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蓉回首望去,就见“妹妹”遗落在高速公路上的那只布偶,已经完全被不断前行的车流碾烂,露出里面雪白的棉花,在车轮之下,七零八落。
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周围的景色陡然转变,湍急的车流不再,只有一辆辆黑色的汽车,平稳的前行着。
——他们离开了异空间!
由于贺无虞已经不在装甲车上,他们失去了乘坐BOSS车辆的权利,在离开异空间的瞬间,便被强行遣离装甲车。
江蓉没有站稳,身子前倾,正是这个时候,一辆汽车横冲直撞的冲过来,险些将江蓉撞飞。
白澈及时伸出手,将江蓉给拉了回来,江蓉惊魂未定,说了声“谢谢”。
而那辆横冲直撞的汽车,则是径直撞向了护栏,发出一声巨响,适才停了下来。
宋潮看了眼无法再打开的装甲车车门,此时这里已经找不到其他的车子,还剩下那么长的一段路,他们不可能徒步走过去。
江蓉和白澈也飞快的反应了过来,跟着宋潮走过去,出乎意料的是,车祸的主人并不陌生,他们甚至在昨夜还分到了对方女友分享的食物。
——是沈默。
只是这辆车里,只剩下了一个坐在驾驶位上,神情痛苦的男人,而陈莹不知所踪。陈莹在一家人中扮演“妹妹”的角色,她不在车里,只能说明她和贺无虞一样,留在了异空间中。
宋潮走到驾驶座旁边的车门前,轻轻的敲了敲车窗:“你好,我们的车子用不了了,方便载我们一程吗?”
半晌,车窗落下,沈默扫了三人一眼,忽然问:“昨天和我女朋友聊天的那个女孩呢?”
宋潮没吭声,白澈也没说话,江蓉艰难的出声:“她下去捡“妹妹”的布偶,出车祸了。”
江蓉不愿去回想那时的惨状。
沈默说:“莹莹也是,我没拦住她。可是你们三个人,也拦不住她一个人吗?”
江蓉勉强说道:“没、没拉住……”
“可我记得她和莹莹说过,她是“妈妈”,你才是“妹妹”。”沈默看着他们,双眸里写满了厌恶,他似乎是要为陈莹的去世,找到一个宣泄口:“我知道,你们都是一群人渣!”
原本静默的汽车忽然启动,后退,然后直直的朝着站在应急车道的三人冲了过来!
宋潮的反应最快,直接跳到了护栏之外,江蓉和白澈有学有样,也躲到了护栏的后面。
沈默来不及再踩刹车,车子又一次撞在护栏上,这一次比上次严重,他的脑袋直接磕到了方向盘,又被安全带拽了回来,倒在座椅上时,额头已经破了口子,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宋潮面不改色的砸开车窗,然后将车门锁关了,拉开车门,解开沈默的安全带,将他从驾驶位上拖了下来。
白澈检查了一下引擎盖里:“车还能再开开,我们得赶紧走了。我把这哥们扶到后面躺着,不过——”
“他不符合我们缺少的家人,刚才还想撞我们,我们要带他走吗?”
口口声声说着要将沈默带走的白澈没有动,他将选择权留给宋潮和江蓉。
“随你。”宋潮浑不在意的吐出两个字,然后坐到副驾驶上。
江蓉没吭声,她看都没多看沈默一眼,便上了后排坐着。
白澈坐上了驾驶位,娴熟的发动引擎,开车前行。
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没有人再提起贺无虞,也没有提起被他们抢了车子被留在高速公路上的沈默。
临近傍晚的时候,恰巧便看见了一座服务区,这一次倒是不再有什么“只接待一家四口”的规定,他们非常顺利了进入了服务区,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又要接着出发。
这两天他们的车速都很快,现在只需要再开两百公里左右,就能离开这条高速公路上了。
白澈还在想他的剧情什么时候会来的时候,后排的江蓉忽然开口说话:“日记又更新了,只是这一次写日记的人,成了“哥哥”。”
昨天之所以没有日记,恐怕就是因为“妹妹”去世了,一个去世的人,又怎么能再写日记呢?
于是失去“妹妹”的“哥哥”,拿起了笔,在空白页一字一字的写下——
10.4,我失去了妹妹,只剩我了。
白澈追问:“那10.5呢?”
“没有10.5日。”江蓉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只能说明,最后“哥哥”也留在了这条路上。”
可是这一整天“哥哥”都会在高速公路上行车,能发生什么事呢?总不能又是出车祸了吧?
