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路,周意映走了千万遍,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想到梦中的场景,手中帕子被她捏得皱巴巴的。
“郡主来啦,娘娘可想你了。”
守在凤仪宫外面的翠萍大老远就瞧见周意映一行人的身影欣喜地迎了上去。
周意映对这位跟了姑姑多年的人也有些亲近,冲她笑了笑,“姑姑巴不得我不来烦她呢。”
翠萍连忙向周意映诉说了皇后对她的思念。
殿中的柳墨梅的确等候多时,见到日思夜想的侄女进来,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上前牵上周意映的手,正逢夏日却有些冰,用手捂了捂,轻声问:“怎么这么冰?你往日可是个小火炉。”
只是简简单单的问候,却让周意映心头一酸,看着眼前完好的姑姑,眨着眼睛试图让泪水落不下来。
那重生后落下的毛病了,夏天还好,只是手有些冰,冬天恐怕就难熬了。
见她不回答,柳墨梅叹了口气,两只手都覆了上去。
暖暖的,让周意映忍不住反握,她惴惴不安地望去,岁月并没有给柳墨梅带来多少痕迹,和少年时一样,那么的美丽,那么让人安心。
柳墨梅拉她询问:“听宫人说先前和易言又闹起来了?”
熟练地问话让周意映下意识反驳,精致的脸蛋立刻皱了起来,她最怕姑姑说大道理了,“哪有,她非要找不痛快。”
瞥见柳墨梅似笑非笑的眼神,她辩解道:“是她故意拦我路的,还差点害我受伤,是公主了不起啊,舅舅最疼爱还是我,她想找我麻烦,门都没有!”
柳墨梅拍了拍她的手,不可置否,又说起另一件事,“贵妃身子快不行了。”
这远比其他事更让周意映有些吃惊,连那双眼睛略微睁大,像受惊的小狐狸“前些日子不是说好点了吗?”
印象里,那位夏贵妃曾经也是位武艺高强的女郎,性格爽朗,好友成群,皇城中哪个女子不羡慕,只是遇上了太宣帝,少年帝王风流倜傥,彼时还是夏家小姐的夏芙一见倾心,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了。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不管她如何举动,太宣帝都是视若无物,可最后她还是入宫当了贵妃,并不是太宣帝幡然悔悟知道了她的好,只是她替太宣帝挡药,被一碗毒药毁了半个身子骨,整日卧病在床,太宣帝因她护驾有功封才了她为贵妃。
周意映因为父亲城南王那管不住的嘴巴,知道的要比常人多一点,当年夏贵妃爱慕太宣帝成狂,那碗毒药不过是她自导自演,太宣帝与柳墨梅那时情意正浓,并不想旁人插入其中。
爱女如命的夏相强行相逼,彼时才登基的太宣帝没有实力硬抗,只能隐忍,给了她贵妃的位份。
宫里的日子没那么好过,她被安置在西宁殿,名义上是养病喜清净,实际上不过是厌弃,她就宛如飞蛾扑火,熄灭过后什么都不剩。
柳墨梅没什么表情,只是吐出一句话,“回光返照罢了。”
宫中皆知,帝后不喜贵妃,所以不怎么提起,现如今柳墨梅却主动说出,这让周意映有些奇怪。
柳墨梅让她坐下,喝了一口茶,语气说不上冷淡,见她盯着才解释道:“陛下对她已是仁至义尽。”
是啊,已经仁至义尽了,十几年了,太宣帝给了她足够体面,吃穿用度不比皇后差,女儿也颇受宠爱。
“夏家和周安言是不是……”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只是试探地看着柳墨梅。
夏贵妃上辈子还多撑了两年,为母则刚,夏贵妃只有周安言一个孩子,为了周安言可以付出一切。
凤仪宫的牡丹开得正盛,红色的花瓣在风中绽放,周意映多看了几眼,柳墨梅便让人搬了几盆放在殿里,将一旁的月季撤了下去。
“谁知道呢,陛下的心思谁也摸不透。”
柳墨梅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周意映却不这么想,太宣帝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夏贵妃千般算计,夏相当年又苦苦相逼,若夏贵妃一死,那夏家恐怕就要没落了。
她斟酌了一下,观察着自家姑姑的神色,“姑姑也摸不透吗?”
柳墨梅好像听到了什么傻话,嗤笑一声,对上她鬼鬼祟祟的眼睛,“圣人之心,不可揣测。”
“是意映僭越了。”
周意映知道说错话了,连忙起身向柳墨梅行了一礼,脸色也有些不知所措,她忘了面前的女人不仅是她的姑姑,更是一国之母。
她便主动转移着话题,说起金龙殿的事。
“其实我本来想替那个宫女求情的。”
她只觉得那宫女很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柳墨梅示意她过来,周意映有些疑惑起身走来,只见蹲下时柳墨梅碰了碰她的脸,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有些事,言多必失。”
周意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下意识贴住柳墨梅温热的手心,她明白皇宫的水很深,即使重来一次,她的脑袋好像也没开窍。
看着她这副样子,柳墨梅哪还不明白侄女一时半会听不懂,长叹了口气。
柳家人向来几百个心眼,当年的长公主也是个心思细腻的,怎么到周意映这里就是个实心的了,半点心计都不曾有,真可谓是正正得负。
周意映当然不知道自家姑姑的心思,她趁这时候问了一个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姑姑,要是有一天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你们会原谅我吗?”
