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7在注视着走过来的目标时感到一点想吐。
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人类多种多样的性取向带有什么潜在的歧视,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生理性想吐。
叛逃者喜欢男人喜欢女人还是喜欢一只猴子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然而在注视着那被半抱半扶的棕黑色头发、棕黑色眼睛的“人”时,他突然涌起一点呕吐欲,好像被扎了一针致幻剂。
这让B07的自我认知在“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和“我是不是恐同”之间左右横跳。
当他抬头看向自己的领队,发现猎犬队长神情严肃,脸色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突然令他感到一点诡异的欣慰。
起码自己的长官比刚才多了点人气。
“你是什么?”
塔娜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忌惮,她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绷紧,比面对前任金乌指挥官时更加专注。
只是靠近对方就让她想要当场反击。
“我的同伴,卡兰。”
朗重复了一遍之前的介绍。星舰的主导者不能接受进一步的仪态丧失,最终还是要求男人将自己放了下来,眼下正半扶着朗的手臂,将身体依靠在同伴的身上。
曾经的逃犯没有进一步回应领队的提问,这一次他近距离地与女人对视:“让我们坐下吧,我想我们还有更多紧迫的事情要谈。”
塔娜没什么表情地注视他一会,最终向后退开半米。
猎犬做出了让步。
三方势力在残破的建筑内,坐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
第二矿区外围的平原地带上,舰队群和伊莲娜暂时代为掌管的Ignis驻军遥遥相对,彼此提防。
而在狭小的建筑内,所有成员暂时收起枪支,真正意义上地启动了一次半和平的会谈。
狗群并非获得了思想认知的转变,他们只是习惯于服从,被自己的领队压制住进攻的冲动。
“哪里能够获取基因劣化抑制剂。”
这个问题被重新提上议程,朗不再兜圈子。
“D108太过年轻,我不想目睹他死去。”
“那就将他还给我。”
毫不客气地直视着老对手,塔娜的声音低哑而平稳:“回到科学院,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你自己知道这是一句假话。”
男人没有戴面甲,也没有戴呼吸过滤器,在全副武装的人群中和紧挨着自己的同伴显得分外突兀。
“纽卡斯尔星的小队被你们回收了吗?他们是否如你所期望的一样成功活了下去?”
“如果是的话,我想你刚刚不会如此愤怒。”
“即便我将D108释放,科学院也会撬开他的脑子,翻找他的记忆以获取那些人想要的线索。”
朗的语音中带着铁腥气,有一种不为所动的冷酷。
他不会让出D108,不仅是因为那样对小狗本身而言太过悲惨,更因为这种做法可能会将卡兰暴露在科学院的面前。
这是一个他永远不会去赌的可能性。
“我需要知道基因劣化抑制剂的具体信息。”
“只有科学院有。”
面对这样的僵局,塔娜冷淡地收敛起一切个人情绪。
“你不会在其它地方找到,除非你能拿到完整的科学院附属实验室。”
“猎犬所用的型号和市面上流通的针剂不一样,研究员会根据我们的个人样本少量生产。而在他因为基因劣化死去前,你没有机会掀掉整个科学院,所以我不会与你合作。”
“漂亮的空话每个人都会说,你连勒死狗群的枷锁的样子都不曾见过,就试图大言不惭地说服我们同你握手言和。”
她的身躯笔直,丝毫不因为坐姿而放松:“我不会用队员的生命去赌。”
“您要是真的不打算赌,根本就不会坐到谈判桌上来。”
笑嘻嘻的声音横插一脚,脸上裹满绷带的男人喜欢挤进每一场不属于自己的谈话中。他腆着脸,硬是跟着自己的长官蹭了个现场旁听的位置。
“猜猜看,科学院的那些大人物如果知道你们曾经坐在一间屋子里密谈,会不会给你们解释的机会,又会不会将整支猎犬小队都列入背叛名单。”
“闭嘴。”
海因茨脸色冷峻,鞋子在桌子底下狠狠地碾上了安德烈的脚背,长筒军靴厚重的硬底钉得龇牙咧嘴的野狗在一瞬间勃然变色。
有那么一瞬间,卡兰侧过头去,目光越过Ignis指挥官的脸,落在安德烈身上。
那种安静的打量令野兽在一瞬间毛骨悚然,本能地绷紧身体,以一个蓄力的姿势防御着某种未知。他像是被人用射线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连肮脏的骨骼和血肉都被映照得清晰可辨。
在他的手臂摸向后腰时,轻飘飘的眼神又收了回去,仿佛之前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不需要用这样的话语威胁我,Ignis的下士。”
同样移到安德烈身上的,还有塔娜本人的注视。她在对方的肩章上读取到发言者的级别,却并未因为越级的调侃而动怒。
“狗群能够存活至今,是因为我们从不惧怕他人的威胁。你在刚才差点割断我的队员的喉咙,你的名字是什么?”
