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会议开启时，卡特和苏莱曼沉默不语。

作为最主要的两位与会人员，他们既没有表现出支持的态度，也没有发表拒绝的意见。反倒是奥莉维亚，拿出了一整份通讯名单。

“霍斯特留给你的。”

她说，将所有信息同步给海因茨。

“首都星和各大军团的内部关系网，第二军的人员构成和所有基地驻防点，包括第二军辖区内各个岗哨星球的图纸和重械库标注。他觉得你在未来或许用得上。”

“谢谢。”

Ignis的指挥官接收了这份烫手山芋，他直视着对方。

“我确实需要。”

“我必须尽快返航。”

向来没个正形的小哈默拉坐在那里，表情令人捉摸不定。

“联邦的第三军第四军向边境线集结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同革命军的第二次会谈将在一周后开启，我不能再停留更长时间了。”

当他说完这句话，海因茨望过来。

这是自“安德烈”彻底脱离Ignis驻军基地后，他们第一次相朝夕处超过两个星期。

觉察到那样的目光，黑市星球的主人握了握伴侣的手。

“我之后会再找时间来见你。”

对此海因茨只是摇头。

“别总跑来跑去的，你自己的星球内部也一堆麻烦。太累了，我们匆忙见一面就再度告别，可你在路上要花近一周的往返时间。”

笑着拍了下男人的手背，绿眼睛里的神情坦率而温和：“别给祖莱卡增加负担，你不能一直将自己的事情扔给她去做。”

“况且……”

Ignis的指挥官低声说：“下次我也未必还留在这里。未来我可能会前往其它地方。”

苏莱曼端详了他一会，然后笑了。

“你知道哈默拉的送货范围，遍布全宇宙吧？”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柔和的情绪：“所以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我的军火能够运抵帝国与联邦的心脏，也能送至最荒芜的边境线——费萨尔家族想要找的人永远都逃不掉。”

“而且这次可不会有第五军出来搅局了，我会亲手把跑丢的猫捞回家。”

他还甚至没忘记阴阳一下曾经的死敌。

朗的微笑友好又官方，但他突然开始活动的指节，表明他其实想越过桌子再次揍对方一顿。

倒是卡兰，没什么情绪地叩了叩桌面：“留意一下阿方索的态度。我想评估他在未来成为敌对方或是同伴的可能性。如果帝国在权衡利弊后，迫于压力选择让渡利益，重启与联邦之间的加利多尼亚安全备忘录，那么革命军将很难顶住。”

“我们和他并非盟友，只是根据事态发展，或许在未来会成为同路人。”

“顺便多关注一下哈默拉周围的环境，密切注意熵场的变化。”

星舰的主导者慢慢地将需要叮嘱的事情安排下去。

“大面积潮汐快要爆发了——或许就在近日，或许在你回程的路上，而你的故乡被裂隙环绕，即便我吞食了其中两条，也有更多的隐匿危险潜藏在阴影之中。我建议你先行通知祖莱卡他们做好准备。”

这个情报比一切加在一起的空头画饼支票都管用。

苏莱曼伸手一只手，同卡兰握了握。

“我知道了，感谢你的提醒。阿方索那边我会留心。”

然而下一个开口的人打碎了这短暂的和谐气氛。

卡特·霍尔曼望着握手交谈的双方，突然抛出一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话题。

“我希望一同前往哈默拉，并以哈默拉作为中转港进入帝国辖区，能否考虑一下这桩提议？”

除了卡兰没什么反应以外，其他人全部猛然扭头盯着这位礼貌又温和的家主看。

朗和海因茨反应最大，转头的速度差点拧断自己的脖子，就连小哈默拉都挑高了一侧的眉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你想进入帝国境内？”

黑市星球的主人重复了一遍问题，似笑非笑地看着和自己不对付的那一个。

“你知道现在帝国内部乱成什么样子？你看起来可不像是生命力顽强的那种人。像你们这样挑剔又懂得享受的老派世家成员，想必之前就连出行也要组织一支安保部队进行护送吧？”

“哈默拉可没有那样的随行护送待遇，你打算和我的高功能杀伤性武器挤一个运输舱？”

朗直接站起身，一胳膊锁住了老朋友的脖子，将其反手擒拿。

小霍尔曼面红耳赤地挣扎了不到十秒，然后火速放弃，呈现出一种“算了，你随便锁吧”的状态。

“你的体力甚至应付不了完全没用力的我。”

