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手不释镜，这会立即举起菱花。

“天啊，没了，它真的没了！”她跳起来，拉着吕于染的手：“你看，你看我，那小红点不见了，我是不是美得不可方物？你看我，我是不是美得不可方物？”

若说之前，我还认为她只是被美迷了心窍，就跟一些热衷于整容无法自拔的女孩们一样，可是现在，我是真的觉得她精神不大正常，她这是遭遇了什么？她的失常与那颗蛋有关系吗？

然而我再看到阳光下，她扯着吕于染的手，仅露着的半张脸笑得灿烂，不由得心酸。

环视她屋内的凌乱以及虽穿着华贵但边角已然磨损的衣物，吕于染迁就而又宠溺的笑……他可能是她在这人情冷漠的独孤派中唯一的温暖了吧。

忽然就有些进行不下去了。

千羽煌轻咳了两声，示意我不要感情用事。

是啊，找到秦娘娘，才能拯救所有人，包括千羽碧。

千羽碧拉着吕于染转了几个圈，重新回到座位上，一口气喝下一盏茶水，抚着胸口，依旧气喘吁吁。

“那个谁谁谁，你去给我们倒几杯茶来……快去啊！”

于是吕于染这会又成了丫鬟，即便如此，千羽碧也不满意：“整天里傻愣愣的，让干什么都慢半拍，还笨手笨……”

叮叮咣咣。

“你瞧……”千羽碧撇了撇嘴，又冲后面喊：“又打碎了什么？从你工钱里扣！”

吕于染小心翼翼的端了红漆托盘出来，上面的三只茶盏材质不同明显不是一套。

千羽碧一回头，又怒了：“没看到是水喝干了，拎了茶壶来就好，你倒拿了茶杯……这里就三个人，你这三个茶杯是给鬼预备的？”

“夫人，你刚刚明明说是倒几杯茶来……”

“我说的‘倒茶’，是拿茶壶倒不是拿茶杯倒好嘛？哦，你刚才是不是把茶壶弄碎了？”

吕于染嗫嚅了片刻：“是……”

“你瞧瞧，”千羽碧拍了拍桌子，提醒我她的话有多正确：“整日里笨手笨脚，不是打碎这个就是弄坏那个，再这么下去，我这屋子都留不住了。我要跟宗主说，换人！”

“夫人……”吕于染面露恳求，又看向我。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吕将军也不是故意的，再说……”

你让一个拿惯刀枪的男人干女人的活，是你自己用人不当。不过，你就是想用个合适的人，现在怕是也不会派给你吧？这才几天工夫，那几个跟着你的婢女、侍卫一个都不剩了，自己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一个人要想变美，只用些水粉胭脂或者奇奇怪怪的药是不够的，重要的是心情，要平心静气。心情好了，容貌自然就美了。我看夫人最近脾气很是焦躁吧，你那几个小红点就是这么爆出来的。”

“真的吗真的吗？”

千羽碧立即揽镜自照，生怕脸上这会又生出什么东西来，又责怪吕于染：“那个谁谁谁，别总惹本夫人生气，除非……你该不是嫉妒本夫人的美貌才故意惹本夫人生气的吧？你想取代我？”

千羽碧是不是精神错乱得男女都分不清了？

“夫人，平心静气……”我语重心长道。

“对对对，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千羽碧深吸了好几口气，看似心情确实平静了许多，却又迫不及待道：“花姑娘，你看怎么能让我变得更美些？”

好，终于进入圈套了。

我放下茶盏，装腔作势的敲了敲桌子：“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要多少钱？我有！多少钱我都给，只要能让我变美！”

呵，这进展顺利得我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茬了。

“这钱嘛……”

我当然是喜欢的，多多的更喜欢！计划的时候我都没想到这个，谢谢你啊阿碧，不愧是我的好徒弟！

千羽煌又开始咳了。

“大夫，您这病不能自己治治吗？”千羽碧又开始冲千羽煌发威了。

“无妨，无妨……”千羽煌学着秦明非的样子摆摆袖子，示意我继续。

“全凭夫人赏赐，毕竟，我不是为钱而来……”

我说的是实话！

“但夫人的赏赐也证明了我手艺的高下，而且若是天下人知道我能为独一无二的海棠夫人奉献点绵薄之力，也是小女子三生有幸。”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也不好意思给少了吧？

“谁谁谁……”千羽碧头一偏。

吕于染接到了千羽碧面纱下的眼色，往里屋去了。

“轻着点，你要是再……”

噼里啪啦。

千羽碧双手抓住桌边，微抬了头，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平心静气……”

我又想笑了。

“其实为今之计倒不是要夫人变得多美，而是目前夫人这绝世容貌要如何才能展露在日光之下……”

“对啊，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我听说你对让人变美有着祖传秘术，能治疗各种疑难杂症。花姑娘，我这张脸可就全得靠你了！”

人若是有软肋就容易被攻克，而千羽碧也太好拿捏了些。

这孩子，还是那么单纯……

“其实我这秘术，也是师承他人……”

