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镜纠结了一日,要不要向姑母开这个口、该如何开口,提起笔又放下,左右为难。临放班了,经李棋提醒,他才想起忘了叫王寂来问。
于哨儿在县衙里找了一大圈,带来的却是徐师爷。徐师爷说,王少府告假回家将养身体,连下月休沐一并预支了。李镜脸上便不好看了。
“明府不问,您就不打算说怎的?”李棋开口发难。徐师爷淡定道:“此言差矣。明府是少府上官,少府是学生上官,这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学生越级禀报。”
李棋叉腰瞪眼,待要与他理论,李镜心里正烦,懒得听徐师爷搬弄那些酸腐道理,便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李棋带上房门,与于哨儿并排坐在檐下石阶上,留李镜一个人静静。不多时,常青一路小跑进得院来,从怀里掏出两张热腾腾的胡饼,递给于哨儿一张。
“你俩午食就吃这?”李棋撇嘴道。于哨儿笑道:“要不呢?”说着小心将饼子一掰两半,嘶呼吹着,挤眉弄眼道,“我攒钱娶他嫂子哩。”常青闻言照他脑袋上呼一巴掌。
李棋见常青嘴笨吃亏,替他回道:“常青,你也攒钱,把他守寡的老娘娶了,亲上加亲!”于哨儿毫不在意,哈哈笑得直拍腿。
常青咬一口饼,馥郁的茴香味冲鼻而来,李棋不禁咽了口唾沫,于哨儿见状,将手上没咬过那半块递到他面前。李棋客气摇摇手,眼睛却紧盯着饼子。
“欸呀你咬吧,我也不差这一口。”
李棋便抱住他手,张嘴咬了一口饼,嚼得满口香甜。常青也掰给他小半块,三人肩挨肩,亲亲热热坐在檐下分两张饼子吃。
李镜在屋里听见外边儿笑闹正欢,本就不平静的心愈发烦躁,再坐不住。他推门出来,见李棋斜靠在常青身上,正和于哨儿挠痒儿嬉闹,当下脸色一沉。
李棋赶忙起身掸掸身上饼渣,叫了声“公子”,跟着一言不发的李镜往外走。他猜想李镜该是回堂屋用午饭了,便回头冲那两人挤眉弄眼,暗示他们跟上,一道儿往灶上混点菜吃吃。
用过饭,李镜又回书房闭门造车,李棋见用不上他,便跟着去衙门口当值的于哨儿、常青跑到前院儿玩去了。
到晚夕李镜回房,却不见李棋,叫了声“来人”,进来的却是常青。
“李棋呢?”半日没见着他人影儿,李镜颇不痛快。
常青将水盆手巾等漱具摆上,恭敬道:“回明府,小官……李棋说外屋地下冻得睡不着,正好俺俩今晚当值,于哨儿带他往班房里睡通铺去了。”
李镜一听这话,口里泛起一阵酸苦,倏地软了后槽牙。他抬眼打量常青,不经意间冷哼了一声。
这两个当差的年纪与他差不多大,都生得长身玉立、身材健壮,尤其是那个于哨儿,黑是黑了点儿,人长得却俊,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笑起来一脸狡黠。李镜又想起白日里这两人与李棋动手动脚的轻浮模样,火一下窜上来。
“你叫他来。”李镜压着怒气,不动声色吩咐道。
常青跑出去,一盏茶的工夫后,李棋提着桶热水进来,麻利地伺候李镜洗手净面,然后铺床理被,收拾齐整。
李镜仍不讲话,只背手站着,若有所思直直望着空里。
李棋干完了活儿,到外间把自个儿的枕头抱在怀里,来到李镜面前道:“公子,您歇吧。他们在班房里生了火,我去烤烤。”他琢磨着公子从不起夜,晚间其实不要人伺候;他都连着两晚上没睡踏实了,实在熬不住;再者公子一向待他宽厚,想来不会怪他躲懒吧。
万没想到,李镜重重往床上一坐,冷冷道:“你去吧,往后不用你进我房里伺候了。”
李棋闻言“嗯?”的一声,竟没反应过来。他正想这话是什么意思,痴愣愣怀里一松,枕头便滑了出去,滚落在李镜脚边。
李镜一脚把枕头踢出老远去,没好气道:“还不快去?”
公子不要他进房伺候了,果然还是嫌他。李棋仓皇捡起枕头,行了个礼,满脸颓唐地带上门去了。
李镜两手攥拳压在床板上,恨得鼻孔出气,须臾出了一身汗。为了躲他,居然跑去同粗使的差人睡班房?通铺,通铺是三个人睡一张炕的意思?李棋睡熟了爱往人身上扑,那还不……那还不叫人占尽了便宜?
这一天无甚成就,李镜本就憋屈,一想到李棋温香暖玉的身子要叫旁人抱了,可把他气得,心口直抽抽,把李棋才铺平展的床单抓得揪成两团。
想去把他拎回来,想把那两个没德行的蠢货暴打一顿,想……李镜想了很多,却什么也不能做。他没有理由霸占着李棋、不叫他与旁人交好;他的身份、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做这种无理取闹的多余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满腔怒火最终化作深深的无力与心痛,他甚至暗自期盼,要是李棋能明白多好,要是李棋知道他心中所想……
突然,外屋传来熟悉的刷刷声,像是有人在地上拖拽毡垫。李镜屏息静听,又听见扑噜噜一声抖被子的动静。
他怕自己听岔了,却忍不住不去看。推开门的一瞬,便见李棋回头嘟嘴看着他。
“公子。”李棋垂眼委屈道,“那两个缺德鬼,好好儿的又翻悔,不让我睡那儿。”
原来,李棋垂头丧气来到班房,同那两人说了公子赶他走、还把他枕头都踢脏了。于哨儿只顾傻乐,常青却听出这事儿不对。两人咬耳朵嘀咕了一阵儿,于哨儿清清喉咙尴尬道:“我瞧着睡不下三个人,要不你小官人回去吧。”然后两人连推带搡地把李棋“请”出门去。李棋只好又抱着枕头,硬着头皮回上房来了。
李镜见着他人,便是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鼻子一酸,却又合不拢嘴,只得赶紧转身,不让他瞧见。
“地气寒凉,你进来。”李镜背着手大步踱回床边,稳住气息道,“把你那灰突突的枕头撂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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