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酒会的规格足够高的时候，大家总是能遇到不待见的人。

霍尔曼家同戴维斯家的关系一向微妙，尤其是在首都星暗流涌动的现今。

最开始年轻一代的霍尔曼同年轻一代的戴维斯关系僵硬，最可笑之处在于事情的起因是一只无关紧要的流浪猫。

花大价钱采购了名贵鱼种的有钱人挥挥手，家政人员在庭院角落里放上一叠鲜肉，扰人的野猫从此消失。

这件事也本该到此结束。

坏就坏在一段时间后，他们家的鱼死得精光。

那些千里迢迢运到首都星、并且一路花大精力办理了外来物种清关手续的名贵观赏鱼全都翻了肚皮。

在此之前，霍尔曼家的有着一双蓝眼睛的小崽子隔三岔五在街道上徘徊，但是整套安保系统都没能留下任何能够充当证据的影像。

那位艾琳·霍尔曼小小年纪就懂得哪里是监控死角，也懂得如何不在墙壁上留下追踪的手印脚印。

这件事情简直要令正常人感到毛骨悚然。

谁都不会喜欢一个记仇又手段恶毒的小孩，老戴维斯一度为之暴怒，念叨着“今天能够毒死鱼，明天就能毒死我家的孩子，如果她在糖果里投毒、把那些糖果扔在花园里被米娅捡走吃掉了呢？！”

但总之这桩意外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况且除去那个下毒的神经病，和妹控狂魔卡特，霍斯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的女儿莎拉同米娅的关系也相当好。

大人们吵得不可开交，小孩子的友谊不受影响。

等到卡姆兰的灾难爆发，原本应该持续平稳下去的关系再度迎来了转变。

长久把持着第二军的霍斯特被撸下去，对方所看好的后继者海因茨凭借着头铁的操作顺利迎来左迁调令。

就在大家以为几个意见上更倾向于科学院的副军级官员，彼此间会因为升迁打得头破血流时，元帅金德利横插一手，提名了戴维斯家的长子克里斯作为备选人。

听起来像是某种天方夜谭，但是科学院、第三军和元帅本人神奇地统一了战线。

这样的操作令一些嗅觉敏锐的家伙感到了不对劲。

尽管太过神奇举动几乎没人看明白。

但老霍斯特确实因此冷了脸，他笑着应酬完交接后，再没同对方一家来往过。

莎拉和米娅依旧照常交流，两位女孩的友谊仍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毋宁说比起家族里其他从军或是从商的耀眼人材，这对朋友从小就展露出不一样的兴趣，可以坐在那里用积木搭建房子整整一个下午，还顺带讨论一下如何节省材料。

等到进入学校，她们毫无例外地全都选择了建筑相关的行业。

而现在两家的关系即将迎来第三次转变，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提前拿到了一些透底的情报，比如霍尔曼家的所有产业最近都在迎接大清查。

对于他们来说，任何事情一旦和所谓的税务扯上关系，就真的意味着动荡即将到来。

但霍尔曼的家主还有心情参加酒会。

面对这位差几个月就到四十四岁的年轻男人——以星际时代的人均寿命和霍尔曼家的产业体量为衡量标准，对方确实算得上年轻——大部分老派世家都观感复杂。

小霍尔曼的能力看上去实在拉跨，性格也温温吞吞，是个合适的结婚人选，偏偏在婚姻方面卡特又无欲无求到一个令人发指的状态，完全没有接过任何一根橄榄枝的心思，于是这仅剩的优势也不复存在。

好在霍尔曼家积累的产业足够深厚，只要这位富N代不突发奇想大搞一些新型投资项目、将实体产业交由基金信托和专人打理，这样的财产足够他挥霍好几辈子。

走到游廊上透口气的男人刚发出低低的叹息声，他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卡特回过头，看见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克里斯·戴维斯看着他，面带微笑。

“好久不见，卡特。”

彬彬有礼的一方也笑起来。

“好久不见，戴维斯。”

当一方喊了名字，而另一方只回以姓氏，关系的远近亲疏顿时可见一斑。

“我以为你不会来。”

第二军的现任军团长没有在意这小小的固执。他比对方大一轮还多，五十七岁的年龄放在一众老狐狸扎堆的管理层中已经足够年轻，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那位金乌的前任舰队长一样，两眼一闭就是打，硬生生地把升职游戏靠攒军功玩成了速通。

“霍尔曼家，最近事情有点多吧？”

绿眼睛里的笑意很温和，同当事人的表情那般毫无礼节方面的错处。

“还算好，毕竟我们的产业太多，管理起来需要费点心思。”

“和管理无关。”

克里斯没去管自己的智脑，他不是很在意那烦人的玩意儿有没有时时刻刻抓取信息、抓取对话、抓取能够监控的一切。

“我听说你们在税务方面出了点问题？”

“纯属无稽之谈，类似的唱衰霍尔曼家每年都要经历好几轮。”

绿色的眼眸弯一弯，仿佛是真的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合理怀疑这是竞争对手的恶意手段。”

“说起来当年的事情一直缺一个正式的道歉。”

绝不是唱衰，与科学院打交道的人都清除这一点。联邦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终于在严丝合缝的蛋壳上寻找到一点裂隙，恨不得立刻将蛋敲碎，拖出里面尚未成型的胚胎，连骨带血整个嚼碎吃下去。

