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校级板报

清晨,穿着新发的校服走在上学路上,路凯晨浑身不自在。

以前小学时看见中学生的校服还挺羡慕,觉得那是长大的标志,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如今这身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竟然感觉十分别扭,可能是第一次穿具有身份属性的衣服,不如平时穿着随便吧。

直到后来他高考前夕到北京学画备考期间,同住地下室的一个外号叫“娘娘”的哥们儿聊服装设计,才知道这种别扭是衣服板型不当所致。

正常裤子的前后片是按人体曲线来走板,前直后弓,充分贴合人体结构,且对板型的弧度、宽度和形状有着精心的设计。

可是当下这条,他妈的为了省布,前后片板型用的是一样的——全是直的!前片直的没错,这后片也是直的,屁股的曲线可怎么受?还有几处也是为了省工省料,板型对付,比如嘎着窝,总感觉凭空夹着两只拖鞋。

没办法,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正是九十年代的时代特征之一。

走在路上的少年路凯晨,此时根本搞不明白这校服如此不得劲的原因,他只能劝自己穿穿就习惯了。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你怎么蓝啦!”后面一声怪叫,路凯晨一看是季小堃正骑着车子向路边靠来。

“莫哈莫哈,我精神焕发!”路凯晨回道。

季小堃那身校服明显买大了一号,穿在身上踢了秃噜的更像是件袍子,路凯晨看后说:“你这校服怎么穿上得跟套了条麻袋似的?”

“我妈说我还得长个儿呢,让买大点儿的!”

“哎呀真是,明年再穿还得露脚脖子。”

“没事儿,你看人家杰克逊专门穿露脚脖子的裤子,国际巨星啊,明年你也学学!”

“人家露脚脖子那是穿的西服裤子,又不是运动裤儿!”

“哎,别说,大猴要是穿上他小学那身西服肯定像!”

这时只听后面喊道:“啥?我像啥?!”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大猴儿留着郭富城式三七分,也穿着蓝校服,骑着个大水管自行车赶了上来。

季小堃回道:“我们说你要是穿着你以前那套西服,露着脚脖子跳舞肯定像杰克逊!”

“杰克逊是谁?听着咋这耳熟?”大猴儿问。

“巨星啊!暑假咱们录像厅里看的变狼人的那段儿就是他演的!”季小堃答道。

“我操!想起来了,真他妈吓人!”大猴儿道。

(迈克尔杰克逊,MV《颤栗》)

“哎呀,快不说了,想起来就瘆的慌!”季小堃捂着胸口说。

“那都是化的妆!假的!”大猴儿笑道。

“弄得比真的还真,吓死人了!忒恐怖!”季小堃又道。

“西游记化的妆也像真的,你咋不怕?”路凯晨问。

“不是一码事啊,西游记妖怪都是白天出来,杰克逊那个......那个是夜里!”季小堃答道。

“哈哈!对,后来他又招呼僵尸,从墓地里爬出来了!”大猴儿故意扭着膀子逗他。

“大猴儿你快别说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季小堃恨不得缩进他那麻袋一样的大校服里。

“这就怕啦,这要看了《猛鬼街》还不吓死?”路凯晨答道。

“咱们这儿的录像厅里有这片儿了?”大猴儿迫不及待问道。

“大猴儿你是做恶梦有瘾怎么地?!”季小堃一脸囧相的看着他说。

“哎,看个录像总比打游戏省钱啊!还能长长见识开开眼,有什么不好?”大猴儿拍着胸脯道。

“看人家大猴儿这觉悟!”路凯晨伸着大拇指笑季小堃。

“快说哪里看的?”大猴儿问。

“县城我表哥家楼下看的,过一阵咱们镇上也该有了!”路凯晨答道。

“好,到时我也开开眼!”大猴儿兴奋的说。

“那得做好心理准备啊,我可是看了不到一半儿就不敢看了!晚上都不敢睡了!”路凯晨说。

“我操,有这么恐怖?!”大猴儿更兴奋了。

“那鬼专等你睡着了进你梦里,贼吓人!”路凯晨答道。

“好耶,一定得看!”大猴儿转头对季小堃吐了下舌头,说,“到时候一起去啊!”

“呸,我不去!”季小堃嫌弃地朝他俩梗了下脖子。

说话间,就走到了学校大门。

他们穿过喧嚣的楼道,依次进入教室,突然听见韩梁宇在里面喊道:“看这仨嘿,还排着队进来了!”

三人还没明白过来,又听见韩体委嚷嚷:“这是哪国代表团来领奖嘞?上台上台,奖杯在地上呢嘿,墩布旁边!”

