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字楼307室。
柳清漪仿佛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然而,她的意念沉入腕轮投射的、仅她可见的私密光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房间附近那枚新更换的安神晶石记录的、经过初步筛选的能量波动图谱。她精准地锁定在每晚固定时段——通常是夜深人静、林无咎独处之时——出现的一系列异常峰值。
这些峰值并非剧烈爆发,而是呈现出一种规律性的、强度远超普通灵讯器使用状态的、持续且不稳定的精神波动。它们如同黑暗中躁动不安的潮汐,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监测晶石的记录阈值下限,却又压制收敛,没有触发警报。
柳清漪将不同夜晚的异常波动图谱叠加比对。模式高度相似! 起始时间相近,波动形态雷同,持续时间也大致吻合。这绝非偶然的灵核不稳或修炼岔气,更像是一种……持续的、有目的的、却又极其危险和笨拙的尝试。
(每晚……都在尝试?直接用意念……强行冲击灵网核心?)这个推测让她眼底的探究欲如同被点燃的幽火。
源髓生物内部关于灵网接入风险的高级资料瞬间在她脑中闪过。林无咎每晚都在重复这种近乎自杀的行为?而且……似乎还没有疯掉或畸变?只是表现出一些精神消耗过度的疲惫?
这简直……不可思议!也……价值连城!
她之前只关注林无咎恐怖的战斗本能和可能的背景,但现在,一个更诱人更核心的秘密浮出水面——林无咎本身,似乎就蕴含着某种能抵抗灵网信息洪流反噬、或者拥有特殊接入方式的秘密! 这远比一把可能蕴含秘密的古剑更让她心动。
她需要更耐心,更精巧地设计,不仅要探明那把剑,更要……撬开林无咎本身这个巨大的谜团。
问道塔的研究室。
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幽蓝的仪器光芒。云湛站在操作台前,指尖在悬浮光屏上快速滑动,调取着刚刚从乙字楼回收的、被替换下来的那批“安神晶石”的原始数据流。他的动作精准、高效,如同最精密的灵械。
光屏上,代表能量波动的曲线图平稳流淌,记录着宿舍区日常的、微弱的灵核波动和生活噪音。云湛过滤着海量冗余信息。突然,他的指尖悬停!
时间戳:林无咎入住乙字楼307的当晚。
坐标:乙字楼307区域。
一段极其短暂、却异常狂暴、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原始精神力乱流! 它精准地触发了核心那层他私自嵌入的、用于捕捉极端能量事件的特殊记录层!
这股乱流……纯粹、原始、强大到令人心悸!它并非攻击性术法,更像是……某种庞大意识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强行撞入了某个浩瀚的、混乱的领域后引发的剧烈反噬!
云湛的瞳孔微微收缩,燃烧着炽热探究欲的火焰。他反复回放、分析这段独一无二的珍贵数据,指尖在光屏上勾勒出能量爆发的轨迹,计算着其瞬间峰值和衰减模式。
“强行接入灵网核心……未借助任何灵讯器调制……”他低声自语,“代价是……足以摧毁常人识海的剧烈精神反噬。”
他的目光,穿透冰冷的墙壁,仿佛落在那柄被林无咎时刻绑在腿上的青铜短剑。掌机陈玄策已确认,那柄剑,正是千年前龙玄剑尊亲手打造的蕴灵剑! 这柄剑……是钥匙?是护盾?还是……引发这一切的源头?
林无咎那非人的力量、诡异的战斗本能、以及眼前这恐怖的精神力乱流……其根源,究竟是源于她自身,还是……源于这柄蕴灵剑?是剑在影响人,还是人在驾驭剑?抑或……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更深层的联系?
