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贝果呆在原地没有动。
他抬头,心想这是陈玦的妈妈吗?好漂亮呀,温柔又善慈的样子。
贝果走过去,还跟之前一样,先伸出一只爪子。
由于这次是和长辈打招呼,他主动把爪子放在陈母手上。
然后继续往陈母那边走,眼睛盯着她,好像在说:“我过来了,你要接住我哦。”
陈玦在一边犬译中:“它靠近的时候您接住它就行。”
陈母忙说:“好,好。”
然后便抱住了贝果。
温热的,柔软的,陈玦照料得很好,小狗身上有一股柔和的牛奶气味。
这感觉让她仿佛回到陈玦当年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很乖地呆在怀里不动,也不哭不闹。
人一上了年纪回想往事的时候便很容易泪目,尤其那还是一段充满遗憾的时光。
怕陈玦看见,她低下头,半张脸轻轻地贴在贝果衣服上。
她抱到陈贝果之后便不愿意松手了,好像要以此来回味、弥补些什么。
陈玦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注意力都在小家伙身上,觉得它的表现很棒,很懂事,下午那餐可以多吃几颗莓果。
不过贝果发现了陈母的不对劲。
周围人的情绪有一点变化他都能感觉得到,何况离她那么近。
他感知到陈玦的母亲现在很伤心,愁闷的情绪像凝固在画纸上的蓝色或是困在狭小瓶子里的雾气,散不开。
为什么呢?
他立起来露出疑惑的眼神。
你有什么伤心事?
陈母没有反应,可能是陈玦在场不好意思抬头。
而且陈玦也没有看向这边,是没发现自己母亲不高兴吗?
贝果想既然陈玦不知道,那作为小家的一份子,他必须代替他安抚一下这个不开心的人。
尤其她还是陈玦的母亲呢,这样的话自己就更有这个义务了。
他拿出了他的老把戏——到处蹭蹭陈母的脖子,还发出小狗特有的嘤嘤声。
还是没反应?那就继续!
动作持续了一会儿,陈母回过神来,不知为何,低沉的心情好像找到一个出口,那些难受都缓缓释放出去了。
她抬头看看陈玦,发现他正背对着他们,在看窗外。
幸好没发现……
她又看看贝果,最近几年她在网上看到人说小动物是神奇的生灵,养一只在身边心情就会变好,今天来看所言的确不虚。
毛茸茸软绵绵地抱在怀里,谁还会太沉溺于伤感的情绪中呢?
陈母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贝果,心里念着:小福星。
过了一会儿陈母要睡美容觉陈玦便带着贝果回后边了。
趁着贝果还精神,陈玦抱着他在别墅里玩了一次“寻宝”,要找的宝物是他的玩具,之前说要找但被耽误的东西就是这个。
那些玩具多是毛绒玩偶,是很小的时候玩的,再大一些他的兴趣都被拼图、积木或者国际象棋转移了,闲置下来的东西按规矩本该扔掉,但不知为何留了下来跟他一起搬到这个城市。
从旋转楼梯上到二楼,每个房间都没有,最后是在三楼的小阁楼里找到的。
在一个巨大的收纳箱里,兔子、恐龙甚至鲸鱼,几乎每种动物都有,二十多年前的设计没现在那么花里胡哨,质朴许多,但毕竟百年老品牌,用料精细,手工艺品的制作仍然精美,虽是玩具却透出老物件的温沉感,质量也更胜一筹。
在公寓那边陈贝果睡觉的环境是这样的,最内圈是陈玦的胳膊,外圈是各种各样的玩具堆成的“堡垒”,最外面才是被子。
这次走得急只收拾了最重要的那些生活必须品,玩具忘带了,所以陈玦打算先用这些东西给它凑和一下。
