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7-Star智慧便利店的玻璃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无声无息地锁死了。

顾晏从笔记本屏幕上抬起头，看了一眼。

这个点，城市已经睡去大半。他住的老式公寓毫无征兆地跳了闸，整栋楼漆黑一片，连手机信号都跟着衰弱下去。

无奈之下，他只能抱着电脑，来到这个24小时营业，号称永不断电的地方，处理一个明天就要交差的程序漏洞。

店里很安静，冷白色的LED灯光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毫无死角，光洁的地面反射着整齐的货架，像一间冰冷的手术室。

除了他，这里还有另外三个人。

一个穿着背心，浑身冒着热气的年轻人，正站在冰柜前，似乎在为选哪种饮料而进行着一场严肃的内心斗争。

他很高，肩宽腿长，肌肉线条在灯光下流畅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趴在最角落的休息区桌上，发出轻微的鼾声，身边散发着一股廉价酒精和呕吐物混合的酸腐气味。

还有一个戴着降噪耳机的女学生，坐在不远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很正常的一个夏夜，正常得有些乏味。

顾晏这么想着，收回了视线，重新聚焦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或许是加班太久，大脑开始抗议，他有些眼花。

刚刚他好像看到货架最顶上的一包番茄味薯片，掉下来的时候……向上飘了一下。

他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无声地自嘲了一句。

看来是真的该休息了。

就在这时，那个在冰柜前的年轻人——江驰，终于结束了他的世纪难题。

他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口。水珠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没入锁骨窝中。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停下动作，侧头看向了那扇巨大的玻璃门。

他的眼神很专注，不像是在看门，像是在看门上倒映出的什么东西。

顾晏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他顺着江驰的目光看过去。

光洁的玻璃门清晰地倒映出店内的景象：角落里烂醉的酒鬼，低头敲着键盘的自己，戴着耳机的女孩，还有……站在冰柜前喝水的江驰。

不，不对。

顾晏的瞳孔在瞬间微微收缩。

倒影里，那个“江驰”并没有在喝水。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但手里空无一物，嘴角咧开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像个坏掉的人偶，正隔着一层玻璃，阴冷地注视着店里的每一个人。

“喂。”

江驰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寂静。他没有回头，依旧盯着玻璃门，话却是对顾晏说的：“哥们儿，你有没有觉得……这店里的音乐，好像停了？”

经他一提醒，顾晏才发现，那首循环了半晚上的钢琴曲《致爱丽丝》，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整个便利店安静得像一座坟墓，只剩下冰柜压缩机单调的嗡鸣，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也就在这一刻，趴在桌上的那个酒鬼醒了。

他似乎是想出去，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用力拉了拉，发现拉不开后，便开始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像是不要钱的垃圾一样倾倒出来。

“开门！**的！什么破寄巴店，把老子锁里面了！”

他一边骂，一边用拳头狠狠地砸着那扇纹丝不动的玻璃门。那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女学生烦躁地抬起头，摘下了一边耳机。

顾晏皱起了眉，不是因为他粗俗的叫骂，而是一种没来由的心悸。他下意识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智能手表。

他为了测试自己写的健康监测APP，常年开着各项数据监测。此刻，手表界面上显示的环境分贝数，正在疯狂向上飙升，很快就突破了80。

“别吵了！”江驰突然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但已经晚了。

酒鬼砸得正起劲，他头顶上那个通常用来播放广告和背景音乐的圆形喇叭，忽然发出了一声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尖叫。

那声音仿佛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所有人的耳膜。

顾晏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江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那个戴着耳机的女学生都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而那个酒鬼，他就站在喇叭正下方。他的动作停住了，脸上还保持着愤怒的表情，但下一秒，他的七窍毫无征兆地淌出了鲜血。

他像一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烂肉，又像一个被瞬间抽干了空气的塑料袋，无声无息地瘫倒下去。

没有抽搐，没有挣扎，就那么被“抹除”了。

血腥味迅速在空调冷气中弥漫开来。

女学生发出了一声被掐在喉咙里的短促尖叫，随即死死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便利店里，死一样的寂静。

顾晏看着那具逐渐冰冷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不是幻觉。

是真的会死人。

触发条件……是噪音？手表上的分贝数，峰值是83。

“欢迎光临7-Star夜间购物模式。”

一个毫无感情的AI女声，从那个刚刚“处理”完一个客人的喇叭里传了出来，像是在播报天气一样平静。

“本店为无人商店，请勿试图与‘任何人’交谈。”

“现在是整点上新时间，祝您购物愉快。”

话音刚落，一个原本摆放着口香糖的空货架上，光线扭曲了一下，凭空出现了一样东西。

一把沾着暗红色血迹，刀刃卷曲的生锈水果刀。

AI女声再次响起：“本店商品，概不赊欠。”

什么意思？

必须买下它？用什么买？钱？还是命？

女学生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她惊恐地看着那把刀，身体缩成一团，几乎要哭出声来。

顾晏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看到江驰动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走到货架前，一把抓起那把刀，然后转身走到了自助结账机前。

“你疯了？”顾晏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开口。

江驰没理他，他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在结账机的屏幕上飞快地划拉着。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在这种生死关头，居然没有一丝颤抖。

顾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他看到，江驰点开了一个通常只有店员才会使用的“设备检修”界面，然后又在层层叠叠的菜单里，找到了一个名为“商品损耗报备”的选项。

他把那把水果刀，作为“报备品”录入了系统。

屏幕上弹出一个确认框。江驰点了“是”。

【报备成功，感谢您的辛勤工作。】AI女声用它那毫无波动的语调说。

便利店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江驰把那把刀随手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像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他走到顾晏面前，拉开椅子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眼神里的光却野得惊人。

“我操，”他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抬眼看向顾晏，那张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好奇的复杂神情，“哥们儿，你好像……一点都不怕啊？”

顾晏靠在椅背上，手指还有些冰凉，但他总算理清了头绪。

这个空间，或者说这个“游戏”，遵循着某种扭曲的商业逻辑。抹除生命的是“规则”，但规则本身，似乎也存在着可以被利用的“漏洞”。

比如刚刚，江驰利用的，就是“店员可以报备损耗商品”这个后台权限。他肯定不是店员，但他找到了这个权限入口。

他不是在硬闯，他是在……卡BUG。

顾晏看着眼前这个行动力爆表，思维方式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忽然觉得，这个要命的夜晚，或许会变得稍微有意思一点了。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

“怕，”他平静地回答，“但我更想知道，是谁写的这套破系统，代码写得这么烂，迟早要被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