死的人,遇到了足以改变一生的人,在那迟缓的思考中,定是要攀附上的。
没错,是攀附,这样的词语用在她身上好像分外讽刺,多年前的她根本不会想到多年后她会转过来讨好欺负多时的可怜虫。
被柳凛风相救,羞愧当然是有的,可当知道他是景南王之后就变了,强权就在面前,复仇之路仅一步之遥。
什么尊严都可以舍弃。
哪怕要她做上最低贱的奴隶,也要求得那人点头答应。
所有人都说他是野心勃勃,想成为那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其实不然,是她用已经去世多年的柳宴来强求,求他看在少时那点微弱的情分上挽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拯救已经没有回头路的她。
他替她治眼,是完全意料之外。
周意映知道自己是个极其恶劣的人。
在遇上李蔚之前,她于柳凛风大抵是噩梦。
可就是这样的噩梦,柳凛风非但不报复,还以礼待之,在他那里,她周意映依然是尊贵傲气的郡主,而他,始终在她之下。
本以为复仇后便能恢复如初,可结束后却是无尽的空虚,一面破碎的铜镜,无论修复者有多高超的技艺,始终都是有一道痕迹,或深或浅,它都是存在的。
就像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却忘了自己根本承受不住,压得喘不过气,连呼吸都是痛苦万分。
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被拉扯着,好似诉说着自己的崩溃,有那么一刻,她想要去找那些已经逝去之人,告诉他们,已经撑不下去了。
她真的好想,好想再见那些熟悉面孔一面,把心中委屈诉说殆尽,换得一温柔抚面,亦或是热切的怀抱。
可是这些都没有,清醒过来,身边唯有不辞辛苦的柳凛风和一腔寂寞。
或许在那时,就变了,不知不觉中柳凛风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时拉住的那只手,是让她能坚持下去的理由。
直到,他的头颅被带到她手上。
从来没有见到柳凛风这样狼狈,他明明那样高大,那时她却用双手就能捧着,脸上的伤口好多啊,都快看不清人样了,好像有千斤重,手臂怎么也举不起来。
那时她就在想,如果她们没有遇见,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柳凛风,不管你信与不信,在周意映心中,从来没把你当成任何人。”
望月阁的再见,她亦欢喜,能重新见到相伴已久的人,可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没有那段相伴的日子,她们根本没有理由再回到那时的相处方式,偏偏她不甘心。
不甘心只有她一人记得,不甘心来时的路那样艰难却不再有人将她扶起。
自小被宠坏的她在回来时心智也降低不少,一味要求别人改变,所以当柳凛风开始和记忆里不同时,她总会想着要是以后的他会是怎样,忘了眼前人有自己的思想。
就像金山寺的高僧说的那样她太执着了。
也魔障了。
再次与眼前人对视,她沉默了很久,最终闭眼低头,嗓子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像被毒哑般难捱,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
然后,她张口:“柳凛风。”
唤他名字的次数怎么样数不清了,但头一次这般烫嘴,恨不得赶紧吐出,可真到那刻时又有些不愿。
柳凛风没应,抬手抚上她的面。
那只手比她的脸还大,轻轻松松就覆住了半张脸,带着温度的掌心贴在早已冷却的脸颊上,让心泛起一阵痒意。
“郡主。”柳凛风唤了一声,说得缓慢:“你可以利用我,但你不能骗我。”
因离得极近,柳凛风的所言清晰地落到周意映耳边,她压抑着心中不知名情意,微微抬起头,却撞入了那双内含隐忍的眼眸。
她惊讶,却情不自禁摸上他的眼角,那处微微泛红,并非脂粉,是他的内心写照。
是她,让他伤心了。
也对,柳凛风将亲情放得太重了,容不得一点沙子。
沉思片刻,她举起右手,一字一顿,“周意映此生发誓,绝不相骗,否则……”
原本放在脸颊的手覆上她发誓的嘴边,将她的未完之语堵了回去。
“我不许。”
动作之快,让她没看清分毫,徒留残影在空中划过。
许是怕她不明白,柳凛风又补充道:“我信你,所以不许你发誓。”
怕她还有想法,一把拽下她举起的右手,纤细的手臂被柔软的衣袖包裹其中,只在外面留下了褶皱的痕迹。
这样快速的举动让周意映双眸微睁,有些迷惑地望了眼那还在紧握的手,顿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霎时,柳凛风嘴角微扬,场景之美,若是春季该是百花失色。
她赞叹着,也忘了注意他眼底的一闪而过的狡黠。
“你的脸有点烫,回去休息去吧。”
不等周意映再言,柳凛风拉住她的手就往外面走,手臂上的手不知何时落到了手腕,没有布料阻挡,两人之间的触碰也有些不同。
什么样的矛盾在这一刻好像都瓦解了。
也让她忘记了此时的柳凛风第一次没叫敬称。
春日迟迟,转眼到了两国使臣到达之日。
皇城一时之间戒备森严,出行格外严谨。
叶一禾忙于与叶夫人斗智斗勇,推辞了好几次她和沈倩的邀约。这日,终于找到机会翻墙跑了出去。
到达酒楼见面时,那身清爽的男装引得沈倩连连赞叹,就是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打趣。
“唉,真羡慕你们能随意出门,我娘成天教我规矩,耳朵都听长茧子了。”
潇洒地靠着椅子上,叶一禾连连叹气,看着两人红润光泽的脸庞,起了坏心思,两手一伸,率先把还没吃上一口的周意映面前的玉花糕给抢到了手。
而顿感不妙的沈倩前一步将手旁的糕点拿走,留下了一团空气给这恶霸抓着。
故意朝着大口吃着的人,道:“叶夫人那就叫有先见之明,你看看你的样子。”
“我样子怎么了?这不挺好的嘛。”
被攻击的叶一禾立刻闭上了嘴,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的碎屑,鼓着脸颊不满地反驳。
沈倩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笑眼盈盈:“我可听说了,叶夫人好像要给你议亲了,就不是不知哪家郎君能降伏叶大小姐这般能打的姑娘?”