顾姨把它们清理收纳得很好,拿出来的时候能闻到干燥的、温和的气味,想来是每年定时清洁、晒太阳的缘故。
陈玦把一整箱都搬到二楼卧室,倒出来让贝果自己选。
他这个闻闻,那个嗅嗅,最后选定了一只小企鹅,一只哈巴狗和一只巨大的泰迪熊,大到它小小的身体可以完全陷进去的那种。
陈玦再次发现小贝果可能是真的缺乏安全感,因为几次收到惊吓时它会下意识选择狭小和相对黑暗的环境。
稍微给它布置了一下,他们一起睡了个午觉。
下午,陈玦把贝果交给母亲,然后回了趟店里。
他来是为了处理之前买的陈贝果不吃的狗粮,从生骨肉到冻干再到成品狗粮,各个品牌和种类都买了试吃装,但它几乎一点没吃过,所以现在累积起来也有不少。
他打算用它们来喂附近的流浪猫狗。
因为这一片既是cbd又兼具一些旅游功能,车和人的流量都很大,平时城管来得勤,所以白天不常看见它们。但是到了晚上,总会跑出来几只饿得声嘶力竭的。
他在店里叫了几个人上楼把狗粮统统搬到一楼的储藏室,然后交代他们看见有猫狗来就喂。
陈玦在网上看见过那种当天的面包买不完就拿去接济小动物的做法,也想这么做来着,但是一问甜品师,他们答曰三班倒都忙不过来别说剩了,只好作罢,换做直接买狗粮来喂。
也是养了陈贝果之后才有这份心思的,换做以前,谈工作的时候往窗外瞥一眼都嫌浪费时间,哪儿还有闲心观察那些猫猫狗狗吃不吃得饱饭。
想到这里,陈玦发现家里那个小家伙真的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变化。
他以前是怎样的?白天工作,晚上健身,冬天滑雪,夏天冲浪,生活日复一日,乏善可陈。
现在呢?突然就有好多声音了,猫的、狗的,还有……家人的。
陈玦不自觉用手快速碰了一下快被冻掉的鼻尖,觉得这日子过着也不赖。
返程的时候手机上叮叮当当的收到好多消息,跟快爆炸了似的,他不用看就知道是那个唯一没屏蔽的群里又聊开了。
距离上次聚过去差不多俩月,最近恰好年关,陈玦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几个人肯定闲不住,死活闹着要聚会。
他往上滑大概扫了一眼聊天记录,然后随便扣了个1,表示同意。
钱多多随后跟了句:“不错啊陈玦,欢欢喜喜过大年。”
他经常这样,跟个炮仗似的咋呼,也不知道这个样子怎么为人师表。
时间商量的明天晚上,还在陈玦家,地方大闹得开,还饭菜自带。
这群人聚会都是你家我家的跑,嫌外面的气氛没有家里自在。
陈玦回了个可以,又打字:“我最近搬回主宅了,你们直接过去。”
他公寓遭贼的事儿谁都没说,毕竟确实没出事。
群里三个人看见主宅两个字,一时都没回话。
陈玦家里的事他们只知道个大概,“大概”的意思就是知道他家里条件很好,是父母老来得子,上面有一个大他十多岁的哥哥,但从小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所以感情没多深厚。
仅此而已了。
在后来的相处中,陈玦对家里相关的话题总是闭口不谈,他们便怀疑可能实际状况还要糟糕一些。
半晌,方宜年问:方便吗?
陈玦一看这话就知道他们想多了,回:方便,别担心。
他自己都那么说了他们自然是安心去,当下又热热闹闹地聊起每天要吃什么来。
到家的时候快五点多了,一进门就看见母亲在看电视,贝果在她膝上趴得安稳。
他走近,道:“妈,我回来了,贝果没给你添麻烦吧?”