“什么人？”千羽碧很急切。

这么快就想把我替换掉了？

我也很想，只是我心中虽然很急切，但更知有些事不能操之过切。

于是我不做声了。

千羽碧大约也觉出自己暴露了心思，有些尴尬的沉默了一会，恰在这时，吕于染也捧了只金丝楠木的小箱子出来。

箱子一开，一沓子一沓子的金钞，晃得我差点把面纱揪下来。

独孤派果真是富裕啊，像千羽碧这样失宠的人都能随随便便的拿出这么一箱子来，可见这一派跟那老废物没白混。

怪不得赖在这里不肯东征西讨，因为万一死在外面，这金山银山要怎么花呢？

“夫人真是客气了，像莲花姑娘这等高洁的人品怎会贪图这些黄白之物呢？”

千羽煌，你是故意要跟我作对么？

我估计我通红的眼睛要瞪出血了，不过他也算提醒了我，我赶紧放松我因为看到金钞而骤然攥紧的帕子，轻飘飘道：“那位贵人传授我秘法的时候也是希望我救人于苦厄，我也一直谨遵师命。秘术无价，只是这药……”

千羽碧急忙识趣的把箱子往我这边推了推。

我装腔作势的没有碰，只拿帕子沾了沾唇瓣：“其实夫人这脸若是想见得光，需按我说的法子来做……”

“你说你说！”千羽碧迫不及待。

我起身，在屋子游走一圈，特意往内室看了看……听说那颗蛋就在里面，这个时间应该正在“泡澡”，不过也快差不多了。

我在门口停了停，又转到博古架前，假意摆弄了下已积了灰的摆件：“首先夫人要给屋子经常通通风……”

“那个谁谁谁，你去把窗子打开。门，门也推开……”

屋子里说不出是哪发出的霉味以及血的腥气瞬间淡了些。

“娘亲，宝宝冷……”奶声奶气的声音打内室传出。

“关关关，快关上！”

这么一番折腾，屋里的怪味倒好像更严重了。

看来这颗蛋在千羽碧心中的地位的确非比寻常，我要取得她的信赖还需要费些心思……

吕于染倒是瞅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抱歉。

想不到我倒是得了他的几分支持，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对那颗蛋同样的心怀怨怼吧。

我假意对千羽碧的出尔反尔不以为意，又走到窗边：“夫人纵然脸见不得光，人倒是可以经常晒晒太阳的。而且平日也不要久坐久卧，多出去走走。春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吹吹风，散散步，无论是对脸还是对身体都有好处。而且人的外在要靠内在来体现，只要内在强大了，外在自然容光焕发。夫人的情况确实需要药物来调理，但若身体不好，药物的效果就不好。俗话说的‘打铁还需自身硬’便是这个道理。”

“莲花姑娘所言极是！夫人，稍后我便陪你到院子里走走……”吕于染望向我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感激。

“还有这屋子……”我皱着鼻子环视了一下。

千羽碧还真是继承了我“乱室佳人”的风格，可我乱是乱，倒是干净啊，而她这个房间，到处是灰，我转了这一圈，已经有数次打喷嚏的冲动了。

“要想身体健康，周围环境是否清洁很重要……”

“夫人，我这便打扫！”

吕于染不知打哪变出一把扫帚开始挥舞。

这下子，连如老僧入定的千羽煌也受不了了。

“吕将军，请停一下，停一下……”

我勉强端住绝世美女的架子，隔着面纱看灰尘在我面前飞舞，只将唇启开道缝隙，勉力说道：“夫人最好能亲自打扫……”

千羽碧就要发出抗议，我压根就不给她机会：“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夫人，心诚则灵。”

我知道这首诗不是这个意思，但为了展现我的深度和神秘……当然，我此番对千羽碧当真是推心置腹了，像她这般疑神疑鬼无事生非的矫情，在我看来就是日子过得太好把她闲坏了，这若是忙碌起来，看还有时间瞅这不顺眼又找那个麻烦不？我这徒弟虽然是靠她的柔弱为自己谋了个安身之所，但现在看来过得似乎并不如意，只是这个吕于染一心一意不离不弃的照顾她，莫非他才是她最后的归宿？

出了独孤派，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而且我还有些疑虑……纵然我跟千羽碧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她竟丝毫认不出我来，我这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师傅，我们三天来一次独孤派，是不是太操切了些？”

说着，还瞄了瞄我手中的金丝楠木小箱。

你是不是想说你师傅我赚钱不要命了？不，不是为了钱不顾大局？

“是她自己选的。我问她是想三天做一次调理还是七天一次，她选了三天。”我手一抬，箱子便落入水中，在微波动荡下，一漾一漾的飘远了。

没办法，我怕这其中装了什么监视器，只好把它丢了。至于金钞，我早已收入囊中。

我不为自己贪财进行辩解，只是若我无偿奉献，人家倒要以为我有什么企图呢。

我在河边立了一会：“总归她的脸是个什么情况还得靠你把握，而且……”

我顿了顿：“我也不会一直按照约定出现，待到……便是时候了！”

千羽煌当是听懂了我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同我一起望向微波起伏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