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登上金銮殿,赐予官身

黄色的绸缎在眼前展开,满殿文武百官,太监尖利的声音唱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义务。谢氏女灵曜,翰墨其香,学贯经史,属文切事,陈善有据,可佐社稷之光。特授尔白沙县县丞,嘉乃丕绩,以洽朕意。钦哉。”

金銮殿上,万众瞩目。

这是第一位,以女子之身,在大虞国首次开创女子科举后。

金榜三甲,摘夺桂冠。

光明正大地,登上了一国最高权力中心,金銮殿。

一瞬间,谢灵曜脑子里划过很多画面,可最终都如年幼时见到的尘灰堙灭。

上辈子千辛万苦考入公务员,进入体制内,勤勤恳恳,辛辛苦苦从镇上科员一路走到了市里,结果在上班的那一天猝死。

这辈子一睁眼在人多地少的老谢家,承蒙她生来有宿慧,得了谢老二的青眼,力排众议。

不惜分家供她读书考取功名,金榜题名时,她真的以为,一家子被压了大半生的脊梁骨终于可以抬起来!

可如今,金銮殿狠狠打了她一个巴掌,多可笑。

便是从开国数起,也从未见过状元郎去往下州,下县,做九品的县丞!

她自认文韬武略,从不逊色于人。

寒冬酷暑,鸡鸣声起,便伏案读书。

仿佛四肢百骸处起了猩红火点,见风而长,烧得她头昏脑涨,天地昏暗。

垂头,拱手,她接了圣旨,磕头谢恩。

“微臣,接旨。”

“曜儿,曜儿!”一双骨节粗大的,并不厚实的手在谢灵曜眼前摆了摆。

将她从那仿佛十分遥远的记忆中破开一道天光,拉扯了回来。

繁华的盛京城,金銮殿瞬间如光点破散,如今她身在赴任的路上。

天色已晚,投宿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的一处残破庙观。

“阿娘。”

眼前的妇人面容枯黄,一身简单的粗布裙,却洗的干净,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她手里端着一碗撕好的,金灿灿的鸡肉。

“盯着个坡屋檐看半天,叫你几声都听不见。你阿爹和阿爷去打的野鸡肉,你喜欢口味重一点的,娘烤的时候还涂了一层青椒酱,快些吃。”

周氏极擅长制酱,手艺高超,便是县镇酒楼也比不上她。

“诶,来了。”

在谢灵曜撒娇下,周氏才勉强愿意跟着分食一碗肉。

吃完后一抹嘴,周氏气冲冲地把刚躺下要歇息的谢三给拉起来,“睡啥睡,一天天吃了饭就睡,给老娘把碗收拾了!”

夫妇俩打打闹闹去外头小溪边,一人打水,一人洗碗。

吃饱的弟妹躺在草席上睡着了,身材瘦小,佝偻着背的谢老二缩在篝火旁抽着叶子烟。

谢灵曜坐过去,挨着他坐下,“阿爷,明日过了这座山,我们就到了白沙县了。”

“乖儿,来这,你可会不甘心?”老人凹陷下去的眼眶,看着十分深邃。

暖黄的篝火映在遍布纵横的漆黑脸庞跳动,仿佛一眼看清谢灵曜心里所有想法。

丧妻后,凭一己之力,拉扯了三子两女的谢老二并不高大,反而十分瘦小。

幼时,昔日和睦的妯娌叔伯在谢老二打算送她去读书时,反脸闹翻了天。

他便用常年在地理劳作的手紧紧护着怀中的娇儿,布满伤痕的大掌遮住了稚童的眼。

一句句粗俗轻蔑的话从她耳朵里贯入。

她的阿娘周氏,如同一个战斗的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幼崽,扒开缩在一旁不吭声的丈夫,嘴里不停叫骂。

“丫头怎么了?你家佑祖如今也快十岁了,懒的撒尿都要别人给他脱裤子!一辈子没出息的命!”

“你个泼妇,你诅咒我儿?”

瞬间像是点燃了火药,你扯我头发,我抓你衣裳。

只有周氏的丈夫,谢三怯怯懦懦,无措地在旁边摆手,声如蚊蝇。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他瘦削的身体浑身颤抖,哀求道,“爹,曜儿不去上学了,不去了,不过是个丫头——”

傍晚时分,昏红的光霞透过窄小的窗棱,落在黄泥筑的土墙上。

打架拉扯的人影投在黄土墙上的红色光幕中,像极了被人吊着脖子的皮影戏,堙尘在光影下飞舞。

那是七岁的谢灵曜透过祖父手掌缝隙,在一片混乱中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因为,这意味着她终于可以不用如寻常农家女子一样,在家做丫鬟,长大了就嫁人。

她想,她一定不要做那缥缈的尘灰,风一吹就没了!