这份独一无二的原始数据,此刻已安全地躺在他个人实验室的加密核心中。这正是他选择“按计划回收再利用”流程的真正目的——在后勤部门对这批废旧晶石进行无害化处理和材料回收之前,他利用权限和提前预设的接口,悄无声息地截取了其中最关键的核心记录层数据。整个过程如同一次完美的数据窃取,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学府的后勤系统和可能存在的其他监控。
然而,一次孤证,远不足以支撑结论。
“样本不足,变量过多。”云湛做出了冷静的判断。他需要更直接、更可控的观察,需要更多这样的“撞击”数据。
指尖在光屏上轻点,激活了实验室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几块与回收晶石核心记录层同源的、全新的空白晶石模块静静躺在其中。它们将是新的“眼睛”。他需要部署更多、更隐蔽的监测点,编织一张更精细的网,去捕捉那个少女和她身边那把古剑下一次可能引发的……奇迹或灾难的闪光。
此时,玄武院里。
林无咎盘膝坐在一堆发霉的卷轴旁,腿上绑着剑。意识里,林灵如同最勤奋的学者,高速扫描着墨砚刚丢过来的一本《仙古遗兵考·残卷》拓本。
墨砚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面前摊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小型“考古现场”:几块布满铜绿、纹路模糊的金属残片,几张泛黄脆弱的古拓印,还有几卷他近期从问道塔**区、某个坍塌遗迹里甚至是从黑市秘贩淘来的孤本笔记。他手里正捧着一块最关键的残片,对着悬在空中的灵光石反复比照林无咎腿上的短剑,嘴里念念有词:
“……阴钢晶……错不了!这独特的能量惰性,这魂力亲和波纹的衰减曲线……还有这星泪点淬的铸造手法!虽然被某种强大的禁制刻意掩盖了大部分灵光,扭曲了核心灵纹,但底层的特征……吻合度超过九成!”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发现稀世珍宝的狂热光芒:“无咎!你这把剑!它……它就是传说中的蕴灵剑!是归源之劫后,剑尊以秘法亲手铸造的那把!”
林无咎抬起眼,“龙玄?”
“对!龙玄剑尊!”墨砚激动地挥舞着,“史载,剑尊在归源之劫惨胜后,神魂遭受重创,境界不稳。他耗费巨大代价,寻得传说中的阴钢晶等奇物,铸造了此剑!相传,此剑能蕴养神魂,稳固灵核,甚至……可能蕴含着踏破虚空、探索星海的秘密!”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神秘感,“剑尊晚年行踪成谜,据说一直在探索各大上古遗迹和绝地,每次必携此剑!世人都猜测,他是在寻找晋升之路,或是星海坐标!可惜……后来他在平定叛乱时意外陨落,此剑也随之失踪,成为千古之谜!没想到……竟在你这里!”
(蕴灵剑……龙玄铸造……为了蕴养神魂?探索星海?)林灵的意识剧烈波动起来。他陨落……蕴灵剑流落……这千年的空白,仿佛被墨砚的话语撕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令人心悸的微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我为什么会附身在蕴灵剑里?还有,剑对我而言,除了是“家”,似乎并无特殊力量?)
林无咎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剑柄。
墨砚的兴奋点迅速转移到了另一个他近期疯狂研究的领域:“……还有这灵网!最初也是源于剑尊时代的一些零散构想和古阵法推演!但真正大规模实现,是近百年的事情!尤其是在近十年,发展速度突飞猛进!你们看这段记载!”他飞快地从那堆考古现场里抽出一本《天机异闻录·秘卷》,指着其中一页,“灵网衍化之初,信息流狂暴无序,如同混沌未开!曾有数位以神识强横著称的古修大能,自恃神魂坚固,试图不借灵讯器之壳,仅凭自身意念强行接入灵网核心,追求‘神游太虚’之境!结果……”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悚然:“赤霄真人,神识崩解,沦为只知呓语的活死人;玄冥老祖,意识被那狂暴的信息洪流彻底撕碎吞噬,魂灯瞬间熄灭;最惨的是‘千机叟’,其精神结构发生不可名状的畸变,化作一头只知吞噬的恐怖怪物,肆虐三日,造成巨大伤亡,才被联合镇压、彻底湮灭!”
(神魂俱灭,畸变怪物!)林灵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后怕,(难怪需要灵讯器!它不仅仅是钥匙,更是保护壳和翻译器!无咎,这些天……我们简直是行走在毁灭的边缘!)
出于科学家的严谨和一丝不甘,林灵尝试凝聚自己虚弱的神魂之力,小心翼翼地模拟了一次微型的“意念接入”。她的感知刚一触及那无形的、浩瀚的网络边界,立刻感到一股冰冷庞大的排斥力,如同撞上了叹息之壁!蕴灵剑的剑身微微嗡鸣,传递来一种材质本身的隔阂感——它虽是承载魂体的绝佳容器,其灵材属性和内部灵纹却完全不是为信息交互设计的“灵网接口”!林灵那点微弱的神念瞬间溃散,魂体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
林灵果断放弃,带着挫败,(根本无法构建稳固的‘神识-网络’通道。蕴灵剑……它更像一个坚固的盒子,保护着我,却隔绝了外界的信息洪流。强行冲击,无异于以卵击石,风险太大!)
