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们的东西在马车上。啊，不是，是你们的……”塞兰丁见安东尼奥大人要和面前的这名男子离开，紧张地看了一眼车厢。

安东尼奥随意地挥挥手：“我独自前去。你们几个在车厢里等吧。”

几名侍从都表达出了委婉的反对意见：“安东尼奥大人！这不好吧？您孤身一人，万一……我们可怎么交代……”

路翊挑挑眉毛：“你们觉得我会对他做什么吗？”

“不用多说，你们就在这里不要动，这是命令。”安东尼奥沉下嗓音冷声道。

几位侍从惊恐地低下了头不再劝阻，安东尼奥大人总是笑呵呵的，但冷下脸来的时候又异常的恐怖。

安东尼奥转向路翊，又重新挂上了浅浅的笑容：“小丫头们不懂事，抱歉。请带路。”

路翊拿捏着架子，“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伸出了一只手：“冒昧了。”

安东尼奥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或许是以为路翊要握手，总之他毫无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短暂的惊讶后旋即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间欧式的宴会厅中。

“这是您的会客室？”安东尼奥好奇地询问道。

安东尼奥似乎对空间魔法并不惊讶……路翊笑呵呵地坐在了主位上，伸手示意安东尼奥随便坐下。

“不。感谢血族出借他们的会议室给我们。我的会客室或许不太适合你进入？光明女神教会的主教大人。”

安东尼奥微微弯腰：“不必如此称呼我。您可以叫我安东尼奥，或者安东尼奥先生——看在我这幅皮囊年纪不小的份上。”

路翊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沉思了几秒自己该如何应对。安东尼奥的情绪过于平和，感受了半天他也没察觉到什么，实在不太好猜。

就在短暂的安静后只听对方又问道：“不好意思，容我再询问一次。我该如何称呼您？或者说，该如何称呼您的这巨身躯？尊贵的神灵大人。”

路翊在听到这个单词的时候险些露出动摇的神态，幸好他用手撑着下巴，可以遮挡一部分表情。

在哪一步露馅的？还是说安东尼奥身上有超乎普通人的特殊能力？光明女神赐予的？

路翊缓缓地放下手，简短地说道：“叫我路翊吧。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没问题，路翊大人，”安东尼奥尊敬有加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您别怪我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要说场面话，老头子我可是很擅长的。但我想在您面前那些话语并无实质的益处，您想必平时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

“我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向您道歉。我们教会的成员塞兰丁擅自行动，此前对布莱克先生做出了无礼的举动。虽然没有亲自与这位布莱克先生见面相谈，但我猜测他的灵魂也许没有消散，此时此刻就在地下城内？”

路翊笑了笑：“如果说是的话，你们的罪恶感会降低一些吗？”

安东尼奥立马接道：“不论如何，我代表教会而来的诚意不会有丝毫减少。”

路翊沉吟了一会儿，琢磨着之后该怎么说才能符合身份。看来安东尼奥将布莱克与代行者的身份划了等号，没有把他和神灵关联起来。

也是。堂堂神灵被一个娇弱少女绑架去光明女神大本营，也太丢人……丢神的脸面了。

“作为教会的大主教，我就当作你的意思代表了女神的旨意好了。你们这次又是登门道歉，又是将布莱克的尸体送回来，我就当作这是女神释放善意的讯号了。”路翊用平淡的语气阐述道。

“当然可以这样理解。哦，还有鲁弗斯先生以及莉蒂希娅小姐的尸体。本想将他们安葬，但想到您或许还用得上，就一并带回了。”安东尼奥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头示意。

“看来当初那晚的命案现场你已经‘破案’了。”路翊没有说得太清楚，只是这么提了一句。安东尼奥很精明，虽然他的态度算得上诚恳，但路翊还是担心多说多错被对方抓到什么把柄。

