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节前的这一周,渭阳市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呈现出清澈的湛蓝色。阳光透过已经开始泛黄的梧桐树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老街两旁的店铺早早挂起了庆祝桂花节的红灯笼,那鲜艳的红色在秋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格外醒目。
安泽阳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浓郁的桂花香。这香气似乎比往日更加厚重,甜腻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看见陈思望已经在校门口那棵最大的桂花树下等着,手里把玩着一片刚落的梧桐叶。
"今天物理课上的那道题,我后来想了想,其实有更简单的解法。"陈思望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叶子对着阳光,仔细看着叶脉的纹路。
安泽阳正要回答,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安泽阳?"
那个声音像一把突如其来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安泽阳小心翼翼锁起的记忆匣子。他转过身,看见姜山站在校门右侧那棵梧桐树下,身上还穿着渭阳二中的蓝白校服。夕阳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周身镶上一道金边,却也让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姜山?"安泽阳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山快步走过来,鞋底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的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像是匆匆赶路而来。"你转学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不通,消息不回。我还是从老师那儿打听到你来了潭岭。"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安泽阳身旁的陈思望,那双安泽阳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里带着复杂的神色。
安泽阳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脚下的石板路突然变得柔软而不真实。渭阳和潭岭,过去和现在,在这一刻突兀地交汇在一起。他注意到姜山校服领口处有一小块墨水的痕迹,那是她一直有的小习惯——思考时会不自觉地咬笔帽。
"这是陈思望,我的同桌。姜山是我在二中的朋友。"安泽阳介绍道,声音比自己预期的要平静。
陈思望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变化,他礼貌地点头:"你好。"同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给两人留出空间。
姜山勉强笑了笑,目光重新锁定在安泽阳身上:"能单独聊几句吗?"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书包带子,暴露出内心的不安。
安泽阳看向陈思望,后者立刻会意:"我先去前面书店看看,你们聊。"他拍了拍安泽阳的肩膀,力度恰到好处,既表达了支持,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
看着陈思望远去的背影,姜山压低声音问:"他知道吗?"
安泽阳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粗糙的背带:"他不知道细节。"
"你应该告诉我的,"姜山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情绪,"就那么突然转学,连道别都没有。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但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安泽阳沉默地看着地面。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停在他的鞋尖上。转学是父母匆忙决定的,他甚至没有机会跟任何人道别。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姜山知道自己离开的真正原因,不想让她卷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对不起。"他最终只说出了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姜山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他们后来又找你了?"
"没有。"安泽阳简短地回答,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陈思望离开的方向。书店的玻璃窗后,陈思望正假装专注地看着书架,但安泽阳能感觉到他偶尔投来的关切目光。
姜山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若有所思:"你这个新朋友看起来不错。"
"嗯。"安泽阳轻声应道,心里却乱成一团。姜山的出现像一面镜子,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一直试图逃避的过去。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一家熟悉的文具店时,安泽阳注意到橱窗里摆着姜山最喜欢的那种牌子的素描本。这个细节让他突然意识到,即使分开了,他们之间仍然有着无数这样微小而具体的联系。
"其实,我这次来不只是为了看你,"在一家奶茶店门口,姜山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来意,"我爸妈考虑让我下学期转来潭岭,他们说二中的环境...不太好。"她咬着下唇,这是她紧张时的一贯动作。
安泽阳手中的奶茶杯微微变形,冰凉的液体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如果姜山也转来潭岭,那他试图逃离的过去将如影随形。他想起二中那些空荡荡的走廊,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那些刻意避开的目光。
"你怎么想?"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知道。"姜山咬着吸管,"二中确实有很多不好的回忆,但朋友都在那里。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在学你。"
远处,陈思望从书店出来,站在街对面,没有立即过来,而是假装在看手机,给足他们空间。夕阳照在他深蓝色的卫衣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姜山注意到了这一点,微微一笑:"他很体贴。"
安泽阳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意。陈思望确实总能敏锐地感知他的情绪,给予恰到好处的空间。这种被理解的感觉,是他过去一年里最缺乏的东西。
"我该回去了,"姜山看了眼手机,"最后一班回渭阳的车快开了。"她递给安泽阳一张纸条:"这是我的新号码,这次别再消失了。"
安泽阳接过纸条,纸张带着姜山手心的温度,还有一丝淡淡的柠檬香味,是她一直用的护手霜的味道。
送走姜山后,陈思望才走过来,什么也没问,只是说:"前面新开了家糖炒栗子,闻起来很香。"
两人买了栗子,热乎乎的纸袋在手中传递着温暖。安泽阳剥开一颗栗子,金黄色的果实在夕阳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栗子的香甜气味混合着街道上各种小吃的味道,营造出一种温暖而安心的氛围。
"她是我在二中唯一的朋友。"安泽阳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陈思望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点头表示理解。
"当时...所有人都躲着我,只有她站出来说话。"安泽阳的手微微颤抖,一颗栗子从指间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在路边,"但我转学后,不敢联系任何人。我觉得自己像个逃兵。"
栗子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与远处飘来的桂花香交织在一起。陈思望沉思片刻,说:"保护自己不是逃跑。"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块石头投入安泽阳心中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将自我保护视为一种懦弱,却从未想过这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走到分别的路口,陈思望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桂花节的宣传页,我看有很多有趣的活动。"册子的封面是一簇金黄的桂花,下方印着活动时间和地点。纸张光滑的触感与之前姜山给的便条形成鲜明对比。
"周六见?"陈思望问道,眼中带着期待,像是黑暗中闪烁的星光。
"周六见。"安泽阳肯定地回答,声音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回到家,安泽阳将姜山的纸条小心地夹在素描本里。他翻开新的一页,开始画今天的场景:校门口的梧桐树,穿着二中校服的姜山,远处书店门口的身影。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在梳理他混乱的思绪。铅笔的灰度层次逐渐在纸上铺开,就像他心中的迷雾正在一点点散去。
窗外,月亮悄然升起,清冷的光辉洒在老城区的屋顶上。安泽阳想起陈思望的话,第一次尝试用不同的角度看待自己的选择。也许转学不是逃避,而是一次必要的自我保全。这个想法像是一颗种子,在他心中悄悄生根发芽。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陈思望正对着电脑搜索"渭阳二中校园事件",网页上的信息依然模糊不清。他关掉浏览器,打开设计图纸,开始修改那个鸟窝结构的透视。铅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如同他们之间逐渐建立的联系,一点点变得清晰而坚定。
周六的桂花节,将是一个新的开始。安泽阳合上素描本,如是想。夜色渐深,但他的心中却有一盏灯,正慢慢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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