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从贺无虞侧前方退来的一辆黑色汽车在高速公路上打了个漂亮的旋儿，硬生生的截停了贺无虞驾驶的那辆失控的汽车。

贺无虞的反应速度很快，几乎就是下一刻，她便控制好了汽车的方向，避免了再度冲向护栏的惨剧。

在这瞬息之间，贺无虞匆匆往旁边一瞥，隔着车窗，她看见了旁边汽车里，坐在驾驶位上，控制着车辆方向的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懒懒的靠在皮质座椅上，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一只手垂在一旁，看着颇为随意。

从贺无虞的方向看去，只看见男人苍白的侧脸。冲锋衣的领口上拉到下巴，隐约可见男人微抿的殷红薄唇。

似是注意到贺无虞的目光，他也瞥了过来，一双极是多情的桃花眼，撞入贺无虞眼中。

贺无虞立刻收回目光，专心开车。

因为方才贺无虞驾驶的这辆车方向偏移，立刻就有后车想要提速占道，但那突如其来的男人，却断绝了这种可能。他与贺无虞并排齐驱，两辆车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却将宽阔的高速公路堵得死死的。

更多的人意识到了装甲车的提速原理，也目睹了方才的惨烈车祸，有了贺无虞的带头，他们不约而同开始降速。

最后方的装甲车，同样是在他们降速之前，慢了下来。

那两辆黑色汽车似乎成了一条分界线，划开了生与死的距离。后方不断的传来哭嚎与谩骂，枪声仍在继续，杀戮从未停止。

正在这时，一辆车就要硬生生的挤进他们中间，那生了一双多情桃花眼的男人反应很快，他车技高超，控制着汽车靠近贺无虞，截断了那辆车的前行。

贺无虞往旁边看，这一次她对上了一双含泪的、哀求的眼。那提速行驶的玩家大声的对她说：“求求你们，我不想死……我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好，往前一点点，我会慢下来……”

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他们这一车人就能脱离那辆装甲车的射程范围了。

贺无虞微微歪头，看着后视镜里的一片狼藉，耳畔是那飘进她耳朵里破碎的字句。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的迷茫褪去。

下一刻，她转动了方向盘，主动让出了一条道来——

立刻就有后车疾驰而过，汇入前方的车流，源源不断。

一直没吭声的副驾驶中年男人终于绷不住了：“你要害死我们吗？！别人死就死了啊，你有毛病吧！”

贺无虞紧抿着唇不吭声。

她想，是有别的办法，可以救更多的人的。

这时候他们大多数车的车速都慢了下来，这给了还在装甲车射程范围内的其他玩家一个机会，他们可以适当提速，离开射程范围。

只不过她让出了这条路，就意味着她会带着这一车人，垫在最后，如果再有前车贸然提速，他们就会进入装甲车的射程范围，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还在装甲车射程范围内的车并不多，在贺无虞让出了这条路后，那几辆车立刻就跑到了她的前面，然后降速。

然而装甲车的速度并没有因此慢下来，装甲车前行，贺无虞驾驶的这辆车，进入了装甲车的射程内。

“砰”的一声，沉重的枪声响起。

贺无虞咬着牙踩下油门，离开了装甲车的射程范围，却依旧听见了一声惨叫，她僵硬的偏过头看去——

和她一起垫在最后的那辆车，便是最开始和她一起带头降速的那辆车。而那辆车的后座，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辆车很快重新与贺无虞的这辆车并排齐驱，那生了一双桃花眼的男人依旧靠在驾驶位上，姿态闲适，似乎并未受到后座的影响。

此时已经没有车在装甲车的射程范围内了，高速公路上的所有车速度保持一致，刚才的闹剧过去，此时路上死气沉沉，只有车辆驶过的声音。

车内的气氛异常压抑。

白澈拍拍手，率先打破车内压抑的气氛，他张口就夸：“可以啊妹妹，你刚才救了好多人！”

“圣母病！”副驾驶的中年男人骂道。

白澈笑眯眯的接话：“大哥啊，你要是之前在装甲车射程范围里的那群人，恐怕巴不得出个圣母，这时候得对我们妹妹感激涕零呢。”

“她差点害死我们！”男人瞪着默不作声的贺无虞，继续骂道：“做你的队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你圣母，你拉着我们跟你一起找死！”

“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啊兄弟。”白澈挑眉，接着说道：“我看你这架势，你也没把她当成你队友啊。你要是在她心里有队友的份量，她不得做什么之前都问问你的意见？”

这两人在车里说着话，贺无虞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她努力的专心开车，余光却忍不住一直往旁边的那辆车飘。

那生了一双桃花眼的男人几度注意到她的目光朝她看来。

可贺无虞没再多看他一眼，她在看的是只坐了一个人的车后座。

今天在这条路上死了那么多人，可只有那个坐在后座，她甚至毫无印象的人，是因为她的原因死掉的。

贺无虞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愧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心乱如麻，脸色惨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贺无虞麻木的开着车，走着这条望不到尽头的公路，直到后座的女人忽然出声：“前面的车都停下来了！”