这个问题说迟又好像早了,说早却又感觉迟了
柳墨梅好像看出了她的不安,拉她起身,将她搂在怀里,安抚道:“那要看意映犯了什么样的错。”
温暖的怀抱让她险些落泪,她拼命眨着眼睛妄图让泪水消失,小声道:“我犯了一个大家都会怪我的错误。”
“意映,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悔改,我们都在你身边,直到你认识到自己错了,我们就会帮你。”
柳墨梅摸了摸她的发髻,她头上戴着一根木簪,刻的手法并不好,也不是什么稀有的木材,跟其他精致的配饰相比格格不入,按下心中多虑的思绪,只是给予她怀中的温暖。
深宫中的国母并不明白她的害怕,但知道她需要的便是陪伴,凤仪宫点着熏香,丝丝轻烟随之散出也是一番景象。
都说北疆苦寒,洛城也不输其半分,只不过洛城种了大片寒梅,每当这时便开得正盛,让人只顾着红梅配雪景的美色,忽略其中的凛冽。
正逢腊月十八,寒风刺骨,满地雪色,点缀着那一朵朵红梅,像是蓬勃的生命力。
此时洛城也热闹着,柳凛风派人驻守在此,让其成了屈指可数的安乐之地,留在洛城的百姓好像知道能过上一个好年,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周意映眼睛蒙着纱布,倚在窗前,冷风灌在身上倒没什么感觉,从前进贡皇城的红梅不计其数,宫中更是百花盛开,如今她却妄图想再看一次。远处的声音时不时传到她耳朵里,她才感觉有一丝鲜活,雪花飘落在她脸颊上有些凉。
她又想起皇城的冬季只会下小雪,她被姑姑打扮得圆头圆脑,像个小毛球。表哥那时贪玩,将她推在地上当雪人,她哪能受这种委屈,当场哭的稀里哗啦,引来了正在处理宫中事物的姑姑,将她从雪堆中拯救出来,抱在怀里哄了又哄,还把表哥骂得狗血淋头。
表哥那时候喊得是撕心裂肺,甚至还吃了顿‘竹笋炒肉’,一个月都不想下榻,想起这个场景她不自觉笑了出来,牵动到眼角的一丝痛意又褪了下去。
寒风在此刻停住,满天风雪被一只手关在了外面,上升的温度让周意映也察觉到身旁多了一个人。
柳凛风瞧见她倚在窗口,想起大夫的嘱咐便走上前将窗户关了,“你寒症还没好,不能受冻。”
他担忧她的身体,可也将热闹隔绝在外面,她沉默地垂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柳凛风不会去关心她想什么,只将她抱回床上,用棉被将她盖得严严实实,她一时间差点透不过气。
只见他自顾自地说道:“最近北方有些乱战,我要去处理一下,你在府上好好待着。”
柳凛风每次出门都会告知她,好像已经成了习惯,大概怕她找不到他,也怕她认为是抛下她了,其实她不明白为何柳凛风还愿意管她,可她知道他的心是好的,所以只是点了点头,表达自己知晓了。
两人便陷入了无止境的沉默。
周意映不是个软性子,她被养得娇纵,虽吃了几年苦,被柳凛风养了两年多,那别扭的性子又回来了,若要和他主动说上一句怕是难上加难,而柳凛风的确不善言辞,不然也不会在王府中任她蹉跎这么多年。
场景渐渐远去,两人的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周意映在此刻清醒了,昨夜闹了半天她也没睡好,在凤仪宫赖了许久倒有些困意,浅浅打了个盹又梦到往事。
柳凛风啊柳凛风,她垂眸在心里默念,那个名字让她感到一丝暖意,忽略了两人以前的不愉快。
见她清醒,柳墨梅将煮好的银耳杏仁粥递过去,告诉她太宣帝已经来过,看她睡得正香又去东宫检查太子课业了。
银耳杏仁粥的热气扑面而来,周意映不由眨了眨眼睛,喝了一口,好像梦中的寒冷被这碗粥轻松驱散了,她浑身暖呼呼的。
又想起备受‘折磨’的周容钰,和柳墨梅聊了起来,“我也好久未见钰兄长了,不知可好?”
不提周容钰还好,一提柳墨梅脸色就带着几分气愤与无奈,见周意映还有些疑惑,也明白她如今已不常来宫中,解释道:“那混小子在外面装的挺好,回宫就原形毕露了,一点储君样都没有。 ”
“你们不是好些时日没见面了吗,要不你带着这些零嘴去看看他吧。”柳墨梅招人收拾了一盒糕点与甜粥,和她商量。
周意映欣然接受,还提了提枣红色的食盒,开玩笑地同姑姑说:“好啊,不过那这些就给钰兄长一人?我没有吗?”
“你这丫头快走快走,这凤仪宫都快被你吃穷了。”
柳墨梅一挑眉,冲她摆了摆手,作势要赶她出去。
周意映朝柳墨梅扮了个鬼脸,拉着楚楚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真是两个皮猴,看到她们本宫头就痛。”柳墨梅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不堪。
“娘娘分明乐在其中呢。”翠萍拆穿自家主子的口是心非。
柳墨梅笑了笑,记起先前之事,随口问道:“对了,那小宫女是哪家的?”
“是夏贵妃宫里的。”
柳墨梅抚牡丹的手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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