“在教会总部的城市发生这样的事我很痛心，也很同情兄妹的遭遇。借由此事贵族内部已经得到了敲打与教训，希望他们两人如今一切安好。我会通知下面的人恢复他们在斯佩的合法身份……如果他们还需要的话。当然，当初在王都的事也永远不会再有人追查。”安东尼奥叹了口气后淡淡地说道，没有辩解什么。

“看来女神还挺通情达理的。”路翊笑了一下。

安东尼奥申明道：“谢谢您的夸赞。不过这些小事并非女神亲自监管，全是我们教会对于自身管理不足做出的补救。

“说到底，女神与我们人类不同，只要祂所庇护的人类没有遭遇灭顶之灾，不论是王国的发展还是人类的德行，都只是渺小的一瞬罢了。

“但是您却看起来是一位……相当亲近人类的神灵。与您的前任们完全相反。”

安东尼奥说完一长串的发言后，安静地十指交叉，放置在胸前的桌面上，看起来很平和。

“如果按你说的，那我确实比祂更亲近人类。或许因为我刚作为神灵’诞生’，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路翊并未隐瞒自己初来乍到的事实。对大部分人类来说，或许可以将地下城开放理解为沉睡已久的神灵复苏。不过在安东尼奥这样级别的神职人员眼里，他应该很清楚这个世界有几位神灵，以及前几任地下城神灵是何时消失的。

所以路翊干脆坦然地承认自己是个刚出生不久的新生神灵。就算再稚嫩起码也是“神”，和安东尼奥的上司光明女神一个级别。

“那真是一件好事。我衷心希望您能一直保持这样。如此一来，不论是教会还是斯佩王国都可以长期与地下城维持友好的关系。如果可以一直这么和平的话，未来的互利互惠也不是难事。”

安东尼奥的这句话在路翊听来比什么都美妙。

只要得到了斯佩的允许，地下城的子民就可以得到合法出入以及在斯佩内做生意的身份。他的生意将不仅仅只能靠冒险者们自来水宣传搬运，而是可以真正地在商业道路上扩张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如今的地下城聚集了不少人类，其中不乏从斯佩来的住民……别误会。他们并非叛教。只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寻找更好的出路，”路翊换了一个更轻松的坐姿，他已经逐渐掌握到了这种装模作样成游刃有余的状态，并开始熟练运用起来了，“呵呵，如果好奇，你可以去打听一下这里的一些居民以前的生活。我不会介意。”

“当然。感谢您的建议。我会去的……确实，我已经脱离了民众太久了。可能是比普通人漫长的生命让我开始感到无趣，忘记了当初被女神选中作为地面上的神灵代行者时的那份激动、喜悦。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啊。”安东尼奥摸了摸胡子，似笑非笑地感慨道。

路翊没有再接话。他估计安东尼奥的年纪至少有看上去的几倍大。不论算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是算上在地球上所经历的年头，他都远远比安东尼奥要年轻得多。

所以他不准备怪罪对方明明有能力，却对国家大部分民众生活不加以关心，只是公事公办地担任着教会主教的职责。正如安东尼奥所说的，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会消磨热情、带走人类那份宝贵的同理心。

起码他本质是善良的，在发现问题后愿意来登门解释……路翊悄悄叹了口气。只希望自己以后就算回不去原本的世界，一直在这里当神灵，也不要忘记此时此刻这份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世界的好奇心。

“稍后我会直接带走那三具棺材。说实话，现在才送来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不过好意我还是领了。”路翊抬了抬手。

有用啊，有大用！终于知道布莱克具体长什么样了。而且当初的创伤面积不大，只要再融入一些能量，或许可以直接继续用下去。路翊在心里激动地搓着手想道。

鲁弗斯的尸体也可以存着以后根据情况拿出来。至于希娅的……那具身体太弱了，一身的病，可能用了也会遭罪，还不如漂漂亮亮地下葬算了。

“抱歉路上车马耽搁了。老头子我太久没出门，一路上颠簸也不容易，请地下城神灵大人宽恕。”

路翊看了一眼安东尼奥丝毫没有愧意的脸笑道：“我没见过你这么健康的老头子。”