“我知晓你并不甘心,换了谁,都不甘愿。”谢老二捡起一根干燥的柴火,添进篝火里,火势越旺。

沧州只是下州,她赴任的白沙县是沧州里的最南边,气候恶劣,路远难行,是沧州里最穷,最偏,人迹最稀少的小县。

不说直接进入中央,最起码作为这一届的状元郎,也不该去这么个地偏人少灾多的苦地方。

白沙县县丞。

她拼命挣扎了大半生的命运。

她寒窗苦读十四年的命。

勉力支撑她读书的一大家子,熬坏的身子,花白的头发。

就在那些人轻飘飘的三言两语中,落下尘埃。

“当年你祖爷爷考上秀才,因得罪了贵人,被人轻飘飘一句话毁了容貌,无法科举,带着一肚子知识,最终也只能一辈子地里刨食,照样养活了一家老小。”

“如今血脉延续,咱们家出了你,又何尝不是圆了你祖爷爷的愿呢?若是当时他未曾弯腰,谢家血脉就此断绝,又哪来的子孙会在经年后,在金銮殿大放异彩呢?”

“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命啊,既在贵人三言两语里,却也在自己手里,全看自己如何想了。”

当年祖爷爷的事迹在每一个谢灵曜情绪低落的夜晚,都会被阿爷拿来反复咀嚼。

村里的人看不起祖爷爷,这其中既有对祖爷爷秀才身份的嫉妒,却也有对祖爷爷读了半辈子书还比不上别人一句话的轻蔑。

“莫要太清高,钻了牛角尖。”

谢灵曜时常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当年清高地拒绝了官僚子弟的拉拢作弊,却又能面对村民几十年如一日的嘲笑无动于衷,默默无闻。

谢三夫妇回来后,谢三起锅烧水,周氏顺便在篝火下埋了几个红薯。

“明日就到白沙了,今晚可都要好好沐浴,换身干净衣裳,咱们可不能给乖儿拖后腿,这世人不都说什么——什么罗衣,敬人啊。”

“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谢家小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拉长了声音,“娘,你是不是埋红薯了。”

“娘,咱家要养小狗了吗?”谢家小妹睡在草席上,眼睛都不睁开,软着声音撒娇。

“养狗养狗,你看你老娘累的像不像狗?赶紧起来,和你哥哥下水盆搓身子去!”

翌日,太阳尚未完全晒干露水,一家六口人穿着自己最新最好的衣裳,走出最后一道山口,终于来到了白沙县。

一家子看着这所谓的县,连初次看海的兴奋都被残酷现实冲淡了许多。

说是县,却还比不上他们那的镇,谢灵曜在县里找了许久,还找了本地一个黑黢黢的小孩带路,才找到一家客栈。

暂且将家人安顿好后,谢灵曜拿上自己的敕牒和告身,边走边逛,去往县廨。

海民许是经常出海,风吹日晒,身矮却精瘦,皮肤黝黑,鼻梁高耸,男子挽起裤腿和衣袖从海边搬运着一个个木箱。

女子在各自门前晾晒海物,比起内地城镇的衣裙,这里的女子裙摆并不拖地,有的甚至穿着别具一格的裙裤。

咸湿的海风迎面拂过,大海蔚蓝壮阔,白沙柔软细腻,浅海的水清澈蓝透如蓝宝石。

此时此刻,日头正盛,金光闪烁,铺陈在蓝色大海上,随着翻滚的波浪,折射出金粼粼的波光。

这里的房屋大多破败低矮,多是木屋,茅屋,竹屋,只有极少数用的是石料。

且是易碎的石料,房屋外层有腐蚀腐化的迹象。

谢灵曜在观察此地风土,自然也有人注意到她。

一身烟青色云纱锦裙,裁剪合身,衬的身段纤秾合度,墨色乌发如绸缎亮滑,皮肤即便是在树荫下也显得格外的白。

再近距离一看,乖乖,那一双眼睛形如桃花,眼尾微翘,只对上一眼,便觉能溺死在她含情的眸光中。

更别提,那眉间一点朱砂在莹白的皮肤上如血似火,熠熠生辉,让她通体又多了些慈悲。

活脱一个悲天悯人的观音坐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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