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徐琛突然对高允祯笑得有些鸡贼:“祯姐,那个探花郎就在隔壁包间,我去请他过来喝两杯如何?”
高允祯瞥他一眼,她就知道有猫腻,今日这几个非要来这一品居原是因他沈文晋也在此。
与她意味不明的眼神对视,徐琛有些拿不准:“今日是沈探花的生辰,他翰林院交好的几位同僚在此给他庆生,祯姐意下如何?”
是了,腊月初十,确实是沈文晋的生辰,从前的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想方设法讨他欢心,与他有关的日子从不曾忘,为了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迷失了自我,如今他的事与她再无半点关系。
“我知你们是好意,但以后莫再做这些事了,你们几个也别去骚扰人家,从前的事就此翻篇,莫再与之沾边,只当陌路吧。”
几人面面相觑,满眼疑惑,同类话题锦华已听了两回,还是有些吃惊,以郡主从前对沈探花的迷恋程度可说是非君不嫁,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转了性子,还如此决绝……
王鸿忍不住道:“莫非是那小子不识抬举?要不我找人去收拾他一顿?”越说越气:“肯定是这样,他以为进了翰林院就了不起,竟然敢在您面前拿乔,什么东西,非得让他知道厉害才……”
见他越说越激动,高允祯无奈打断他的话,换一种这几人能接受的说辞:“与他无关,是我对这人失了兴趣,如此而已,一个男人罢了,没什么要紧,我高允祯在你们眼里就那么没出息?”
几人连忙否认:“当然不是!”
“不是不是……”
“他姓沈的算个屁,不识好歹的东西!”
“就是,满朝文武青年才俊多的是,祯姐随便挑……”
高允祯抚额:“我可提醒你们,别去惹是生非,以后见着他只当陌路人就行,时辰也不早了,今日就散了吧。”
高允祯一行人出了包厢,隔壁厢房的几人亦准备离开,两拨人就这么巧合地在回廊上碰了面。
沈文晋看见为首的高允祯,下意识皱了眉头,清俊的脸上透出些许不耐之色。而他身边几人神色都有些微妙,托沈文晋的福,不然还认不得这位安阳郡主呢。
见沈文晋站着不动,气氛尴尬,几人躬身行礼问安,高允祯不失礼貌地点了下头算做回应,心态出乎意料的从容。
她原以为今生再见这个付出过真心的人至少会心酸难过一下,却不想心情全无波动起伏,当真是船过水无痕,真的彻底放下了。
徐琛几人就没那么好修养了,看着沈文晋那个小白脸就没好气,欲出言讽刺几句又想起方才高允祯的告诫,都郁闷无比。
沈文晋似乎没有打招呼的意思,高允祯也淡定,转身准备往楼下走,抬眼又见一抹熟悉消瘦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不禁诧异。
她走到那人面,见他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微蹙了秀眉:“你怎会来此,身子可好些了?”
杨昭回了神,垂眸道:“下官见过郡主,是有些事情来此与人商议,身体已无大碍了,多谢郡主关心。”
他身后的王庆亦躬身问安,高允祯点了点头回应,转眼又盯着杨昭:“事情谈完了吗?”她才不信这人身体无事,真无大碍怎还如此面容憔悴!
杨昭点头应答:“都谈好了。”
她干脆道:“那走吧。”说完率先下了楼,杨昭默默跟在她身后。
徐琛立在原地神情呆滞,一副见鬼的表情,王鸿伸手在他眼前晃动几下:“你咋的了?那人谁啊?祯姐好像跟他很熟,是她新看上的人?”
李回光眼角余光瞥了眼后头沈文晋几人:“嗯,长得还挺不错,就是身材消瘦了些,但在祯姐面前姿态恭敬谦卑,很讨人喜欢呢,比那谁强得多!”
范子彻偏头细想:“那人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徐琛终于有点反应,动了嘴皮子嘟囔一句:“东厂提督。”
“谁?”王鸿差点咬到舌头,结巴道:“你……你说东……东厂……”
范子彻恍然大悟:“原是在国子监见过……”
李回光目光呆滞:“我滴个乖乖,我们祯姐真是了不得!老虎须也敢去拔!”
沈文晋身边几人闻言都变了脸色,他们资历尚浅,平日里也甚少与司礼监和东厂打交道,未曾见过这位上任不久的东厂提督。
然而沈文晋是见过杨昭的,还不止一次,且印象深刻,不知何故此人对自己似有莫名的敌意,实在疑惑不解,他竟这般大的来头!不过此时他并无多大心思去探究那位督主。
他心情烦闷的原因还是高允祯,方才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似乎毫不在意……若是以往她必定上前纠缠!
原以为她探听到自己的行程,如从前一般特意制造所谓的偶遇,可她又何必故作冷漠?也不知又想玩什么把戏?
