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煌的身形明显的晃了晃。
其实今日里,自看到千羽碧那身打扮跟气度还有前方板舆上的那个神秘人,就应该知道此刻的结局。然而无论换作谁,也会不甘心的要来问个究竟。
毕竟,即便让心彻底死掉的话也需要往上戳上一刀么?
而阿碧,她果然如我所想的,靠自己的柔弱,为自己换取了一片天地。
只希望,她能一直幸福……
“阿煌,我们走吧。”
我垂下眸,往前走去。
“且慢!”
海棠夫人忽然发话,双手交搭在胸下,盈盈向我走来。
“你要干什么?”千羽煌抬臂一拦。
“你还真够紧张的。”海棠夫人妩媚一笑:“你也不问问,如今这天下,还有几个是她的对手?”
千羽煌一怔,望向我。
我知道,今天那一记阻拦肯定会令板舆上那人感受到我的功力,如是,自也瞒不过阿碧……不,是海棠夫人。而且,最终也瞒不过天下人。
当然,我也不是有心要瞒着哪个,只因我即便得了好处也不愿到处宣扬罢了,而且,我要如何解释小白衣的去向?连我都想不通她为何离去,其他人又要如何相信呢?
我对着千羽煌轻轻摇了摇头,但见他放下手臂,
“我只是想问问如今暖风晴雪的第一桃花要什么时候跟老鼠猫成就喜事呢?当初你们算旗鼓相当门户登对,如今,却是他高攀了。如是,你是不是要像踢掉阿寒哥哥一样踢掉他呢?”
又来了……
为什么人人都要把老鼠猫跟我绑在一起?难道浣月池里的那个人当真不是……
“阿碧……不,海棠夫人,”千羽煌说着,还拱了拱手:“师傅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有那闲工夫当多保养保养自己,胭脂水粉虽然增加颜色,然用多了用久了适得其反,尤其是晚上还要浓妆艳抹。你也知道,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没有人会永远貌美青春!”
想不到我一向温暖敦厚的徒弟居然也会说风凉话,还说得这么语重心长不漏声色,我真是……太小看他了。
只不过这种毒舌的风格,怎么这么像秦明非呢?
海棠夫人果然被激怒了,镶金嵌玉的袖口一动,一道寒光便自五颜六色的碎芒中飞射出来。
这回,千羽煌不仅没用我出手,还阻挡了我,与此同时宽袖一拂,就仿佛一股强风透出,直接将那道寒光打得不知去向。
海棠夫人方才那招跟板舆上的神秘人一样都是葬剑式,原来她也换了门派。
也是,既然跟了独孤一派,自是要齐心戮力……
不过这本事……除了升级忘尘自然增加的功力,其余依旧没有什么长进。
各有各命吧……
“千羽煌!”海棠夫人嘟起小嘴,瞪圆眼睛。
这副模样颇有几分当初的娇憨之态,只是,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而千羽煌,也没有像过去那般,只要师妹一生气,就立即顾不得自己心情的去哄,此刻的他只是唇角一勾,竟是有了几分风流少侠的姿态。
我的徒弟,都长大了……
再次的礼貌拱手……在我看来,竟是透着割裂往事的决绝。
海棠夫人即便涂着厚重的脂粉,也能看出脸色变了。
她依旧保持着仪态万千的姿势,然而手紧紧的攥着另一只手,一瞬不瞬的目送我们离开。
我走了几步,忽的回身,一透着酒红幽光的物件旋即脱袖而出,直向千羽碧而去。
海棠夫人下意识的接住,于是在我加快的步伐中,我好像听她低喃了声“师傅”。
我唇角动了动。
那一物,是我寻了许多能工巧匠打造的一条极其精美的精魄项链。
……“师傅以后一定会送阿碧一条最好看的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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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风驰电掣,回去倒悠闲了许多。只不过二人都是沉默无语,看着脚下的影子各自心事。
“阿煌……”
我站住脚步。
千羽煌依旧在往前走着,长长的影子时而拖在地面,时而隐在树后,显得是那么落寞。
是啊,纵然如何决绝,如何坚强,那一同相处的时光,又怎能被轻易丢弃?
“阿煌……”
千羽煌走了两步,才仿佛听到我的呼唤,猛的转回身:“师傅……”
我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师傅,我没事。”
他垂下眼睫,又抬眸,冲我一笑。
谁都知道这笑中有多勉强,多酸涩。
我心中不忍,只安慰道:“人与人之间各有缘法,有句话说得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再次垂眸,待重新看向我时,目光多了几分清亮与笃定:“我知道,师傅!”
我也相信我的徒弟能明白这一切,因为,他们是我最大的骄傲。
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多日不见,想不到你长高了这么多,再使点劲,师傅就要够不到你的肩膀了。”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笑意一滞,仿佛想到了什么,担心的看了我一眼,又怕被我瞧出端倪般调转目光。
我大约能猜到他心中所虑,然而既然我说了凡事都有定数,既然小白衣也提醒我该如何便如何,我也就顺其自然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另一桩事。
“阿煌,有件事我想问你,你要跟我说实话!”
我都没用问句,因为我发现他自跟着秦明非后变得狡猾了许多,我若是征求他的意见“你能跟我说实话吗”,他定是有法子把我绕晕。
不过他定是也猜中我心中所想,因为他很快目露警惕,唇角也紧绷起来。
我估计我依然问不出答案,但,我可以观察……
我故意转过身子,慢慢向前走去,语气也放得很缓。
“阿煌,你跟随秦明非多日,当是得了他不少真传。你说,有没有那么一种病,就是自己眼中的东西跟别人所见不一样,就好像她心中认定了的事物却被令一事物完美取代一般?”
我想我说得已经很明显了。
我也没有回头,继续慢慢的走,可是视线和耳朵却留意着身后的人。
千羽煌明显的迟疑了,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在盯着我看,研究我到底知道了多少不该知道的机密。
然而那若真的是机密,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蛛丝即便断了,它还会搭在别的物件上;藤蔓即使被剪除,它还会长出新的枝条……”
秦明非的这句忽然跃至耳边,难道说……
“师傅,同样的东西落在不同人的眼中感觉又怎会一样呢?师傅曾说……秦御医曾说……”
他在“秦御医”三字上加重了语气:“路边的丁香花,有人极爱它的气味,说是芬芳怡人,沁人心脾,然而有人却说它是臭的。它名中有‘香’,却偏被那些人说成是臭丁香……”
“阿煌,你是不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不,我觉得你是在故意绕我。
“不,师傅,我想说的是,师傅既然说人与人之间各有缘法,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那么师傅认为的这种错误的感觉,是不是也应该算一种缘法,一种安排呢?”
你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么?
“不管是对还是错,终有解开一日,或是释然一日。就像这天道,停了几百年,如今不又重新开启了么?所以我们只需耐心等待,自有定论。”
仿佛比我还高深了……
是自己的参悟,还是秦明非的教导?
如是,我倒真不知该说什么。
如是,倒也像在暗示我什么。
我回头看他,在他脸上寻到一分我需要的肯定。
此刻的千羽煌,倒真的有了一点秦明非的影子。
或许,这也是他的意思?
我也就不再纠结了,只暗暗拿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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