陈母说:“没事,他乖得很呢。”
贝果看见陈玦出现在视野里,立马跳起来扑下沙发,扒着陈玦的腿,想上他手臂上去。
一人一狗对这一套流程都很熟悉了,三五秒间就已完成。
陈母见状说:“这孩子真是粘你,在我怀里的时候时不时就要起来望一下门口,想你得紧。”
这话说得陈玦很舒心,四肢泛起软绵绵的痒意。
他揉揉贝果的下巴,然后小家伙就顺势打了一个哈欠,尽管如此,两只爪子还是趴得紧紧的。
陈父退休后常穿梭于各大俱乐部之间,一是娱乐放松,二是借此机会和一些老朋友维系好关系。
今天是去钓鱼。
晚上他比平时回家早了俩个小时,应该是因为儿子搬回来了才迫不及待回来的。
谁想刚跨进门的时候迎面扑来一个活物,速度快得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待停下来才看清楚是一只小狗。
家里好久没有这种幼小、柔软的东西出现了,上一次是26年前,陈玦出生。
陈父一时猝不及防,愣在当场。
随后陈玦从偏厅出来,叫了一声“爸”,然后把狗捞起来抱在怀里。
小玦养的?那就没事了。
他压下惊讶,“嗯”了一声,说:“搬回来了看看还需要什么,让他们去准备。”
然后便自行往客厅去。
背影有点像落荒而逃。
这种回家就能看见儿子的场景已经太久没有过,他和他妈都盼着编个什么理由能让他多回来看看,真的实现时反而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不适应堪比陈玦刚把陈贝果带回家那一阵。
贝果在陈玦怀里呆着,相当好奇怎么陈家爸爸的反应跟中午陈家妈妈的如出一辙,他们跟陈玦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不喜欢这种果冻一样看似软乎和谐实则快要凝固地化不开的气氛,陈贝果看了一眼脚步沉缓的陈玦,知道看来晚上又是要自己出马了。
于是饭桌上大家看见贝果故技重施,撒娇打滚蹭手指,再次笼络得陈家人心一枚。
-
第二天陈玦一整天都没出门,昨天没约具体时间,今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他就索性呆在家里看电影等他们了。
五点钟,那边打电话说准备来了,问用不用给叔叔阿姨带什么礼物。
陈玦拿着手机想了一会,不确定地说:“不用吧。”
如果去了要怎么介绍?这是我朋友,这是谁,那是谁?
怪别扭的,这次……就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说。
六点一刻,方宜年打电话来说山下的保安不让进,陈玦便出发去带他们上来。
接到人后车子一路往上来,三个人一路走一路叹,很有点“好怕兄弟苦,没成想兄弟开的是路虎”的架势,两位演员主要是钱多多和孟俊。
陈玦仿佛早已习惯两人这副动不动便大惊小怪以及要表演一场的跳脱性子,笑了笑没说话。
沿着盘山公路开了一段后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叉,直行,没多久可以看见小别墅阁楼的尖顶。
陈玦一早就跟打扫的人说今天有很熟的朋友要来,让他们别来这边,碍事。
经过昨晚的相处,贝果已经完全俘获陈家父母的那颗老心,现在正在北边玩得不亦乐乎。
陈玦也松了一口气,他发誓他不是记仇,实在是上次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能吃味一阵,所以这三个人(尤其是钱多多)和陈贝果还是先物理隔离为好。
整栋楼只有他们四个人。
冷盘、热盘和酒水都铺开,四个人席地而坐又开始侃大山,多半是钱多多和孟俊说,陈玦和方宜年听。
两人因为职业原因都和学校保持密切关系,所以话题总是围着“校领导总让孩子们扯着嗓子读书可是背诵是需要安静的由此可见校领导brain不好”和“我导今年可算放过我了我都多少年没休过寒假了”打转。
不久,他们话赶话地说道今年冬季旅游的事。
要论起来这四个人是真的有缘,两个自由职业,一个老师,一个博士在读,很巧地每年都能凑出一段空闲来自驾游,国内玩腻了就国外,总之全世界上蹿下跳的,年关年中别人加班加点赶kpi的时候翻一翻朋友圈,他们像活在另一个宇宙。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新疆滑雪或者东北烤肉,陈玦半天没出声,钱多多伸手在他眼前一扫,问他:“出什么神?”