若他不说,三人还没意识到,由于教室门窄,他们仨竟然下意识的自己排成了大小个进去的。先是一米七多的大猴儿,后边是矮一截的路凯晨,再后是又矮一截的季小堃。

韩梁宇带头开始起哄,班里一阵哄笑声扑面而来。

大猴儿回头看了看,这队排得竟然还真挺有舞台效果,于是一脸得意,绕到讲台上朝下面起哄的同学狂甩他的郭富城发型。

刚开始那两下甩得还挺有《英雄本色》小马哥派头儿的,但接着一边往座位上走,一边还左一下右一下地甩,就像个傻帽儿了。

不一会儿,一身瓦蓝的马跃进了教室。

只见胖胳膊胖腿加上圆圆的肚子,把那身本来就偷工减料的可怜运动服撑得都能见到高光。

圆脑袋圆脸上,戴着一副圆形的黑色塑料框近视镜,且是高度近视,镜片里大圈套小圈的足足摞了有一打。

总之,全身从上大下,从小到大都是圆的,就差机器猫那双没安手指头的球球手了。

这下不仅男生起哄,“阿蒙,阿蒙”地喊着他,连女生都哈哈笑了起来。

听到哄笑,马跃可不如大猴儿放得开,低着头红着脸,转着小眼睛拎着书包,溜到了路凯晨前面的座位上。

不过人不可貌相,这么一个动漫感十足的人物,后来还真东渡日本留学去了。

且N年后基因大爆发,长成了一个身高一米八多的大胖子,站在人群里就像一座黑铁塔。

后来同学聚会,不知道的同学还都以为他跑日本那几年是去练相扑了,一聊才知道原来学的是料理和寿司——也算是子承父业。

谁也想不到,当年的那个胖墩儿多啦A梦,十年后会变成多啦A man。

(一九九一年以前《机器猫》仅有漫画版,所以当时仅有“小叮当”、“阿蒙”两个译名,“多啦A梦”是动画版引进大陆后的译名。)

路凯晨捅了捅马跃,马跃转过头扶了扶眼镜,问:“干嘛?”

“马跳,大家上礼拜研究着,一致推举你当咱班吉祥物!”路凯晨笑道。

“扯淡!滚!”

“不会滚,你教我呗?”

“多喝开塞露,喝饱就会了!”马跃挖苦道。

这时,马跃同桌许超回过头说:“那玩意儿喝多了窜稀!”

“你咋知道?”马跃扭头问他。

许超愣了吧唧地答道:“我小时候喝过一抽屉!”

这一下,周围一圈听见的同学哄的一下全笑了,远点儿的同学赶忙好奇地问为啥笑,于是许超的事迹不一会儿就传遍了全班,并成功载入班级史册。

就这样,初一(2)班在一片欢快祥和的气氛中开启了美好的一天。

下午放学后,校园临时文宣组的各班成员们陆续到田老师那儿拿设计稿,然后开始分工行动。

路凯晨和季小堃拿到的设计稿中,除了第十一届亚运会的一些代表性图样,更多的体现了本地一些标志性景观,比如南山主峰观景台,海云县人民广场纪念碑,青市中心的商业楼,还有海边的船厂、港湾,和灯塔......

从板报的设计内涵上,田老师更多地体现出了家乡建设,这对没画过具有大量透视景观建筑的他们来说是个挑战。

路凯晨搬着椅子来到昨天安排好的地点,只见两个穿着宽大运动服的女生站在教学楼一层前厅东侧的黑板下,背对着楼道,正拿着一叠文字稿商量着。

他本以为是沈月佳和陈莉莉,走近一看是沈月佳和张岩静。

他把椅子放下,看了看那些文稿,问:“怎么这么多,不是让陈莉莉选着吗?”

张岩静扭头神秘一笑,回道:“这不我俩替她选呢么......”

一旁的沈月佳也抿着嘴笑了起来,然后继续低头看文稿。

路凯晨觉得奇怪,又问:“看你们笑得这么默契,陈莉莉咋啦?”

“甭操心她了,一会儿我们就选好了,你先画你的吧。”张班长回道。

“不急,你们先选着,我去看看他们别人干嘛呢。”说完他往前厅后门走去——其实他是不知道该怎么下笔,走一圈好酝酿酝酿。

前厅后门通往办公楼,之间的甬道边,就是孔令翀、冬征和铁顺那组负责的宣传栏。

远远一看,陈莉莉正在孔班长旁边摆弄手工材料呢,时不时还有事没事贴近了问他一两句。

他想:唔~这下明白为啥刚才俩班长笑了,原来她跑孔老二这边儿来了......唉,老孔不愧是真人帅哥儿“出木衫”,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啊!

路凯晨背着手,慢悠悠的在他们后边儿绕了一圈,和他们扯了几句,然后往回走。

进了后门,季小堃正下楼来,路凯晨问道:“你开始画了吗?”

“没呢,想看看你画了没。”

“没画,好多都带透视,难度有点儿大啊!”

张岩静和沈月佳刚商量完后,正走到楼梯这边儿,听到后对他们说:“这还能难住两位大画家?”

“不敢当不敢当,我们这都是业余水平,真有难度!”季小堃说。

张班长鼓励道:“好啦,不难怎么有进步,快画吧!”

“好!就冲头儿这句话,也得圆满完成任务!开动!”

