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主逃走开始,何将军既要震慑住军心不稳的士兵,又要想办法替假公主瞒天过海。
如今,他们抵达卞城,再往北就是东宊,事情已经成功了九成九。今天见到尹修远也没出什么差错,但何将军还是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了一晚。
幸好。
尹修远没有再要求见公主,只是让人送来了一份添妆,点了一队卫兵送公主离城。
此举让何将军大为宽心,他知道,最容易出破绽的一关已经过了,只要出了卞城,那么假公主也变成真公主了。
果然,东宊人一接到公主便欢天喜地的举行了婚礼,丝毫也没有怀疑大衡国养尊处优的公主为什么会瘦骨如柴,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
和亲完满成功,东宊愿意成为大衡的属国,何将军拿到东宊返回的文书,悬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等他从东宊返回卞城,尹修远依旧在城门等他。
看到文书后,抚须长笑,大叫了一声“好!”
随后让人设宴,招待他们这些送亲的“功臣”。
何将军在宴席上喝酒吃肉,心中暗忖:李星渚这公主当得,爹不疼,舅不爱,亲娘又早死,活该,真是活该。
一不小心扯着了腰:靠,她踢我那一脚好痛。
伴随和亲完成的文书一同上京的是尹修远请求增兵的折子。
这对连襟头一次那么合拍。
皇帝接到折子立马在朝会上让大臣们统筹起来。
和亲定下来的时候大臣们就知道有此一着,但是太快了呀,我的皇上。
接着,兵部说没粮,户部说没钱,谏官说此举劳民伤财,不一而足。
也有极力促成此事的宰相谢寄一派。
至于陈韵松,他在公主出嫁后就递了辞呈。
皇帝一看,又来这招?
我刚刚把你的弟子送去和亲,你就将辞呈递上来?
谁给你的脸?
不批!
陈韵松也不再勉强,退了一步,请了病假。
他年过古稀,请病假,皇帝能不批吗?
叫太医过去也没用,谁到了七十多还能像壮年般强劲?不都得有点老人病?
筹备兵粮用了三个月。
大衡倾举国之力,向卞城输送五十万大军。
本朝建立二十余年,开国老将伤退的伤退,老死的老死,领军的多是二代。
大衡开国以来,要打仗的次数甚少,二代们都是承父荫的多,自己挣军功的少。
这次可算是抢破了头。
尹家无论嫡系旁系,多从武,少从文,入军营的比考科举的多多了。
本以为尹家会趁这次战事将自己人塞进去混军功,再创昔日宏辉。
岂料尹修远发话,自己已经升了官,还是此次远征的元帅。好事不能让尹家人都占了,也要给其他世家机会。
皇帝一听,他小舅子会做人啊,比他爹强多了!龙心大悦,当即应承下来。
尹家在军中浸淫已久,想完全避开是不可能的。
不过没关系,不做前锋,做后备就行了嘛……
去那么远攻打一个国家,要做的事多着呢,还愁找不到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
于是就有,其他二代雄赳赳气昂昂向卞城出发——这些精兵都是冲着军功去的。
也有走走停停,半路扎营——这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就在皇帝出兵期间,南方暴雨,眼看就要收成的庄稼都被淹没了。
有南方官员上书,请朝廷拨款救灾,这些帖子,还没来到京城,就被谢寄一派截下。
灾情持续恶化,直至某日,灾难陡然降临——水坝不堪重负,轰然崩塌。无情地吞噬了位于其下游的整整十三个村落。
面对灾情,朝廷非但没有派遣兵力投入救援,反而继续在灾区强行征收赋税。
还出台了一项严苛至极的“连坐”政策:即使某个村民因水灾不幸丧生,其所在村庄的其他成员也必须为其承担赋税。
一时天怒人怨,许多村民抗不交税,还有人一刀将税官的头砍下。
谢弼涯收到此消息,心如擂鼓,然后便是狂喜!
上辈子,尹修远没有积极请兵。朝中光是商量、筹备兵粮就花了一年时间。
期间也遇到了水灾,但民情也没有如今汹涌,跟朝廷派兵去攻打延陀的时间也对不上。
如今京城兵防空虚,民间又遇上大灾,让自己出师有名。
太顺利了,谢弼涯心里面清楚,这种时势可一不可再。
他找到谢寄直言现在就是攻入京城的最好时机。
谢寄也认同他的想法,“你说得对,虽然现在比我们计划的要早许多,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晚我们就轻装去德州。”
谢府其他家眷早就找借口离开京城,回到家乡,家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听到谢寄这么说,谢弼涯一愣,脱口而出:“父亲,你不留守京城吗?”
谢寄抚须道:“这次我会亲自带兵。”
谢弼涯心中一紧,恭敬道:“父亲留守后方便是,哪用得着您亲自带兵?”
谢寄见他一副至纯至孝的样子,心中对这个出色的儿子又多几分喜爱,开玩笑道:“放心,我这幅老骨头还能动得了。”
父亲年约四十,正值壮年,怎么会是老骨头呢?