白澈推理道：“我记得之前广播说不让夜晚行车来着，那咱们是不是也要停车，然后去服务区里休息一晚上？”

他们回过头看去，夜色中，那辆红色的装甲车离他们很远，而且速度越来越慢，也有停下来的趋势了。

贺无虞回过神来，也跟着将车子停了下来。她开了一整天的车，手脚都快僵硬了，车里的人都下了车，她还坐在驾驶位上。

正在这时，驾驶位的门忽然被拉开了，后座的女人朝着她伸出了手。女人的声音温柔：“先下车吧。”

贺无虞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女人伸过来的手。女人的手柔软温暖，稍稍安抚了贺无虞的情绪。

“我是江蓉。”她说：“江水的江，芙蓉的蓉。”

“贺无虞。祝贺的贺，平安无虞的无虞。”

江蓉听着贺无虞的名字，她似乎有些诧异，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拉着贺无虞下了车。

下车后，贺无虞特地回过头往远处看了一眼。那辆涂着红色油漆的装甲车已经安静的停在了原地，她眯着眼去看装甲车的内部，没有看见有人的身影。

那狙击枪是谁在控制呢？

贺无虞怀揣着疑惑，收回目光，跟着江蓉往服务区走去。

在贺无虞转身的那一刹那间，原本空无一人的装甲车内，影影绰绰，升起了一条扭曲的黑色影子……

傍晚时分。

天空本该是晚霞满天的时间，此时却只有一层又一层厚重的云层，云层的数量太多，以至于落入他们眼中的皆是被渲染成灰色的云朵，积在天空中，遮天蔽日。

服务区外排着长长的队伍，这场游戏的玩家太多，哪怕之前死去了那么多人，留下来的玩家依旧数量惊人。

贺无虞四人排在最后面，百无聊赖，闲不下来的白澈找贺无虞聊天，贺无虞盯着前面的人发呆，他又开始找江蓉说话，江蓉也盯着前面的人在看，他就只能去找之前副驾驶上的中年男人说话。

正交换了名字，白澈就见贺无虞似乎是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一样，戳了戳排在她前面的男人。

男人转过身，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上挑。他垂首瞥了眼贺无虞，声音懒懒的：“你有事？”

“今天下午……对不起，你们本来不用和我们一起待在最后的。”贺无虞垂着脑袋，低声说。

“哦，没事。”男人看起来脾气很好，他说：“总得有人先降速。”

贺无虞张了张嘴，似是难以启齿，她的声音颤抖：“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们后座的一位队友牺牲了，真的很抱歉，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吗？”

贺无虞说着话，周围似乎有人听见了，发出了一声讥笑。

男人往后瞥了眼，笑声渐止，他的声音稍显温和：“这和你没关系，不要觉得有负担，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都只是陌生人。”

“这和是不是陌生人没有关系，我也并不是有负担，我只是觉得太抱歉了。”

男人吐出三个字：“没必要。”

贺无虞还想在说什么，男人就已经转过身，并不打算再和她多说什么了。

快要排到他们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贺无虞的视线中有一瞬间的黑暗，但不过须臾，明晃晃的灯光亮起，灯火通明的建筑物映入眼帘。

是服务区开了灯，除了这里，其他地方一点光亮都没有。

贺无虞正在踮脚张望，便见排在她前面的男人忽然转过身，他的目光并未在贺无虞身上停留，而是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贺无虞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倏的睁大了眼睛，头皮发麻——

一条漆黑的身影正在缓慢的靠近他们，那“人”没有五官，脸上惨白，模糊，扭曲，贺无虞却能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饱含贪婪。

好在他们也快要排到服务区了，贺无虞飞快的收回目光，便见服务区外除了他们两队，竟然还堵着不少人。

服务区的铁门外守着两个人，左边的手臂上戴着红色的袖标，上面用黄色的颜料写着“黎明高速公路”六个字，很显然，他们是服务区的工作人员。

那工作人员盯着眼前的一行三人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说：“你们没有权利进入服务区，请退到一边，不要干扰其他人进入服务区。”

男人看了眼少了一个队友的小队，问：“为什么没有权利？”

贺无虞立刻就想到了最开始的那则广播——

【旅途中请照顾好您的家人，时刻记住在天黑前一辆车里有且仅有你们一家四口。】

“我们只招待能够保护好家人的旅客，你们没有保护好你们的家人，是没有资格进入服务区的。”很显然男人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工作人员熟门熟路的回答，然后重复：“请退到一边，不要干扰其他人进入服务区。”

没有人敢去招惹NPC，三人只能先退到一边。

贺无虞一行四人，工作人员直接放行，他们顺利的进入服务区。贺无虞本来是想说什么的，但那中年男人庄平直接一把把她推了进去。

“啪”的一声，铁门落锁。

外面一直沉寂的人群立刻轰动了起来，尤其是在有人注意到正在不断靠近他们的古怪身影，更是直接炸了锅。

如果不能进入服务区，等到那“人”靠近，谁也不敢想会发生怎样恐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