陈玦说:“我今年好像去不了。”
孟俊问:“为什么?店里忙。”
“那倒不是,我走了贝果怎么办?”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对啊,陈玦现在已经脱离单身行列,转为单身带一崽儿了。
更别提上次去他家看到的那幅场景。
那次过后他们三个私底下还聊过这事,说别看是陈贝果离不开他,其实更像是陈玦离不开陈贝果,好像那些个中年得子就如珠似玉看护着的人,满脸写着生人勿近。最后还开玩笑,别最后陈玦得去买个真空罩给他崽儿套上。
方宜年想了一会,回他:“要不一起带着去呢?我犬舍的小狗都有社会化基础的,最近多带着出门,以后远一点的,问题不大。”
陈玦没回答,看样子是在考虑。
别人不了解陈贝果,但他很了解,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事儿精,别的狗带出去可能只带狗绳和狗粮就够了。陈贝果不是。
他的饭要单独准备,肉和蔬菜必须新鲜,车载冰箱不一定够他用,睡觉的玩偶得带上,没那个睡前总朝他嚷嚷,现在耳朵发育得很快吃饭会掉到盘子里,所以头绳也得带上……
越往细里想越两眼一黑,觉得没这必要,带着他它,一路自驾的话,可能人不尽兴狗也憋屈。
重点是狗不舒服。
还是让彼此过点安生日子吧。
半响,陈玦说:“算了吧,有点麻烦。”
哥几个没再劝,说那你再想想,反正时间还早呢。
九点过聚会结束,陈玦把他们送到山下。
以往吃过饭后他都会带着陈贝果出门散步,今天贝果不在,霎时间有点适应不过来,便干脆决定走回山上,顺道去接贝果。
寒冬湘南市的气温降至零下,山上海拔高、水汽重,只让人更觉森冷。
以往开车要将近15分钟的路程,他走走停停拖了近一个半小时才到。
进门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冰透了,下山时开车没戴帽子,头被冻得有点发木。
陈玦感慨这波真是自讨苦吃。
电视里放着十多年前的穿越剧,只不过平时老神在在盯着电视机的俩人这会儿一门心思在狗身上,倒是陈贝果盯着屏幕目不转睛。
因为文化背景截然不同,陈贝果不能完全看懂里面的情节。
但根据里面演的内容,他能大致明白穿越是什么——就是从一个世界飞到另一个世界。跟他一样。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跟他一样的人呢,从另一个地方来,孑然一身在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生活。
不过比起电视里如履薄冰的女主角来说,他又要好得多,狗身给了他天然庇护,遇到的陈玦对他很好很温柔,今天才见面的陈母陈父也很和善。
还有,女主角需要到死才能回原来的世界去,而他陈贝果,在这里呆满一年就可以回家啦!
……就是好像也没那么开心,甚至还有一点难过?
这是为什么呢?明明当初那样抗拒来山下,现在想到会离开、终有一天要回家去,竟然也有一点舍不得哩。
陈贝果的脑子被这个绕来绕去的问题打了死结,一下子苦恼住了。
陈玦轻咳一声。
客厅里两人一狗抬头,陈贝果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拍爪子。
陈家父母对他很好,但他还是喜欢呆在陈玦身边。
陈母道:“朋友们走了啊?有好好送一送吗?”
陈玦:“嗯。”
然后补上:“妈,贝果该回去睡觉了。”
陈母便把小狗交给他,转手间碰到了儿子冰凉的衣服,惊讶道:“身上怎么那么凉?”
陈玦说:“走过来的。”
他不想陈母担心,有意误导她理解为从后面走过来,而不是从山下走上来。
果不其然,陈母放心了,说:“下次别这样了,散步得挑暖和的天气。”
陈玦“嗯”一声。
回程带着贝果,他招呼来老陈送他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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