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既明父母双亡,淑离倒不必早起拜见翁姑,只是府中还有许多陈州族老,是以也不能起得太晚。
卯正初刻夏至便在外头叫起了。
淑离被楚既明抱在怀里,男人火气旺盛,连带她也跟着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听见夏至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想逃离身上这个火炉子,但身上无甚力气,哼哼了两声,又一头扎到楚既明怀里睡过去。
楚既明早就醒了,借着稀微的晨光打量着自己怀里的人,女孩儿小巧的鼻子不满地皱了皱,听见外头的声音微微蹙了蹙眉,带着鼻音哼哼了几声,那声音猫儿一样挠在自己心上,他低下头去,亲亲淑离的额头,低声叫她:“该起了,回来再睡。”
许是因为清晨,男人原本就好听的声音更添磁性,淑离人还没醒,耳朵先醒,烦躁地想转个身,结果被楚既明牢牢按在怀里,挣扎了半晌,直把男人闹得火起,在她耳边低低道:“再闹可起不了了。”
淑离瞬间清醒,一双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醒了醒了。”
到底楚既明想着她一会儿还要拜见族老,只将她揽在怀里狠狠抱了一下,掀被起身。
淑离被他这一勒险些背过气去,扑腾着抓了他两把才算将自己解救出来。
等淑离一切都收拾好,到了正厅,几位族老并家眷已经早早便等着了。
淑离跟在楚既明身后迈过门槛,几个族老已经笑道:“明小子来了。”
楚既明抱拳拱手:“多谢各位长辈辛苦。”
淑离抬眼看了一圈儿,堂上坐着几个年长的男子,再有就是几个上了年纪的女眷,看来是这几个人的家属,倒是昨夜新房里的昭大嫂子淑离还记得,那昭大嫂子见淑离看她,对她露出个和善的笑。
茶倒不用敬,楚既明挨个给她介绍:“这位是二叔公,这是二婶。”淑离便跟着行礼。“这是四房的七叔七婶。”淑离再行礼。“这是……”团团介绍了一圈,淑离只记住了二叔公一家子,还是托了昭大嫂子的福。
昭大嫂子的男人叫楚既昭,是一个方脸的汉子,看着跟爽利的昭大嫂子一点儿都没有夫妻相。
昭大嫂子笑道:“家里人多,还有许多你都没见呢,等日后回了陈州,那才热闹呢。”
二叔公是个普通庄稼人,脸上的皱纹看着比殷老太太还深,大约因着淑离出身书香门第,便想着说几句文气的话,也好给自己侄子撑撑脸面,只是他老实了一辈子,末了只吭吭哧哧说了个:“互敬互爱,啊,互敬互爱。”
殷二婶白了他一眼,笑道:“侄媳妇你别笑话,我们都是庄稼人,说不出那些好听的话。你到了我们家,那就是我们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有个什么牙齿碰到舌头的,你只管说。”
淑离忙行礼道:“二婶说哪里话,以后少不得要您多照料。”
这位殷二婶的为人倒跟她儿媳妇挺像,不过后来淑离才知道,这位昭大嫂子是殷二婶的亲侄女,姑侄做了婆媳,两人性情又相投,直比亲母女还要好。
族老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都惦记着春耕呢,只有楚既昭两口子被二叔公留下了:“叫他给你跑个腿儿,哎,你是干大事的,咱们庄户人家别的干不了,就是一把子力气。”
楚既明弯腰扶着二叔公上马车:“您放心吧,大哥识文断字,我这里正缺个信得过的人帮我呢。”
楚既明婚前说没什么时间陪着淑离是真的,除了回门那天楚既明陪着淑离回了趟殷家,剩下的日子几乎都是淑离还没起床他便走了,晚上淑离已经睡下了他才回来。
原本淑离还想表现表现,晚上硬撑着不睡等他回来,结果脑袋在床栏上磕了两回,磕出一块青红的印子,楚既明便再不让淑离等了:“你睡你的,别等我了,我回来的时间也没个准儿,看看我媳妇儿熬得,都丑了。”
淑离大怒,好心当成驴肝肺,再等你我就是那个!
于是淑离发现她的日子跟在殷府也没什么两样,除了见不到家人。
济州的宅子不过是个临时居所,也不必花什么力气打理,倒是二丫和小花,淑离把她们叫来问话:“这府里你们一共多少人啊?”
二丫小声道:“我们四个。”
四个人,服务这么大个宅子?淑离瞪大眼睛:“那你们忙得过来?”