谈论起这件事,叶一禾眉头紧锁,都能夹死苍蝇了,“哼,我还看不上他们那些纨绔子弟。”
“对对对,叶大小姐要找的,必定要才高八斗,武艺高超,还要生得一张好皮囊,还需幽默风趣能逗得叶大小姐高兴。”
还在笑着的沈倩点了点头。
一下就发现她言语间的打趣和眼中戏谑的叶一禾伸出魔爪,“好啊,你取笑我!”
逗得沈倩哈哈大笑,眼角都泛起了泪,清丽的面容被脂粉映得更加桃红,努力挡着面前人胡乱动的手求饶道:“哈哈哈,小女子哪敢啊,愿叶大小姐饶了我吧。”
被夺食的周意映用手撑脑袋,垂眸瞧着两人小孩子般地吵闹,轻笑一声,没被任何人发现。
两人打闹完又看向到现在为止还没说话的周意映,她双眼微闭,好似在睡梦中。
沈倩有些担心:“意映最近是不是有些嗜睡?”
“春困秋乏,很正常嘛。”叶一禾感觉良好,她自己已爱睡懒觉,要不是叶夫人棍棒在手,估计也是个混世魔王。
街道袭来一长条与鲁国装扮不同的队伍,分为两种,一方华贵靓丽,一方厚实朴素,相差甚远也让人能清晰分辨。
“异国的轿子都与我们不同诶,真羡慕她们那样奢侈。”沈倩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听到这羡慕的语气,叶一禾不由笑道:“别忘了,我们鲁国最奢侈的人就在我们旁边打瞌睡呢。”
周意映当然能感觉到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只是依然没睁眼。
“真羡慕你们可以去皇宫参加宴会,我长这么大还没靠近过呢。”
虽然在寻常人眼里皇商已是许多人遥不可及的存在,但面对两位好友,始终是差远了,这让沈倩时常自卑。
“倩姐姐可别羡慕了,很是无趣,唯一相熟的那个还仗着自己不会受罚,一支撑不住了就跑得飞快,留下我一个人面对那些无趣的腥风血雨。”
看着周意映还闭着眼,叶一禾安慰完好姐妹又捏了下她的脸,软乎乎的,触感不错,“别打盹了,昨夜做贼去了?”
终于睁开眼的周意映没有恼怒,淡声道:“病了。”
“嗯?不烫啊,哪里不舒服?看大夫了吗?”
打趣的话停了下来,两人一人一边,拉着周意映的手到处摸着,额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烫,脸颊的温度也还尚好,四肢不冷,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病因。
周意映任由她们随意摆弄,乏力地张了张嘴,“老毛病了,可能是之前落水留下的后遗症吧。”
“都怪付川和那……”
叶一禾顿时忿忿不平,刚想说又猛地想起那位跋扈的三公主已经走了好些日子了。
逝者已逝,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靠窗的沈倩余光瞥见长条的队伍停下,而最中间的华美轿子,里面朦朦胧胧的人突然下了轿子,就拍了下身旁下还在思考如何说的叶一禾。
“诶,那是楚国的公主吗?”
周意映:好累,谈完心做了一晚上梦,还要和小姐妹聊八卦。
柳凛风:不能骗人哦。
本来昨天晚上码完的,结果码到最后几百字睡着了,睡眠就是这样措不及防,可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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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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