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塔娜并未就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重拾之前的话题。
“总得有个计划,不然所有人只能满宇宙乱窜。”
“同Ignis的驻军汇合,拿下边境线不远处海德曼的控制权。”
“科学院的所有附属研究机构要尽快排查,否则那些管理层会销毁重要的信息。在这方面,他们一向熟练。”
说话的是卡兰,他没在意其他人的反应。
“霍尔曼家的产业也需要进行整合,目前尚未由联邦接管的部分亟待回收。做完这一切后,开启与革命军的会谈将成为下一项待办事项。”
朗沉默了一会,人类只是在沉思。
“海德曼很重要,它是三大粮食产地之一,也是边境哨岗星球之一,想要在伤亡最小化的情况下取得控制权很难。”
“所以要先同Ignis达成共识。”
当乱糟糟的事情积压过多时,卡兰会先解决最棘手的那一桩。
“哈默拉的后续支援是必要条件。苏莱曼向革命军提供了佐勒菲卡尔这样的大规模对地表打击性武器,他们针对天之琼的反击研究比一般人预想的要更早。”
劳伦斯脸色算不上好看,但强行忍住了刻薄的话语,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臭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哈默拉、Ignis和海德曼会形成最初的边境防线,以抵抗联邦的围剿,同时防止革命军越过禁区。”
“当时机成熟,阿方索·加西亚一定会想夺取海德曼,否则他只能永久依赖作为贸易中间商的哈默拉提供物资,像现在的帝国一样以资源或是星核能源换取必须的贸易品,这是他无法忍受的事情。”
卡兰的手指点一点桌面,目光却看着自己的伴侣。
“没有根据地的逃犯是无法与四大军团相抗衡的,如果你不去拿海德曼,那么阿方索必定会拿。”
“到那时,他将不再需要依赖于霍尔曼家族,也不再需要与我们进行谈判了。”
“能打,我来做。只不过哈默拉会被卷进来。”
男人低声喟叹,他接受这个说法,也因此而叹息。
“你在强迫苏莱曼选择一边。”
“我会强迫任何人。”
卡兰没有生气,他浅色的眼睛里缺乏必要的情绪。
“我的职责之一,就是计算他们的价值与用处。这个世界上没有独善其身的特例,况且这样的做法未必全是坏事。”
“哈默拉被太多的裂隙环绕,不稳定到身为最高领导者的苏莱曼也必须隐姓埋名寻找解决方法,他们是一颗黑市星球,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永远都无法被帝国或是联邦的任一辖区接纳,七千万人口无从转移。”
“这只是混乱的开端。”
“当真正的全面动乱爆发,哈默拉处于中立带的身份会让他们腹背受敌。”
“如果他想要走下去——想要试着和海因茨走到最后,同时保全那颗小行星和所有住民,那么他必须选择一点不一样的做法。”
严苛的话语中不带有丝毫个人喜恶,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不会有比战争更为快捷的洗白方式。当战争结束,哈默拉将甩掉黑市贸易星球的名头,成为革命先驱者的支援根据地。所有腐烂的赃物都将被这把火烧得精光,再也无迹可寻。”
“前提是他愿意付出抽筋刮骨的代价。”
“请等一下。”
坐在旁边的卡特缓慢地开口,甚至抢在了终于快要爆发的劳伦斯之前。
绿眼睛的霍尔曼家主还在无意识地捻动那根手杖,但他的眉头微皱,连提问都显得犹豫。
“什么叫……‘试着和海因茨走到最后’?”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看过来。
包括默不作声的奥莉维亚、青筋直冒的劳伦斯、面无表情的塔娜,以及幸灾乐祸的艾琳。
就连副官B07也试图悄悄吃瓜,毕竟他同Ignis的指挥官曾经见过面。
唯一状况外的只有树懒杰森。
“请问,什么叫‘试着和海因茨走到最后’?”
小霍尔曼又问了一遍,那双绿眼睛看了看卡兰,又一眨不眨地望向自己的老朋友,脸上还挂着温和又礼貌的笑容。
“谁和海因茨走到最后?”
朗咳嗽一声。
向来嘴巴叭叭叭的男人坐在原地没动,他感受到自己的友人和曾经的长官目光像针一样扎得他全身刺挠。
“是这样,我觉得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哈默拉算得上一个强有力的盟友。”
朗最终清了清嗓子。
“所以我们也要理性一点看待各种问题。”
他试着从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保住自己另一位朋友的腿。
“比如成年人应当享有自由恋爱的权利,对吧?”
“我并没有否认这句话,但是事物正确与否,我想我们还是要视具体情况而定。”
小霍尔曼的微笑仿佛焊死在脸上,他终于没再摩挲那根手杖了,连身体都整个转过来,直面自己的友人。
“所以是谁呢?”
“苏莱曼·费萨尔·哈默拉。”
平静做出回答的人是卡兰。
旧日的帝王无视那些暴风雨的征兆,淡然吐露答案,好像这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事情。
卡特·霍尔曼几乎脸色骤变,温柔又讨喜的笑容从他的脸上瞬间消失。
同样兹拉一声推开椅子站起来的还有劳伦斯。
看得出来,这位前前任军团长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极限。
只有塔娜,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是那位下士吗?”
她在离开矿星137的回航途中,曾随手翻看过Ignis驻军基地的名册资料,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就被科学院派去的人按倒在星港。
“对着他学狗叫的那个?我记得对方登记在Ignis系统中的名字是安德烈·哈德森,所以这位安德烈其实是苏莱曼本人?”