三人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在临近终点的时候,周围零零散散的车,忽然间失去了控制,开始相碰撞。
白澈死死地握住方向盘,谨慎的控制着方向,唯恐他们的也会失控。
眼看着他们距离黎明高速公路的出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澈猛地踩下刹车,停在了高速公路出口的收费站前,他盯着前方横着落下的一排长满了尖刺的钢板,额角有冷汗冒了出来。
岗亭里,一个青年探身望了出来,温和的同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啊。”
青年面容英俊,神情温和,他穿着白色衬衫,与远方一片狼藉的车祸现场格格不入。
“在离开前,你们得向我复盘哦。”青年笑着对他们说。
宋潮对这个副本的主线已经有了大概,这个世界的剧情并不算太复杂,BOSS也很好对付,总体难度并不大。
欠了高利贷掏空了整个家底也还不上钱的爸爸带着一家人出逃,却依旧被债主追上了。为了稳住债主,爸爸将妈妈推向了债主,但爸爸知道债主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只能带着两个孩子接着跑,途中,他们的大儿子选择了报警。
然而在那个偏僻少人的服务区里,债主取代了警察,在他们送上门来的那一刻,他开了杀戒,与爸爸同归于尽。
这条路上便只剩下了两个孩子。
父母的接连消失,让妹妹的精神不再正常,为了一个掉落的布偶,妹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目睹了妹妹惨状的哥哥,精神出现了问题,在即将抵达他们旅行终点的时候,选择了自杀。
可是……
青年撑着下巴看着他们:“可是为什么你们没有事呢?身为“哥哥”的你为什么没有精神失常呢?答出来,我放你们走。”
宋潮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被青年点名的白澈也说不出话来。
青年问:“都不知道吗?那你们就出不去了哦。”
“因为我们送给你的“礼物”,你很喜欢。”江蓉这时缓缓说道:“扮演“妈妈”的贺无虞,是【祭品】。”
青年拍拍手,极是愉悦,干脆利落的给他们放行,目送着他们驱车离开了这条长长的高速公路,很快消失不见。
……
夜幕漆黑。
贺无虞呆呆地蹲在一团血肉模糊边,她双眸空洞,身体呈现半透明状态——她已经死了,在她的旁边,是她已经看不清形状的尸体。
被车撞飞后重重落地,然后被一辆又一辆的车子从身上碾压过去,直到血肉横飞,七零八落……虽然那时,她早已经死掉了。
怎么会这样呢?她的队友怎么会丢下她呢?
贺无虞满目茫然,他们在短短的几天里已经经历过生死,怎么到她为救江蓉而命悬一线的时候,反而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呢?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贺无虞空洞的意识不断的重复着这个问题,直到青年温和的声音传来:“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贺无虞被惊醒,她茫然四顾,不远处,青年朝着她缓缓走来。他分明是人的模样,周身却萦绕着深沉的黑气,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是谁?”
青年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放弃了我。”贺无虞垂眸,轻声说道:“是我抱有太多不该有的期许与幻想,这里不是我熟知的那个世界。”
“早在第一夜你就该知道了。”青年俯身,细嗅她甜美可口的灵魂。
贺无虞退了一步,问:“你是BOSS吗?这场游戏是有两个BOSS么?”
“你觉得呢?”
“刚才是你在问我问题。”贺无虞说:“我回答了你,你也该回答我,而不是反问我。”
青年眨眨眼,好脾气的说:“答出来有奖励哦,或许我会放你离开也说不定呢,要来试试吗?”
贺无虞沉默一瞬,她想起过去几天经历过的一幕幕,慢慢开口:“你是BOSS,先前的“债主”也是BOSS。”
“我的身份卡牌是【祭品】,你们似乎都对我很感兴趣,并且非常乐意引导着我,做出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情。”
比如说“债主”让她拿起花盆,砸破庄平的头颅;比如说眼前的青年控制着她,让她令装甲车,碾压庄平。
“可你还是不长记性。”青年失望的说:“你在坏人堆里,不变坏是活不长的,能走出这条公路的,也只有坏人。”
只有让别人去死,才能走出这条公路。这是这场游戏的核心。
贺无虞垂眸:“我不够坏,所以我死了。”
“真可怜。”青年充满怜悯的看着她。
“你是谁?”贺无虞问。
青年慢慢的说:“你猜一猜。”
“你是故事里的“哥哥”吗?”贺无虞说:“我记得那晚宋潮怎么也杀不了“债主”,可是“哥哥”白澈一出手,那“债主”立刻就死了。”
“在你杀了人的那一刻,你成为了BOSS。”
这是一段藏得很深的剧情,他也从来没有拿这个问题去问玩家的想法……他只想是剧情里的哥哥,而不是什么杀人犯。
“你真聪明。”青年感叹道:“如果我的妹妹还活着,长大了应该会像你一样聪明吧。”
“不要像我。”贺无虞说:“我不长命。”
青年一怔,他深深地凝望着贺无虞,温和开口:“我救不了我的妹妹,她怕我,她亲眼看见我杀了人。”
“我们在应急车道上停了车,我想帮她去捡玩偶,可我一靠近她,她就吓坏了,她只往后退了一步,我就永远的失去了她。”
“可是我还能救你。”
贺无虞忽然想到了她的卡牌上的一句话——
如果走投无路了,为什么不选择成为祂们的祭品呢?或许祂们会因此对你心生怜悯。
她虽然没有自愿献祭,但BOSS依旧对她心生怜悯了。
贺无虞紧张的等待着青年的下文。
青年摸了摸她乌黑冰凉的头顶:“离开这里吧,下次得学坏点,知道吗?”
他如同教导天真不懂事的妹妹一样耐心温和,只是是让她“学坏点”。
贺无虞愣愣的点点头。
青年温声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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