金棕色眼眸的男人说，朗没有嘲笑，也没有落井下石，他只是以最快的速度给对方一个直观的感受。

“别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事情，卡特。现在的帝国不是普通人应该插足的，那里到处都在交火，到处都在打仗，流窜的武装团体飞得满世界都是，随便一颗陨石掉下来都能砸到三股不同势力。”

“更别提帝国的镇压部队和革命军互相咬得死紧。”

“你知道，施耐德有一句名言。”

被勒得半死不活的霍尔曼家主轻轻地拍了下朋友的手臂，让那脑子里也肌肉隆隆的家伙别真的将自己勒死。等喘过一口气，和海因茨有几分相似的绿眼睛才转过来，近距离地望向值得信赖的友人。

“别做危险的事情——有利可图的时候除外。”

“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联邦内部的产业已经基本被冻结，其余大部分边境星和帝国一侧的资产负责人，目前正处于全面断联的状态。”

“我是个资本家。”

小霍尔曼说。

“我不能允许自己的员工在没有申请年假或是无薪休假的情况下失踪，甚至还造成了停工停产的损失。”

“塔夫塔尔矿业集团彻底瘫痪，这在之前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就连帝国的镇压部队入驻时也并未真正波及到我的工人和生产。我亲自挑选并派遣了管理层，塔夫塔尔作为最重要的资金中转点，大部分高层职员都是同霍尔曼家族有着利益绑定的亲信。”

“将这部分拿回来不是因为我善良又仁慈，而是因为我不希望家族内部的核心事务被抖落得到处都是。”

“商人可不是笼中鸟，我们一贯如同漂泊的白额雁，逐利而去，逐利而来。”

那温柔的笑容带着些刀枪不入的意味。

“你该问问这位小哈默拉，战争会不会阻挡我们的脚步——它只会成为我们生长发芽的沃土。正如哈默拉借由旧帝国分裂而彻底摆脱了政治方面的挟制和管控，一跃成为独立的政体那样，霍尔曼家同样由平庸无闻的老派世家之一，跻身于实体产业和制造业的领航地位。”

“沙瓦勒的毁灭或许让施耐德失去了遍布一整颗首都星的产业，但也打碎了那些钳制住他目光的锁链。”

“你喜欢撬动杠杆，也喜欢以小博大。”

这一次发出声音的是卡兰，帝王浅色的眼眸平静无波。

“每一个人对你的评价都是温和又无害，相较于你的父辈和祖辈而言太过平庸，然而你的本性和施耐德如出一辙，重情是一方面，重利则是另一方面。”

“你应该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这一次你确实没有将亲人放上赌桌，你选择离开庄家的位置亲自下场，为了志在必得的利益而火中取栗。”

事实证明，小霍尔曼在面对卡兰时，态度还是会拐弯的。

“我留在Ignis毫无用处。”

他好声好气地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必须离开，赶在联邦和帝国将那些财富瓜分殆尽之前。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因为一次退避而心怀礼让，他们只会趁机蜂拥而至，将败者分割。”

“如果霍尔曼家不能尽快整合剩余的企业和资产，我们将止步于此。”

“您需要的是有用的人，而非一无是处的拖累。”

缓缓站起身来，小霍尔曼拄着自己的手杖，向卡兰的方向走近两步。

“我在革命军身上空投了近一半的家产，如果这部分不能收回，那么起码我需要让自己保证剩余一半的价值。”

“我不会以要求施耐德的标准要求你。”

星舰的主导者坐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绿眼睛的家主站在自己的面前。

卡兰神色平淡。

“你被划分在朋友的范畴内。普通人也罢，资本家也好，我会予以一定程度的庇护。”

卡特再次笑了起来。

这一回，他捞起对方的一只手，以典雅而有分寸的举止在那冰冷的手背上留下一个吻手礼。

“您的善意，霍尔曼谨记在心。”

“以利益换取利益，以真心赢得真心，永远是我们所恪守的准则之一。”

会议结束的第二天，哈默拉的阿尔法级战舰启航，踏上返程的旅途。

小霍尔曼和苏莱曼站在登舰闸口，互相皮笑肉不笑地彼此打量。打算中场施法的是海因茨，金发的指挥官看起来不安又忐忑，将自己的兄弟和伴侣如同塞进搅拌机的水果那样猛地抱进怀里。