海因茨不动声色地往前坐了坐,绿眼睛针锋相对地看过去。
“我的部下不劳您费心。”
“战场交火时,伤亡在所难免,更何况您的队员已经得到急救。您在这样的语境下询问我的士兵的姓名,我会认为他即将被您放入抹除列表。”
“科学院还在沿用与宇宙树系统分离的基库。”
卡兰温和地开口,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此之前,他更像一株安静的植物,悄无声息地生长在角落的阴影中。
“所有新型人类的原始样本培育资料很难获取。”
“我可以硬挖试试,不过会响警报,科学院会发现。”
沉寂许久的法赫纳突然冒出来,同自己的主导者说悄悄话。在这之前,狗狗舰忙着吭哧吭哧地去堵那些裂隙,并且因为错过了最精彩的吃瓜画面而痛苦翻滚。
“你们,亲亲了呀。嘿嘿。”
卡兰没搭理星舰的后半句话。
他的手臂支着腮,半垂着眼眸,尽量让自己的外形维持稳定不要流来流去。
“我们会再想想办法。”
塔娜以一种评估的表情沉默了一会。
“普通的基因劣化抑制剂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效果没有特定型号好,而且它们同样难以获得。”
她最终说。
“联邦的管辖范围内,极少量的星球会储备这一针剂,并且每一支都配有相应的编号,你们无法通过正规途径获得。”
“在做出任何决定前,我想和D108单独聊一聊。”
这是个太过危险的请求,她不抱希望地以条件的形式提出。
然而出乎意料,朗的回答速度很快。
“可以。”
“之后会安排他和你谈话。”
稍稍挑起一侧眉毛,女人脸上的审视意味变得更加浓重。
朗顶着她的视线笑出来:“我不是什么慈善家,但也不是什么恶棍。D108每天都在哭鼻子,我可不想一直应付这样的小孩子。”
“抓着小蛋糕边吃边哭的场景我算是看够了。”
眼底深处的神情柔软一瞬,又很快消失无踪,塔娜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是点了点头。
“该你们了。”
狗群本身也在受到严格监管,时间永远不够用,因此朗并未浪费一分一秒。
“之前清剿的污染物,被送去了哪里?”
这是个不太友善的机密话题。
一时间没有猎犬开口。
“换一个说法吧。”
金棕色的眼眸闭上,男人仿佛在对抗什么过去的阴影,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所有的犹豫和不适已经被完全压制住。
“第五军没有叛国。”
同样侧过头的还有海因茨。
Ignis指挥官在过去的几年中,徒劳无功地试图为对方翻案,最终全数以失败告终。他查阅了太多资料,但依旧缺少第一手的参考消息。
而眼下,惨剧的当事人站了出来。
“或许你认为这样的说明毫无意义,但我觉得并非如此。”
朗感受到卡兰轻微地动了动,苍白冰冷的手指悉悉索索地同他牵在一起。
“第五军从来都没有背叛联邦,我们驻守着卡姆兰,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遭到了第三军的背刺。他们无视协议启动了吞星级武器,焚毁掉一整条边境线,同时间爆发的异种污染直接蔓延进人类划定的宜居星域。”
“我正在稍远的地方执行巡查任务,在紧急回援时,迎面撞上了围剿残党的第三军舰队。”
这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只是回忆,几乎就要令男人泛起呕吐的冲动。他的每一处肌肉都在发僵,然后卡兰的手指这里捏捏,那里捏捏,像是要将那僵直揉开,把阴暗的情绪搅得稀稀碎碎。
朗差点体会到哭笑不得的心情,只能慢慢地牵住同伴的手,不让对方再乱动。
“他们没有丝毫对话,直接进入开火交战状态,想要将我的飞船一并碾碎。”
“我带出的小队和我的副官罗纳德,牺牲了自己才将我塞进逃离舱。”
仅剩的金棕色眼睛泛着冷硬的气息。
“所以我不能允许他们背负上不属于自己的污名。”
“你的话语没有任何人能够证实,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猎犬领队从未有过因为他人的悲惨遭遇而落泪的习惯,她的反应沉稳一如既往。