张班长和季小堃上楼去了,路凯晨也走到工位,沈月佳正认真地开始在黑板右侧划定的区域写字,宽大的运动服让她的背影显得更加瘦削。

他把椅子放到黑板左边,站了上去,开始按照田老师的设计稿画比较简单的花卉图案部分。

时间随着粉笔一下下划蹭黑板的声音,在寂静的一楼前厅里均匀飘逝,两人的目光都只专注于眼前那一笔一划所在的范围。

她写她的,他画他的,此时的TA们,也仅仅是学校任务中的临时搭档——在前厅那一片空荡的寂静中,两人隔着一个黑板的距离,仿佛毫无交集......

正在这时,一阵吵吵打破了沉寂,随即一声吼叫:“开塞路!好好劳动,争取早日释放!”

路凯晨朝身后看了一眼,不用猜就知道是大猴和韩棒子踢完球了,刚才大猴儿吼完了,韩梁宇接着补了一句:“多喝开塞露!哈哈哈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俩原始人就已经穿过前厅,朝他做着鬼脸儿,嘻嘻哈哈地穿过前厅,走出了教学楼前门。

他刚想回怼他们,朝右边扭头的瞬间,看到黑板另一边的沈月佳,虽然目不斜视的继续写字,却在抿着嘴偷笑......于是他默念道:素质,素质!

回过头继续画画,也就没把那句“想喝我送你一抽屉”怼出来。

前厅又恢复了方才的沉静,但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沈月佳写完了一部分停下笔,走到路凯晨身后看着他画的图案,忽然问道:“你画画是跟谁学的?”

路凯晨站在椅子上,回过头看着沈月佳,只见一对浓浓的眉毛下,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正含着笑意望着他,不知为何接触到她目光的一瞬间,他心里颤了一下。

“呃......”结巴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了,答道:“没有人教,就是自己喜欢画。”

“那你真挺有天分的。”

“还行吧,从小就觉得画画有意思。”

“嗯,这样啊......”

之后便没再继续,于是第一轮对话就这么结束了——这也是他第一次凝视她。

直到路凯晨画了一部分后,从椅子上下来看看远效果,看过后他又踱到右边,看沈月佳写完的内容。

上个礼拜他只在远处看过她的字,这次是近处看到了更多细节,不禁问道:“你字这么好,怎么练出来的?”

“嗯,我大伯教我,然后自己多练。”

“你大伯是书法家?”

“他也是业余喜好。”

“厉害!”

“嗯!”

路凯晨也不懂书法,觉得好看又说不出门道,第二轮对话也平淡结束。

然后,他默读着她刚写完的青春寄语栏目,里面是一首诗:

《热爱生命》

我不去想,

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

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

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看过后,不怎么读诗的他竟然被感动了,虽然没去过远方,但小学时因为没带伞而淋雨蹚水踩泥的回家经历还是有过几次,他能想象那种寒风冷雨中风雨兼程的滋味,不禁感慨为什么这首诗能把一件遭罪的事写得如此热血沸腾!

于是他问沈月佳:“这首诗是谁写的?”

“汪国真,现在他的诗可出名了。”

“噢,听说过,原来是他写的啊!”

“是啊,特别喜欢他的诗!”

“嗯......我也觉得特别好!”

这是第三轮对话,若按一般青春故事的套路,路凯晨接下来就该向沈月佳借《汪国真诗集》了,然后一借一还......

可话题并没有继续,路凯晨当时想的是什么呢?

得知是汪国真的诗,他忽然想起老爸前不久买过一本,但他对诗没兴趣,里面的内容没翻过,只对封面上汪国真的儒雅照片有印象——这下等晚上回家后,一定得找出来拜读拜读!

这本诗集自己家里有何必借呢?直男的想法就是这么笔直,压根没那根筋。

所以,当天路凯晨和沈月佳的最后一轮对话,就这么简单明了地结束了。直到张班长和季小堃下楼来找TA们,又简单地互道再见后,各自结伴回家而去。

晚间,路凯晨躺在被窝里拿着那本由粗糙纸张印刷装订的薄薄诗集。翻开之后的第一首诗就是《热爱生命》,他重读着那首诗:

我不去想,

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

能否赢得爱情,

既然钟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诚。

我不去想,

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

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当时黑板上的手抄版没看到第二段,应该是她们两个班长商量着,因为学校禁止初中谈恋爱,这段就给省略了,反正也不影响其它三段诗句的感染力。

黑板上一首不全的诗,却带给了他第一次触动,从此,他喜欢上诗歌,少年的他虽然喜欢读,但自己写不出来,因为他目前的路上,就算淋过雨,也理解不了何为风雨,更不知道风雨兼程的泥泞滋味。

在那时的他眼里,远方就代表着美好的理想,风雨兼程代表着前进与激扬。殊不知,漫漫命途,真正的风雨既不是风,也不是雨,而是那些无风无雨的日子里不期而遇的心路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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