他压根没想到卡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早点回来。”

他说。

“早点回来——无论是卡特你，还是苏莱曼，都别让自己的受伤。”

“好好地回到我的身边。”

向来缺乏同情心的黑市头子终于松口了。

苏莱曼一边拼命拉远自己和小霍尔曼的距离，一边揉了揉海因茨的头发。

“运输小队会跟着他，不会让他消失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帝国和革命军眼下不太拦截哈默拉的舰队，他们的高层自己都经常找我做生意。”

“你也一样。”

他警告自己的另一半：“我不再劝说你对于海德曼的计划，但是你得确保自己的安全，否则我会单方面撕毁一切达成的条约。你知道费萨尔家族的传统，我们不是什么讲信义的人。”

然后男人挨了一记肘击。

猫一样的绿眼睛里带着笑。

“当面和长官顶嘴、威胁自己的长官，扣一分。”

在稍远一点的距离，朗的眼下带着些没睡好的青色。

“这趟行程很危险，但他从来都不是会根据他人言语改变主意的那种人。”

“没有任何端倪，太过突然。”

“他必定在前往Ignis的路上就做了打算，却从未和任何一个人提起，连奥莉维亚和海因茨都毫不知情。”

卡兰只是在伴侣的掌心挠了挠。

“他选择了自己的道路，那么他就走到底，无论道路两侧的景色是否如他所愿。”

“人永远也无法替别人做决定。”

伴随着旧战舰启航，新的中型舰降落。

大卫和猎犬小队的成员被转移至Ignis，法赫纳在为即将到来的海德曼攻防战清空自身的库存。

躺在床上的年轻人支起身体，望着窗外的景象。

他看见赤红的海水，像是从这颗星球身处流淌出的血液，最终汇聚成了一片汪洋。当恒星的光线垂落，那一簇簇微小闪烁的红便弥漫成无边无际的星火之原，正如Ignis这一拉丁语单词所代表的“火焰”的含义那样。

“真好看。”

大卫低声说。

未成年的小猎犬围在他的身侧，现在孩子们已经同法赫纳熟悉了，也不再抗拒拥抱和牵手。他们簇拥着年长一些的兄弟，同样静静地注视着这从未见过的壮阔画面。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每一个人却都显得震惊而兴奋。

纷飞的鸟群各自踏上归路的第三天，距离革命军的第二次会谈不足半个旧地周，海德曼计划正处于紧张的收尾准备阶段，联邦全星域范围内爆发了第十九次潮汐侵蚀。

闪击了小玫瑰星域内一所附属研究所的战舰最先注意到这一异常事态。

“哈，起来起来！”

蓝眼睛的女人发出清脆的大笑，骑在猎犬领队的身上，将自己那脸色阴沉的同伴的上衣都差点扯飞。

“潮汐爆发了！看看那些熵值，快看看！你的战舰在疯狂拉警报！”

塔娜满脸写着“高兴”，被兴奋到呱唧呱唧鼓掌的女人拖着爬起身。

一个悲哀的消息，在被对方偷袭了太多次后，她一向灵光的对危机防御雷达面对艾琳开始变得迟钝。

在半分钟内套上整个外装甲，高大的领队推门走向舰桥，并沿路发出了最高级别的通知。

“集合。”

“汇报情况，是否观测到具体爆发点？”

她那不干人事的共犯一路上还在同步所有疯狂涌进来的信息，顺便将杰森的门砸得咚咚响，厚实的门板看起来马上就要在喷火巨龙的手下报废。

杰森被砸醒的瞬间看上去快要心脏病发作，他在睡觉时也链接着大脑分流器，主打一点意识活动都不浪费。既然醒着和睡着都是一样的世界，那么也没有区分真实的必要。

社畜的本能已经让他先一步给出了答案：“目前熵值异常的区域有三处，我悄悄挖了一点宇宙树系统的墙角，实时监控着他们的数据。”

但很不幸，他没过滤出真正的正确答案。

继卡姆兰之后，人类终于迎来了第二次大坍塌。

毫无征兆的潮汐爆发点一共有十三处，遍布各个星系。

它们越过了曾经由第五军建立的边防线，向宜居星域内部飞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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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第二百零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