二丫点点头:“老爷之前都不在府里,后来要成亲,就找了好多兵大哥将家里打扫了一遍,我们四个只管打扫正院。”
这还真是把这里当旅馆了。
方氏给淑离陪送了两房家人,加上她身边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还有几个小丫头,外加崔妈妈一家,总有三十几号人。可是这三十几号也不够照顾这么大的府邸呀,淑离想了想,算了,还是按照领导的意思,光顾眼前这一块就好了。
她又问二丫:“你也知道,我们在这里待不长,要是想着赎身回去呢,就早些跟我说,我也不要你们的身价银子。”
二丫和小花忙跪着磕头:“再不回去的,家里人都没了,回去哪里有活路。”
淑离暗叹一声,果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她叫二人起身:“那她们俩呢,你把那两个叫来我问问。”
另外两个小丫头也是各有各的苦,一问就哭着磕头。淑离只好道:“留在这里也可以,只是咱们丑话要说在头里,若是有二心的,我这里是不敢用的。”
四个丫头都跪着说不敢。
淑离叫来夏至:“给她们好好起个名字,叫立春一起带着教导。”
夏至想了一回,笑道:“那就跟甘草几个一样吧,”她指着几个丫头,“川贝、茯苓、连翘、赤芍。”
立春进来,夏至便指着立春道:“这是立春姐姐,你们先跟着她学规矩。”
立夏提了水进来浇花,闻言便笑:“光一个甘草愁得她饭都吃不下,如今夫人又给了她这好些人,我看立春今年是立不了春了。”
这边淑离的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楚既明那边却不大顺利。他手里拿着几封密信,眉头紧锁。
“将军,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是一直任段家军这样发展下去,早晚咱们要受制于他。虽说征银对百姓是难了些,可这都是为了日后啊。”越清急急道。
楚既明不说话,那络腮胡子可忍不了:“姓越的,你少在这里叽叽歪歪,咱们造反是为了啥,不就是看着家里老少过不下去了?如今你怎能说出这个话来?”他顿了顿,恍然大悟道,“哦,您越先生跟我们这帮穷鬼不一样,您老人家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嘛。”
越清看都不看他,只殷切地盯着楚既明。
络腮胡子也去看楚既明:“老大……”
楚既明打断他:“行了。”他看着越清,“越先生,刘成说话不中听,但是你该知道他的意思。我不过是个走镖的出身,当日起事就是为了家里的老少爷们儿能吃一口饱饭,能不在家门口就被捉了去充役,如今我若也无端征银,与朝廷那群猪狗何异?”
越清大急:“可如今我们手头银两只够……”
楚既明道:“再撑三日,我再想想办法。”
几个人都沉默了,一日跟三日有什么区别,没有办法就是没有办法。
淑离正在灯下看一本游记,说得是某某朝一位游侠儿得了一张藏宝图,为了寻宝走南闯北,宝没寻着,倒因这些年的见识写了本游记。
她被关在内宅里无所事事,便总想着看看人家那些走过大山大河之人的脚印。
她将书倒过来,对着灯光端详。
楚既明今日回来得早,一进门便看到他的小妻子正举着本书仰着脖子不知干什么,满心的焦躁略被抚平,他伸手抽走淑离手中的书:“可是看书看得脖子酸了?”
淑离被吓了一跳,见是他回来,神秘兮兮地冲他招手:“我发现了宝藏。”
楚既明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手中的书,见是一本瞎扯的游记,哑然失笑:“怎么,这书里还有藏宝图不成?”
淑离不满地瞪他一眼:“真的,你来瞧瞧。”她拉着楚既明坐下,举起书,让他跟他一起仰着脖子看。
楚既明陪她玩了半天,道:“行了,别玩了,今日陪你一起吃饭。”
淑离好看的眉毛蹙起:“你没看出来吗?”
楚既明疑惑:“什么?”
淑离便伸手给他比划:“你看这图,像不像那个土匪寨子。”
也不知为什么,那日跑过的路牢牢刻在淑离脑子里,她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能浮现出那里的平面图。
她指给楚既明看:“你看,这里就是你遇见我的地方。”
楚既明脸色凝重起来,凑过来跟淑离一起看。淑离细白的手指又划了一条线:“我们在这里拐了好几次才拐出去。”
楚既明倒没那么深的印象,但是淑离每指一个地方,他都觉得更像一点,这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巧合让楚既明的心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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