然而,林无咎展现出的能力——仅凭自身那庞大、原始、未经驯服的意念,无需任何外置设备即可强行接入灵网核心——却像一道撕裂认知的惊雷,在林灵混乱的思绪中炸开,带来更多、更深的困惑和惊疑。
她对无咎的怀疑达到了顶点:
这种能力,绝非凡人甚至普通修士所能拥有!这已经超出了天赋异禀的范畴!林灵几乎可以肯定,无咎绝非正常人类!难道无咎是传说中的……器物化形?这个念头刚一浮现,立刻被林灵自己以更强烈的力度否决:不,不可能!天地灵气自末法纪便日益稀薄,器物启灵化形之术早已断绝千年,成为历史公认的绝响!无咎身上……没有那种古老灵物历经岁月沉淀的沧桑灵韵,她的气息更接近……一种纯粹的、新生的、却又蕴含着恐怖本源的……存在?
本质为何?如果她不是器物化形,那她究竟是什么?是某种从未被记录在案的新型生命体?还是来自某个失落纪元或未知维度的遗存?或者是像我一样的穿越?林灵感觉眼前笼罩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深邃。
同时,林灵对自身存在的悖论感也达到了顶峰:
我是谁?
她回想着千年前穿越成为斩厄剑灵时,那种如臂使指、磅礴力量随心而动的掌控感,仿佛那力量就是她肢体的延伸。可现在……她再次尝试,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去沟通、去引动蕴灵剑内部哪怕一丝微弱的灵性力量。……毫无反应!剑身冰冷沉寂,纹丝不动,如同死物。这种失能的感觉,与千年前的掌控感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为什么?!若我已成为蕴灵剑的剑灵,为何力量尽失?为何感觉如此陌生?这剑……仿佛只是一个冰冷的牢笼?
若我不是剑灵,只是一个……单纯的人类灵魂?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根据她刚刚查阅的《基础魂识论》和《灵源纪年简编》,在如今灵气稀薄、阴煞弥漫的环境下,纯粹的人类灵魂根本无法长久存续!它们会迅速消散于天地。
但……我现在确实没有实体!我是什么?林灵审视着自己虚无的存在。更奇怪的是……我苏醒至今,虽然虚弱,魂体却依旧稳定,并没有感觉到不可避免的衰弱!这完全违背了现有的一切魂体理论!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无咎能清晰地感知到我、直接与我进行意识对话?其他人,甚至深不可测的掌机陈玄策,似乎都对我的存在毫无察觉?这难道仅仅是因为无咎的精神力强大到足以穿透某种屏障?还是……有更深层的将我们紧密捆绑的未知联系?
这太矛盾了……太不合理了……林灵的思绪在重重迷雾和悖论的荆棘中反复冲撞,试图找到一个能解释一切的支点。历史的记载,现实的困境,千年的空白,掌机那两次被巧合打断的探查……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我遗忘了,或者……被某种力量刻意地掩盖篡改了?这千年的时光长河里,到底流淌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和无咎……我们之间……又到底有何种宿命纠缠?
她感到一种源自未知深渊的恐惧。但同时,一种属于科学家面对终极谜题时无法抑制的、近乎自毁般的强烈探究欲,也在她灵魂深处熊熊燃烧起来。答案,或许就藏在无咎那深不可测的本质之中,也或许……就藏在她自己这悖论般的存在之内。解开其中一个,或许就能照亮另一个。
林灵的意识在虚空中无声地呐喊:必须……弄清楚!不惜一切代价!
林无咎摩挲着冰冷的剑柄,仿佛在确认某种亘古不变的联系。她能感受到林灵意识深处那股近乎燃烧的、不顾一切的探究欲,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刺目火焰。
她的念头清晰简单、不容置疑:
结果?无所谓。
是人如何?非人又如何?是剑是怪物是别的什么……都行。
只要……
(你在,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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