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列运输重轨发生爆炸时,祖莱卡正在轨道舱的后半截确认货运单。
第二批等待发货的物品中,有部分亚矩信号转码器存在质量问题,在超过五十度的高温环境下长期使用,可能出现运行卡顿的情况。
她在斟酌之后同苏莱曼进行了商议,决定从发货列表中将其剔除,延迟发货期。
正当高大的男人将一整张光屏接到手中,严肃询问“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整列重轨开始产生剧烈的晃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搞出这种操作的人,显然默认袭击目标应该位于最前方的休息舱,因此在那里下了重注。
可怕的倾轧声伴随着整个重型载具的倾覆,冲击力几乎让它瞬间被甩出运行轨道。
火焰从前部开始蔓延,并且因为提纯能源的泄漏边烧边炸,几乎瞬间蹿出一道火龙。
祖莱卡的额头磕出血,她的腿部遭到撞击,但那些充斥着耳道的混乱声音让她根本没有听清骨头折断的声响。
“快走!”
费萨尔家族面对过太多的死亡威胁,几乎出于本能,她推了小哈默拉一把。
“走!”
下一秒,她被人拎起来,夹在胳膊下面。
苏莱曼的粒子武器近距离开火,在翻滚颠倒的世界中爆掉了距离他们最近的重轨紧急通道防护锁外罩,然后胳膊从锋利的碎片中探进去,用力将防爆闸门的把手拉下。
连接着碑群系统的智脑解锁了通道权限,但变形的出口卡死在原地,无法遵从指令滑开。
苏莱曼再次给了那道门两枪,击碎所有栓点,继而用可怕的力气整个踹上去。
火焰烧到他们的头发,轨道舱前部在最开始爆发出惨叫,那是随行卫队成员的声音,极短的时间内惨叫就被更猛烈的爆破声所取代。
在紧急脱离门坠落的瞬间,哈默拉的最高领导人几乎是头也不回地抓着祖莱卡跳出去。
这条位于阿拉穆特西侧的重轨,连通着后方的军事重工业区和直抵海边的运输大道,高度超百米,为大型器械的调运提供了更为便利的运输条件。
然而在这一刻,轨道的中段燃起熊熊大火,运输工具崩解的碎片从高空不断四射坠落。
被热浪扑得睁不开眼睛,祖莱卡感受到夹着自己的胳膊强硬有力,自始至终不曾放开分毫,但是有液体被利刃般的风吹到了她的脸上。
最开始她因为麻木而毫无知觉,直到溅在嘴里的部分迸发出浓烈的铁锈味。
攀爬帕尔纳索斯壁的爱好在这一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救命作用。
“抓着我。”
苏莱曼单手将对方甩到自己的背上,腾出更多的精力去应对悬空的状态。整个轨道现在都如同熔炉,触碰到的任何地方都能烫下一层皮肉,高温压缩爆裂所产生的碎片扎入身体,留下一个个流着血的小孔。
“你自己抓紧。”
在更大一轮的爆炸到来前的短短十几秒内,身手惊人的野兽硬是以悬吊的姿势,徒手沿着重轨的支撑柱背面向下急降了近二十米的距离。
有几个瞬间,这亡命的狂徒几乎是在同命运对赌,在抓不到攀爬点的时候直接带着两个人的重量往下跳,去强行攀扯另一个可供落脚的缝隙,就连最大胆的岩羊也不敢进行这样的尝试。
即便如此,头顶传来的巨大的冲击力依然震得祖莱卡耳朵流血。
在长久且持续的耳鸣中,她听见苏莱曼的胸腔中发出明显的喘息。并非常规的吸入,而是因为用力所造成的咯吱抽气。
对方的肺叶在爆炸中受损了。
“抓紧点。”
然而就在她胳膊松动的瞬间,直觉异常敏锐的野兽硬是腾出一只手臂,攥紧了伏在自己后背上的人,在呛人的烟雾和高温中将话说完。
“我的智脑同步连接碑群系统,法图麦和其余武装卫队马上就会赶到。只要一分钟。”
“你撑不了那么久。”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灼伤,金属像子弹一样迸射,融化进柔软的血肉,祖莱卡甚至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别管我,苏莱曼。”
“你看着我和哈娅特、哈丝娜长大。”
琥珀色眼睛的野兽说,他的眼睛中充斥着火光的倒影,和崩塌的重轨。
“无能的杂碎想杀我就尽管来。”
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便是在女人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分明的嘈杂里,她还是听见了那些伴随着血沫咳出的低沉话语。
她摸到对方潮湿的黑色衣服,也闻到蛋白质的焦灼气味。
“但是没有一个孩子会放开自己的母亲,祖莱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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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赫纳,帮忙拦截一下宇宙树内网。”
卡兰轻声呼唤自己的半身:“别让它彻底删除,能做到吗?”