谢弼涯心中有些许惶然,面上却不显,斟酌道:“我还以为您会留在京城。”
谢寄道:“如今万事俱备,我在不在京城,没什么区别。”
谢弼涯想起上辈子。
上辈子事情发展没有如今顺利,他们两父子兵分两路,谢寄留在京城斡旋,自己则去德州带兵……
又出现了,又出现了跟上一辈子不一样的情况,虽然现在的形势比上辈子要好上不少,但谢弼涯讨厌这种感觉。他心中的不安逐渐加重,有种事情越来越脱离他掌控的失控感。
接下来的事情,谢弼涯就很熟悉了:回到德州,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剑指京城。
德州距离京城不远,再加上此时能叫得出名号的将领不是去了卞城,就是在去卞城的途中。
谢家军势如竹破,仅凭十万兵马就兵临京城。
只不过主帅不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谢寄。
谢弼涯一颗炽热的心慢慢地凉了下来。
他记得上辈子他攻破京城,狗皇帝一剑杀了父亲泄愤。
后来自己帮父亲报了仇,还追封他为太上皇。
世人谁不称赞他是孝子?
夜幕降临,谢弼涯按住腰间的佩剑,走入谢寄的帐中,上辈子,他就是用这把剑,帮父亲报仇的。
谢寄解了甲,正在看京城的布防图,见谢弼涯进来,对他招招手,想要跟他讲一下明天如何进攻。
谢弼涯走近,倏地抽出佩剑,刺向他的腰间。
鲜血喷薄而出,谢寄还没来得及呼救,谢弼涯就把剑抽出,又刺了第二剑。
此时,谢寄已经讲不出完整的话了,嘴唇哆嗦着,隐约能听清一两个词:“孽子……弑父……”
谢弼涯抽出剑,往谢寄的衣摆上抹了抹,冷冷道:“我是天子,天之子,你不是我父。”
确认谢寄已经断气,谢弼涯回到自己帐中,一夜无梦。
次日,谢寄遇刺的消息在小范围传开。
众将领悲伤过后,提出隐瞒谢寄已死的消息,以免扰乱军心。
谢弼涯否决道:“我还没死呢,军心又怎么会乱?”
少帅换上主帅的战甲,振臂高呼:攻入京城,为父报仇。
只消三日,城门就破了。
往日繁华热闹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所有百姓紧闭门户,都躲了起来。
谢弼涯不让手下士兵掠夺百姓,不久以后,这座城市就是他的皇城。城里的百姓,也是他的百姓。
他要将大衡朝以最完整的状态为他所有。
谢弼涯将皇宫围了起来。
森严的皇宫,巍峨的宫门,原来只经得下十几次的撞击。
*
半个月前。
“扎营!”蜿蜒的队伍里传来一道声音。
这声指令头接尾地传了下去,士兵们停下脚步,将身上背的东西放下,开始扎营休息。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将身上的包袱重重甩在地上:“又扎营,什么时候才能到卞城?”
他旁边的士兵搭话道:“这还不好,你很想去送死吗?”
“我要上场杀敌,攒人头,拿军功。”
此言一出,他周围几个人都笑了:“你以为杀人是杀猪啊?哪有那么简单。”
“一看你就没上过战场。”
“哈哈,我刚来的时候还想当将军呢。”
那少年隐蔽的内心被戳中,忍不住问道:“现在呢?你现在不想当将军了吗?”
那个士兵说道:“我现在就想活着,不缺胳膊不缺腿的。”
他快手快脚地扎起一个账营,钻进去一躺,感叹道:“又有军粮拿,又不用卖命,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普通的士兵都觉得这支队伍消极怠工,行程缓慢。身为监军的刘侥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刘侥出身寒门,拼搏了十几年,混到了一个六品,想同流合污都找不到同流。
谁知一被任命为监军,机会就来了。
此去监军,刘侥被人好好警醒了一番。他的任务之一就是给尹家军使绊子,让他们待在后方,别抢军功。
谁知道尹家军那么好说话,还没有开始动作。他们自己就开始在路上拖延起来。
一次两次,刘侥觉得这是尹家军懂事。
三次四次,刘侥觉得尹家军胆子真大,竟然不怕延误军情。
再来几次,刘侥只想扯着尹家小将的衣领发癫:这样子别说军功了,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刘侥已经连续三晚没有合上眼睛,头发也一把一把地掉。
他只是一个小小六品,担不起延误军情那么重的罪呀!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拿着信物,来见尹家小将。
那人身材高挑,一身军装,做的是将领打扮,但刘侥一看就看出,这人是个女子,而且是近日京中的话题人物——刚刚嫁去东宊的星渚公主。
李星渚作为陈老的门生,平日行事颇为高调,刘侥曾见过她两回。
眼看两人几句话间就交接了兵权,刘侥忍不住出声道:“公主……”
星渚看他一眼,“何事?”
应了……她居然回应我了……
居然遮都不遮掩一下的吗?
刘侥吞了吞口水:“公主此时不应该在东宊吗?”
星渚道:“东宊的事,日后再说。”
星渚说得这个日后,期限大概是一千年。
星渚都不知道狗皇帝为什么要执着于东宊跟延陀那两个地方。
大衡才经历两个朝代,之前的战争使人口锐减,也就是近几年人口才慢慢上升,土地完全够用。大衡还没发展到需要战争来扩充土地的地步。
或许千年之后,人口增多,再加上选出耐寒的稻种,东宊那片土地也会变得富有价值。
但现在,大衡钱跟兵都不多,实在不是扩张的好时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