安东尼奥被戳穿了也依旧笑呵呵的：“作为赔礼，我有一个提议。”

路翊点点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正好，为了见证光明女神教会与地下城的友好关系，能否允许我们留下一位教会的要员驻扎？她不会探查什么情报，只需定期回斯佩汇报一次。地下城的众位不需要当她是客人，驻扎期间可以随意使唤她，做粗活儿苦力都可以。”

路翊“嗯”了一声：“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了。她看起来年轻又柔弱，就算使唤她，真的派得上什么用处吗？”

“呵呵，塞兰丁还是有她的优点的。缺点是性格有些骄纵，在批评教育后也改了不少。相信之后在普通人群中生活一阵子，一定会进一步改善吧。”安东尼奥哈哈笑了起来。

对于安东尼奥要留一个人的提议路翊并不觉得冒犯。摊开来直接说要往自己这里放个人……还是个感觉不太机灵的人，总比暗搓搓地派人来打探情报来得好。

主要是路翊自认为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压根就没有想要侵略的念头，就算塞兰丁在这住到老死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过他总觉得安东尼奥是看出来自己是个并无戾气的神灵，所以大胆地把塞兰丁这个问题儿童扔过来参加训练营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塞兰丁说的。那嚣张跋扈的小姑娘今天看起来就像丢了魂儿，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恐惧表情。地下城难道在她心目中就那么差劲吗？

“……也好。如果这样能让光明女神教会安心的话，我没问题。到时候她可能会吃点苦头就是了。具体会让她做什么……就让拿回身体后的布莱克告诉塞兰丁小姐吧。”路翊勾起嘴角笑了笑，对这个结果貌似很满意。

“感谢您的慈悲。光明女神教会会记得这份善意。今后您的子民们都可以自由来往于斯佩做生意，不会遭到贵族和王室的质疑与阻拦。”

安东尼奥站起身来，鞠躬行了一礼。路翊只是点了下脑袋，结束了这段秘密的对话。

地下城总驿站。

塞兰丁和几位侍从站在马车旁边，她们都是富人家的孩子，很少在一股异味的马棚里停留这么久。但任马棚的姑娘怎么劝说，都坚决不肯让开一步，说要等安东尼奥大人回来。

“塞兰丁。”

“哇……！”

安东尼奥和蔼可亲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塞兰丁被吓得仿佛一只炸毛的猫，发出了不得体的尖叫声。

“下午好，又见面了，塞兰丁小姐。”

大马车车厢的门从内向外打开，塞兰丁和侍从们紧张地转身发现安东尼奥大人和刚才的长黑发男人正坐在车厢内，场面仿佛刚刚一直在里面谈话没有离开过似的自然。而本应该在马车车厢内的棺材却不翼而飞了。

“我一直看着的！怎么会不见了？”塞兰丁心里一慌，无措地看向车厢内。

“不要担心。是我拿走了。你们的护送任务算是圆满完成。”路翊声音里带着笑意说道。

车厢外的几人终于松了口气，吊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紧接着路翊又对塞兰丁开口说道：“接下来你要开始你的第二个长期任务了。安东尼奥先生刚刚告诉我，你会被留下来。他们则会在明天一早启程返回王都。如果有什么要托口信捎回家的，可以今天告诉他。”

塞兰丁“诶”了一声，随即就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还给了她半天时间说遗言吗……

虽然已经预想到了会被当作诚意送给地下城，但真的迎来了这样的现实，她果然还是没做好心理准备，一瞬间眼泪就涌出来了。

安东尼奥无奈地叹了口气：“塞兰丁。你好歹也成年了，怎么这么容易就掉眼泪了？这可不像教会要员该有的样子。”

虽然没有提前沟通过，不过路翊和安东尼奥在“故意把事态说得严重吓唬塞兰丁”这一点上却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对、对不起……我这就……”塞拉丁狼狈地猛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慌乱中完全没看出车厢里的路翊和安东尼奥从刚才起脸上就一直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里完全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