“我在做!”
声音轻快的星舰发出哎嘿哎嘿的动静。
“哇哇,这位D·T·Y真是不容小觑,人类时常让我感到迷惑,好像一些极端个体对于死亡的畏惧近似于零。”
潮汐爆发后一周的时间内,在联邦紧赶慢赶压舆论的风口浪尖期,突然有人将海量中低等星的受灾影像和照片全部发到了内网上。
对方用的还是科学院的内部线路,直接绕开宇宙树内网的初步筛查和封锁,炸了一波大的。
等到反应过来的联邦高层气急败坏开始快速删除相关内容,整件事已经发酵得相当激烈。
“让我来挖一挖这位D·T·Y,我猜对方是一位记者。”
快乐小狗一边工作,一边叭叭叭地同主导者说个不停。这段时间它被迫滞留在海德曼的近地轨道范围内,哪都去不了,也没有了大卫和热热闹闹的小猎犬们作为乘客,因此感受到久违的寂寞。
星舰就喜欢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生活。
但朗和海因茨总是那么忙,就连伊莲娜也脚不挨地,它除了监视两座卫星基地外无事可做。
“不像。”
卡兰还在浏览那些被删得飞快的信息。
“我觉得对方更像是一位研究员……一位比其他人多愁善感些的研究员。”
“他对于潮汐与异种的描述非常准确,分析爆发规律时所采用的视角更像是在记录一份实验报告,这是多年工作习惯所造成的影响。”
“研究员可不会自报家门。”
愈发不喜欢科学院的法赫纳发出小声的哼唧。它没有使用运算分析模块,只是顺着自己的本能给出回应,如同朋友间的闲聊。
“他们非常非常坏。”
感受到对方翻来翻去的精神链接波动,卡兰笑了。
“当我们描述科学院这个整体时,习惯于将其看作一个缺乏感情的怪物,仿佛构成它的所有部分都将被它同化。”
“然而倘若每个个体被单独地剥离出来,那些在压抑下无限趋近于无的个人特质便会得到放大,所有千篇一律的面目又都拥有了各自的身份。”
“所以他的风格相当独特。”
一张张地划过那些图像,白色的身影端详着精准踩中联邦痛脚的景象,其中黑白色调的场景占比远超寻常。
“智脑可以为人们同步截取画面,甚至是创造出只能存在于幻想中的景象,对所有人而言所见即所得。然而这些图片,全都出自更老式的手法。”
“他在记录那些眼睛。”
奔跑中的人群,只能留存下模糊影像的污染物,崩塌的建筑,异常活性化的植物……这些体量庞大的上传数据中包含着动态、静态,以及其它各自不同形式的记录。
存留下它们的人为每一份资料标注上发生地点和时间。
儿童的眼睛睁得很大,他们伸出手去迎接一份细细飘落的灰色的雪。成年人的眼睛包含惊恐,即便是在逃亡途中,面容上依旧写满了扭曲。
那些在踩踏中流出的血,那些因痛哭而张大的口,全都凝固在黑与白的静态图片上。
为了清理堆叠的人群和混杂的污染物,当地应急部门动用了重型装甲车和铲车,为前行的地表部队推出一条路来。
其中宽度最大的一幅不属于人类,而是一只拥有长长脊椎的异种。
那绦虫般勾连的肢体模糊到看不清形状,它像一株植物,也像一只动物。很多时候,二者的边界在异种身上会得到混淆,令人难以分辨。在所有纷杂又混乱的场景中,唯有一颗垂落的头颅清晰可见。
曾经属于人类的面庞融化在污染物的身躯中,被脐带般的脊所连接着,好像一颗垂落的铃兰花。
它的眼睛温柔又哀伤,匍匐在地的濒死动物那样,黑色的长痕如泪水流淌。
记录者留下没有标明任何地点提示,只是留下一句简短的批注——
“这就是你们所做的。”
“他必然为科学院工作过。”
卡兰说。
“所以才会长久地凝视那些异种,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望着光屏,像是透过流动的数据去看一看对方真正的样子。
“我想见见这位D·T·Y,亲自同对方聊一聊。”
“那我动作快一点,看看能不能挖到他的位置或是联系方式。”
星舰回答。
“否则他可能就要成为生物界和摄影界的第二个斯科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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