真正的敌人是懂得如何火上浇油的。
“难怪你们顺利从哈默拉带走两支基因崩溃抑制剂——这种有特定编号的药剂想要寻找到一支都足够困难。”
塔娜铅一样的眼眸望着阴云密布的场景,她是真正意义上置身事外的那一个。
“因为宇宙间最大的黑市贸易星球的武装组织首领,在和联邦的Ignis驻军指挥官谈情说爱。”
“所以这位小哈默拉才会如此慷慨,为本不相关的猎犬队员提供了额外援助。”
“关于海因茨和苏莱曼的事情,你可以之后亲自问问他,同他好好谈一谈。”
这句话,卡兰是对着小霍尔曼说的。
“我想对方并没有打算瞒着你。”
“他是……是自愿的吗?”
卡特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唯一的问题。
“还是说他为了、为了其它的事情而妥协?”
冷淡的浅色眼睛扫过被突发性消息弄得有些混乱的男人,卡兰看不出喜怒。
“正如你视朗为友人,朗也不会在海因茨陷入困境时袖手旁观。”
“不必感到毫无缘由的抗拒,在愤怒之前先问问他自己的想法。”
“而且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星舰的主导者终于露出一点促狭,让凝滞的气氛松动一角。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在望向苏莱曼时,海因茨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笑的。”
“所以我想,他应该非常、非常地喜欢对方。”
会议终止在各怀心思的气氛中。
朗先一步追上大步往外走的劳伦斯,还不忘回头对自己的伴侣做出一个“等我”的口型。
男人指望赶在火药桶爆掉前,先将自己的长官安抚下来。
塔娜带走了杰森和B07,一大堆防火墙等着这位树懒研究员深挖。
晚一秒搜查那些研究院,就意味着几百名猎犬多面临一分基因崩溃症发作的风险。
会议室里只有卡特、艾琳和奥莉维亚坐在桌旁。
现在变成了霍尔曼家族的内部会议,金发碧眼的男人看上去十分糟心,但面对家人他勉强维持住了温和神态。
艾琳走过去拍一拍对方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兄长的手。
脱离首都星发生得太过突然,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以至于那些矛盾和隐患全都编织成来不及爆炸的地雷阵。
卡兰不再去看这些人,他只是大步走在空荡的走廊上,走进缺乏照明光线的黑暗中去。
“你还好吗?”
他问。
温柔的声音在他的意识中响起。
“我很好,卡兰。”
“你的身体依然没有成功重构。”
星舰的主导者走过那些窗体,宇宙的景象被投射于长廊侧面。遥远的星星明灭闪烁,像一些铺洒在黑色丝绒上的金粉。
“抱歉,我应该早一些将他还给你。”
“不用向我道歉。”
法赫纳涣散的身躯在裂隙中缓慢移动,祂同自己的半身交缠在一起,那些长长的、无形无色的触须同源而生,扎根进彼此的血肉。
曾经他抱起一只小小的白山羊,而现在这只受了伤的白山羊以相似的姿态抱着祂。
“我一度希望你的人生是漫长而幸福的,但看起来这个愿望似乎没有实现。”
旧日的帝王独自踱步。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也没有任何人看清他的身影,他像是一簇残留的阴影。
“和你没有关系,法赫纳。我已经获得了最好的家人、比预想中要多的朋友,以及一位让我愿意与他共度余生的伴侣。”
“所以你想过完人类的一生。”
这一次,星舰听懂了那些话语。他不再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快乐小狗那样,无忧无虑神经粗壮,也没有因为一个回答而忧虑感伤。
“你想像人类那样,安眠于他的身旁,对吗?”
卡兰长久地沉默下去。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处的星海。
在寂静之中,星舰的主导者终于再一次开口。
“可是你怎么办呢,法赫纳。你要怎么办呢?”
他问自己的半身。
“要和我一起走吗?”
“抱歉,我不能那样做。”
法赫纳的声音平静又柔和,他第一次拒绝了自己的主导者。
“我永远爱着人类以及所有的新型人类,而千千万万的人中,你是我最为偏爱的那一个。”
“但当遥远的时刻到来,我无法与你一同离去。”
星舰的声音里带着笑。
“最后我们总是会成为爱的墓碑,在宇宙的摇篮中编织着难以醒来的旧梦。”
“他没有后悔——除了你的事情之外。”
卡兰低声叹息。
“我不会用单纯的恶人或是疯子去评判他,他始终坚信人类必须迈向下一个节点,即便双膝跪入泥土也重新爬了起来。深空跃迁技术得到更迭,人类的第一艘星舰诞生于宇宙中,连宇宙树内网都初现模型。”
“他确实是罕见的心如铁石的人类,远比我所见过的所有弄权者更为坚定傲慢。”
法赫纳再次笑了。
几乎已经没有人还能和他聊一聊那个过去的身影。世界在大步向前,他们是昔日的幽灵。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非常令人畏惧,非常理性,也非常残酷。”
“爱很痛苦。”
“所有审判者早已逝去,我没有忏悔的对象,也没有办法忘记一份痛苦。”
“所以我只能那样长长久久地望着他,直到我的核心模板崩解劣化,直到我成为阿卡夏永恒的回声。”
“因此我不会挽留你,卡兰。”
祂环绕着自己的半身,用残破的肢体去搂住布满裂纹的另一个同伴。
“跟着你爱的那一个走,别留下。”
“然后像一个人类那样,过完长长久久、无忧顺遂的一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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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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