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直看着姜芜走远后，才缓缓说道：“遁思，你说，她与此案有无干系？”

叶追没有回话，却问道：“今日长安有多少女子遇害？”

“目前已有十余名。”

“都是些什么人？”

“官眷百姓都有。”

“怎么死的？”

“大多数上吊，少数投井割腕。”

“全都丢了命？”

“是，大多是半夜死的，今早起来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萧直给思思的尸体盖上了白布。

“全都留有遗言？”

“是，大多数写着‘愿以吾身成薛大人之志’，像中了邪一样，”萧直吐槽起来就想说个没完，“要我说，那太常寺司乐王家的夫人平日里只知道凭她丈夫的小小官职去欺压百姓，如今倒好，以这种名义死了，他日要是这事儿成了，她莫不是要载入史册名垂青史了？”

叶追问道：“若真想此事成功的人都去世了，那此事成与不成，有什么分别呢？”

萧直被冷雨激得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回道：“你说得也是，这背后之人倒也是有心了，既借了她女子的名头去成事，又除了这种挡道的败类。只是这手段会不会有些阴毒了？”

“阴毒与否，都不是你我该关心的，”叶追看着萧直湿透了的衣服，说道，“你我身量差不多，去我家换身衣服。”

萧直也不推辞，拱手说道：“那便谢过遁思兄啦。”

两人相交时间不长也不短，这是萧直第一次到叶追家里作客。

叶追家里只摆着一张床，仅够一人睡，床边有张桌子，桌上摆满了书卷，看上去倒是比床都要宽，床对面放着两个大箱子，想必衣裳、书籍都放在里面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走进屋后，萧直心想：叶追家的布置倒是跟他人一般无二啊，多余的东西是一点没有。

“你换好衣服后我们就走，蜡烛我就不点了。”长安阴雨连绵，他这屋子里采光不好，有些暗沉沉的。

叶追自己也穿着官服，打湿了大半截，就找了两套衣服，一套递给萧直，一套放在床上，就开始宽衣解带起来。

萧直心想：叶追平日里看着腼腆，没想到是个实实在在不拘小节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偷看了叶追两眼，这时叶追上身**，昏暗的光线倒是恰好把他的线条勒了出来，完美的身材像是雕凿出来的一般，只可惜，略有些瘦了，怪不得力气不及他。

萧直嘴角悄悄翘起，不紧不慢地开始脱衣，三两下便将身上的衣物扒得干干净净，比起叶追的身材，萧直身上的肌肉就有些吓唬人了，平日里穿上了衣裳也不太能看出，可但凡上手摸，都能摸到那雄健的分量。他有意向叶追展示展示，故意在那儿曲起手臂左右比划，却不料叶追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换好衣服后就朝偏厅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去外边等你。”

留萧直一个人在屋内尴尬，不过他倒也转变得快，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穿好后也走了出去。

“遁思，这湿衣服怎么办啊？”萧直大声问道。

叶追走进屋去，捡起地上那两套衣服，说道：“我拿去旁边的洗衣店洗一下就好。”

叶追抱着衣服就往外走，走到那小店后就对店老板说道：“老板，麻烦你了。”他从袖口中拿出几枚铜钱放在柜台上，又看到了老板屋内的女儿，叮嘱道，“近日长安多事，老板务必要照顾好自家千金。”

店老板连连点头，回道：“多谢大人提醒，我一定仔细照看小女。”

说完后叶追便打算转身回屋，却见萧直撑着一把伞在雨中等着他。

“遁思，我们现在是去大理寺吗？”

“是。”

二人一边走一边谈论着，多是萧直在问，叶追在答。

萧直问道：“遁思，若是这些案子我们都查不出凶手，那可如何是好啊？”

叶追看着路上溅起的水花，眼神放空，说道：“萧直，谋划之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近几日长安急雨，又多为‘自杀’，我们……确实很有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

四周有些安静，只剩下雨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她们不是白白用自己的性命为他人做了嫁衣。”

“你去过战场，应该比我更清楚‘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来日若当真有女子为相为将，这些人其实也不算白死。”

“可为相为将显然不是这些女子的愿景啊。”

叶追轻轻摇头，说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其中若真有怀有此志之人，你我也不得而知，不是吗？”

萧直神色茫然，几近喃喃道：“可这其中，明明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啊。”

“民间舆论，越是轰动惨烈、骇人听闻，胜算就越是大。这不是最好的法子，确实最能实现目的的法子。”

“那你觉得，这背后之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当一个官吗？”

“萧直，我不觉得背后之人仅是想要做官，可我也不认同你把女子做官一事说得那般轻松。我们身为男儿，想要入朝，奋力发挥才能便好；想要从军，带上行李就能纵马边关，可那些女子呢？她们生来就被围困在闺阁，或许一生都见不到异地的风光，如果没有这件事，那些女子，唯一能进宫门的机会就是为奴为婢，再好一点，为妃为后。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说到底，她们都是在夹缝中生活的人，萧直，你我应当看到这一点的。”

萧直不语，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到了大理寺门口。

才跨进去一只脚，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将他们叫住：“叶大人留步！”

叶追和萧直转头望去，只见穿着官服、浑身湿透的谢枢，红着眼睛，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雨里，叶追有些不解，问道：“谢大人有什么急事吗？”

“请两位大人移步谢府！”谢枢声音嘶哑，混杂着雨声莫名显得凄厉。

叶追还欲再问，谁知谢枢说完这一句后便直直倒在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