霍尔曼这个名字背后的含金量足以令人眼馋，手握巨大的财富却处处同科学院作对，接下来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克里斯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点年长者的从容态度：“不过我想就算你愿意，艾琳也不会听从霍尔曼家的要求了。毕竟她最近的事业相当顺利。”

年轻的男人瞬间冷下脸，就连绿眼睛里都像是结满冰渣。

这令克里斯感到一点兴味。

曾经关系好得不分左右手的一对兄妹，却在成年后反目成仇，也难怪科学院最初两年反复考察艾琳·霍尔曼本人，甚至动用了多轮精神检测，不愿轻易相信这位半路加入的成员。

耐着性子应付两句才将对方送走，卡特在转身的那一刻没有立刻改变表情。

他维持着一副不快的模样，远远眺望着首都星的花园城市。

那里灯火通明。

人类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伊甸园，操控环境与天气，打造出一座毫无苦难的玻璃庭院。

只占联邦管辖总数一百三十分之一的星球，汇聚了这个庞大政体近百分之七十的财富体量，光是环绕在天空之上的卫星基地就有四颗。

无数军用、商用，以及民用船只川流不息，匆匆碌碌地自不同的星港起航。

宇宙树系统当下运转的主核心之一也深埋在首都星的地下，吞食着数不尽的黑金，撑起整个内网，掌管着雷霆雨水四季变幻，点亮星图通路，疏导协调联邦全域的军事动态，以超光速粒子通讯为手段收集着每颗星球包括帝国的动向。

只有发生剧变和意外，其余的核心才会紧急代为启动。

终有一天人类会亲手将自己的神明雕琢出来，再把这尊雕像供上神坛。

深空探索的脚步暂时停歇，当手头的资源足以养活大部分人口、政体又充斥着腐朽和动荡时，进行任何长期投资项目都是不明智的。

人类认为自己征服了宇宙，他们暂时没有搜寻到其余地外文明的痕迹，只有不成气候的异兽游荡，偶尔爆发一点污染潮汐。首都星的大多数居民忘却了烦恼，也忘记了太空大移民初期的艰苦，开始陷入奢靡的梦境。

内网可以谱写并完美生成一切高难度乐曲，但人们认为那些音乐毫无灵魂。

他们更相信由情感充沛的音乐家所演奏的曲目可听度更高——即便将两首曲子扔到面前，百分之九十的人分辨不出人工和AI的区别，但高雅终归是一种态度。

随着内网的发展，旧有行业的淘汰名单在不断革新，就像旧地的工厂取代私人纺织机、洗衣机取代了浣衣女那样，网路上搜索度最热门的提问排行前几位的，不是卡姆兰惨剧，也不是帝国的动荡，而永远是“朋友们我该报什么专业才能不被人工智能取代”，或者是“有没有哪种行当是人工智能不能做的”。

科技的进步在一定程度上会加速财富的原始积累，但也会带来相应的瓶颈。

人类文明正处于这样的瓶颈期。

自初代星舰法赫纳坠入阿卡夏后，再无新的星舰诞生。除去那些技术上的难题，一些主流观点认为，“阿尔法级战舰就够用了，为什么我们非要用纳税人的钱去建造一些缺乏实用性的庞然大物呢？难不成未来人类准备从宇宙的犄角旮旯里找出一些其它文明，同对方决一死战吗？”

再一次轻轻地叹了口气，卡特脸上那些愤怒的情绪逐渐隐去。

他最后看一眼远处的灯火，准备回到宴会厅去。

也正是这时，原本轻声细语的宴会厅里爆发出一阵低呼，所有人的智脑几乎都在同时收到了一模一样的新闻提醒。

也包括卡特本人。

终端花费了一点时间，去解读那条由超光速粒子脉冲信号越过广袤的宇宙所送达的讯息。没有任何全息图片，仅仅是文字代码。

“塔夫塔尔屠城了！”

“帝国的镇压部队全面出动……所有稀有金属矿的价格会立刻上涨……”

“我记得霍尔曼家在那里有投资……”

“……不行我得尽快联系我的原材料供应商，同等质量的金属矿短时间内很难从其它地方找到替代……该死的谈判……”

一整个城市的居民被屠戮殆尽，投资者最先关注的是稀有金属矿市值的波动。

卡特慢慢地在脑内浏览那条消息，没有移动脚步。

目前死亡人数达到173125人，帝国方的媒体连同作战总司令在第一时间给出声明，所剿灭的全部属于“威胁人类和平与安全的恐怖武装分子”。

但作为霍尔曼家族控股产业的所在地，在十七岁时亲自前往那里进行产业巡视的卡特知道，塔夫塔尔的原住民几乎全是普通平民。

反叛军在那里点燃了最初的一把火焰，却并未将自己的故乡也焚烧殆尽。

他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

一名穿着侍应生制服的高大陌生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后，毫无距离感地将手搭在他身上。时刻监测着霍尔曼家主身体数据的智脑几乎瞬间宕机。

“您看上去形单影只，需要定制一个特殊的欢迎仪式吗，先生？作为宴会的主办方我们可以提供相应服务。”

对方露出一个看上去有点欠的笑容。

“敲锣打鼓附赠横幅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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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