这所谓的高门贵女仗着自己显赫的家世玩弄人心,与臭名远扬的徐瑛之流都是一丘之貉,空有一副皮囊又如何,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沈文晋在心里将人贬得一文不值,可为何烦闷之心愈盛,她不来纠缠岂不是正合心意!
王府的马车轮子突然坏了走不了,高允祯顺理成章的上了杨昭的马车,坐上这让人闻之色变的厂督的马车,高允祯全无拘谨不适之感,姿态一如既往的淡定。
徐琛几人站在一品居门口,望着杨昭的马车渐行渐远,个个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祯姐究竟何时跟那位攀上交情的?”
“谁知道呢!”
“祯姐艺高人胆大,实在佩服!”
“我们能安然出来莫非是……”
李回眼神骤然发亮:“我就说嘛,原来祯姐走的是这个门路!”
王鸿接口:“咱以后可得好好抱紧祯姐的美腿!”雪花纷飞的夜晚,街道上很安静,马车缓缓奔跑着。
车厢内,杨昭正襟危坐,这样密闭的空间内面对近在咫尺的心上人,他紧张地绷着神经,手心微微冒汗,若非还有一个锦华在,他恐怕会更加失态。同样如坐针毡的还有锦华,她此时恨不得能隐身,只能屏住呼吸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见杨昭低眉敛目,坐立难安的样子,自己的婢女也是一副快昏过去的形容……
高允祯有些想笑,轻咳一声:“督主可是忘了我上回说的话?”
杨昭眼睫微颤:“郡主说的话下官自不敢忘。”
“既然记得那便放松些,我又不会吃了你。”
锦华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惊慌地捂住嘴。
杨昭苍白如纸的脸上似骤然被染了层胭脂,不知如何接话:“下官……”
“别一口一个下官了,以后没有外人自称‘我’即可。”
锦华瞪大眼睛,外人……督主什么时候成了自己人?
“怎可冒犯郡主……”
“也别叫郡主,唤我的名字。”
杨昭心内震惊难以言表,不解其意,嗓音微微发颤:“下官惶恐,您……”
高允祯温言安抚:“别多心,我并无丝毫玩笑戏谑之意。”
杨昭缓缓抬头,与她真诚的目光相遇,他的眼眶渐渐湿润,眼尾泛红……只是他还是不敢与她有过多的目光接触,深怕做出什么出格忘形之事,也怕她看出自己那埋藏在心底的妄念。
见他又垂下眼眸,高允祯有些泄气,罢了,慢慢来吧,遂起了别的话题。
“督主是哪里人?”其实关于他的事自己都清楚,说这些不过为了缓解下他的无所适从。
他低声回道:“下官是凉州人。”
宫中内侍说话多少都有些尖利,而杨昭的嗓音低沉,略微沙哑,他对旁人说话时还含着威压,对高允祯则完全收敛锋芒。
她若有所思,喃喃道:“凉州,真是远啊!”
不仅远还土地贫瘠,粮食产量底下,匪盗横行,又与关外蛮夷之地接壤,时有动乱,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这几日闲暇之余,高允祯翻阅了地里志,知道了凉州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又查阅了历年纪要,永泰六年,凉州,甘州,俞州大旱,盗匪猖獗。次年旱情加剧,饿殍遍野,爆发鼠疫,发生人相食之惨况,百姓纷纷背井离乡。
杨昭是永泰八年秋进的宫,千里迢迢,他是如何辗转来到京城?其间又吃了多少苦糟了多少罪?她无从得知,又不忍相问,那些过往对他而言必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之事。
“确实很远……”这么多年他不曾主动对人提过家乡,宫中的婢女内侍或多或少都会怀念自己家乡和亲人,但那个出生之地和所谓的血亲于他而言无甚可留念。
高允祯这一路不知暗暗叹了多少回气,马车停在了端王府门前。
临下车时,她道:“回去务必好好修养,无关紧要的应酬尽量推掉,莫再劳心伤神,下回再见,希望督主病体痊愈,盼督主身康体健,岁岁平安。”说罢也不等他反应,任锦华搀扶着下了马车。
杨昭急急掀开车帘:“郡主……”
高允祯未曾停下脚步:“快回吧。”
王庆与车夫候在一旁,见高允祯主仆进了王府大门才重新坐上马车,但杨昭未吩咐也不敢自作主张。
王府大门渐渐合上,杨昭盯着那道朱红大门,脸色比那地上的雪还要苍白几分,他眼中渐渐浮现苍凉与落寞,门里门外犹如两个世界,似天坠般难以跨越,他与她本就云泥之别。
王庆不忍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出声劝慰:“天冷,您身子经不起折腾,还是早些回府歇着吧,莫辜负郡主一番好意啊!”
杨昭放下手,车帘垂落下来,隔绝了他显露于外的情绪,嗓音却还透着些悲凉压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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