“我也可以认为这些是你试图逃避追捕,而编织出的谎言。”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第五军会遇到这种不讲道理的倒霉事。”
朗没有生气,他更喜欢谨慎的对手与合作者。
“在所有灾祸发生前,我送出了两份报告。其中一份直接发给了担任元帅的金德利,事后我想起他也是第三军出身。”
或许是某种不祥的预感,又或许是某种保底心态的作祟,他将另一份简短的信息留给了卡特。
第二份只言片语的模糊描述远不如书面的报告详细,只是隐晦地提及到自己的观点,并且采取的是从未接入宇宙树内环网的形式。
收到东西的劳伦斯是否在拜访首都星旧友时,如约将其代为转交给霍尔曼家族的继承人,尚未可知。
所有与会人员全部坐直了身体,卡兰除外。
一向对外界没什么反应的猎狗群全都在聆听,虽然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那些互相对视的视线已经说明了一切。
海因茨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一些,他第一次触及秘密的核心。就连安德烈都不再嬉皮笑脸,而是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态。
“自第一艘星舰坠入阿卡夏之后,人类仅剩的底牌只剩下了吞星级武器天之琼。第二代星舰迟迟未能投产,好像他们在设置人格模板时遇到了技术性难题,AI的意识劣化得相当迅速,一旦接入宇宙树大数据库,它们总是会倾向于做出具有攻击性的负面判断。”
朗的手指敲一敲桌面。
卡兰也慢慢直起身体,他转头看向吐露了太多信息的男人,对方感受到这样的眼光,却并未停止叙述。
“依旧有一些以法赫纳为模板的大型运算模型投入使用,它们只是没有明确的自主意识,卡姆兰的边境线就分配到一台这样的设备,第五军用它来分析预演潮汐涨落的规律。”
“所以我没有兄弟姐妹。”
狗狗舰在主导者的脑海里发出小小的声音:“人类创造出了第一次,为什么没能创造出第二次呢?我还以为他们会熟能生巧。”
“我也想见见自己的后继者。”
它成为了这宇宙中唯一一尾游曳的鲸鱼,人造生命体很难理解孤独的意味,但它依旧希望能与同源者相伴。
这属于另一个故事。
卡兰继位后,监判院为了防止被翻旧账,迅速封闭了独立于所有系统之外的信息基库。
他们将见不得人的实验素材连同所有上传的意识全部销毁。
曾经的帝王叹息着摸一摸法赫纳的小触须,并未说任何话。星舰此刻的心态还像个年幼的孩子,他们有一些东西需要在未来慢慢地谈。
那将是一个很艰难的话题。
法赫纳也不会喜欢。
整个会议室只剩下朗的声音。
他当着三方不同势力——或许是四方——的面,掀开陈旧血案的一角。
“在我接过金乌的总指挥权后,获得了和星舰同等规格的大运算模型的相应阅读权限与访问权限,卡姆兰自此开启了长达数年的持续计算。我们本计划以此来分析出潮汐的规律,在未来进一步加强相应的防范措施。”
“但是潮汐爆发的频率越来越快,地点由最开始的深空地带向着宜居星系不断蔓延,模型得出的结论也很奇怪。”
“所以我向担任元帅的金德利提交了报告。”
他看向塔娜·马普兹。
对方继承了科学院所赐予的姓氏,这如同一个伴随着荣耀的讽刺诅咒。人类给喜爱的小猫小狗取名字时,也会偶尔为它们定制一份身份芯片和血统证明。
“报告的名字是,《关于人为促成潮汐与污染源扩散的可能性》。”
论人怎么能打出这么离谱的错字.jpg
已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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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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