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弗斯一边听路翊从慕斯讲到冰皮月饼，期间默默地帮忙开了两瓶酒，吃完了一盘烤串，又追加了一份香辛料豆腐配面。
路翊讲的许多事物他都听得一知半解，只能大概描绘出来一个形象，但弄不懂原理。
光是“插电源”这个概念就让他琢磨了半天。斯佩某些大城市确实也有水力发电的设置，但那和路翊所说的设备相去甚远。
“可惜我理化学得真的很一般……就算成绩不差，但让我从头开始搞发明实验真的做不出来啊！”路翊捧着脸抱怨道，声音闷闷的，“我就只会根据已有资源做点食物和土特产！网络小说里的穿越主角未免也太厉害了，落到自己身上才发现普通人根本做不到啊……”
和小说有什么关系？“穿越”又是什么东西……
鲁弗斯感觉自己听不懂的词语越来越多了。
“路翊，你的语速比平时快好多，我有点跟不上了。”鲁弗斯抱歉道。
“恩？有吗？”
鲁弗斯狐疑地抬头看向路翊，仔细观察他的表情。除了眼睛比平时的大小缩水了一半，一直保持着半眯的状态，路翊表现得和平时没有区别。
“你该不会是醉了吧？”鲁弗斯担忧道。
“怎么可能。我说话的逻辑很清晰吧？你见过醉汉能这样说话的吗？”路翊挑了挑眉毛看向鲁弗斯。
“……也是。”鲁弗斯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被路翊说服了，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水力发电我也可以试试，远处不是有条小河吗？还有热气球，可以让矮人们试试看。我很惊讶你们这里竟然没有飞空艇之类的，魔幻作品里明明经常出现。”
路翊继续源源不断地说着原本憋在心里独自咀嚼的那些计划。理论上很多单词他都不能说出口的，但喝完酒后他心情很畅快，整个人犹如浮在云端，话匣子打开了后心里的想法就噼里啪啦地涌了出来。
按照大部分人的说法来判断，他已经“上头”了。不过路翊喝多了也不会面色通红口齿不清，甚至说话比平时还要流利，这让大部分人根本察觉不出他喝多了——直到他“扑通”一声直接躺倒。
在某种程度上，这是比一喝多就症状显著的人更麻烦的类型。
鲁弗斯总觉得路翊的情绪反常，比平时的他亢奋很多，不过几次确认后都得到了“你看我像有事吗？”的答复，而且隐约有被质疑时不爽的语气，搞得鲁弗斯不好意思再反复询问了。
第四次过来开酒的暗精灵服务生看着鲁弗斯耐心地看着路翊，时不时惊叹，时不时点头回应的认真模样，忍不住在心里暗暗佩服：多么好的倾听者啊，竟然听路翊先生说了几个小时都没走神，而且一副真的很感兴趣的模样！
“路翊先生，这是阿萨迈特先生留下的最后一瓶给您的库存了。如果还需要更多，就只能给两位上麦酒代替了。”
“阿萨迈特？”鲁弗斯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就是德拉库尔先生。”
得到了暗精灵的解释，鲁弗斯才将这个姓和那位刚才还委屈巴巴的血族结合起来。
阿萨迈特听起来是个很有气势的姓氏。一直表现的有些外强中干的德拉库尔和它放在一起时也变得伟岸了不少。
鲁弗斯好笑地想，也许就是因为路翊总和自己抱怨德拉库尔多么不靠谱，还是个小孩儿，所以自己的固有印象也逐渐被影响了。在大部分人眼中他依旧是位优雅得体的成熟血族。
“其实我觉得差不多了……”
鲁弗斯话说到一半，被路翊抬手阻止：“还好。我还好。”
“好吧。你今天心情还真是好。”鲁弗斯笑了笑，没有细想，顺着路翊的话让暗精灵再去拿一扎麦酒来。
单从成本上来算，地下城的麦酒不比葡萄酒便宜。地下四层的葡萄园可以提供原材料，矮人们擅长酿酒，制造成本并不高。反倒是麦酒要靠进货，地下城可种不出麦子来。
很快凉凉的麦酒被装在玻璃杯里送到桌边。
餐厅里吃晚饭的人几乎没了，留下的只有零散几桌喝酒聊天的客人。暗精灵们已经开始提前打扫准备，等深夜班的时候只会留下几个值班的员工，深夜菜单以外的食物也不再供应。鲁弗斯趁这个机会又要了一份蛋包饭配辣酱。
酒液滑进喉咙，路翊用与外表背道而驰的豪爽架势长长“呼”了一声，“乒”地放下酒杯，用手捏了捏太阳穴，缓解轻微的头痛。
他面前的鲁弗斯变得有些模糊，只能看到脸上方那显眼的红色的短发和从领口露出的脖颈周遭的皮肤。
“之前就想说了……你虽然日常冒险风吹日晒的，但是肤色却完全不黑嘛。”路翊头靠着胳膊撑在桌上，一副不解的语气感慨道。
“啊，这应该是遗传吧。我母亲在我记忆里肤色就是偏向麦色的。但北境的人肤色天生就白。我和希娅或许在这一点上遗传了那个男人，”鲁弗斯回忆着说道，“我曾有一次在盛夏去南方，虽然没走到南海岸线那边，但也晒得够呛，当时整个人都红了，像只熟了的虾。”
“真的？哈哈，好难想象……”路翊被鲁弗斯说法逗笑了。
头发是红的，皮肤也红了，那确实整个人都红了。
“应该是晒伤了，后来甚至有些脱皮，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变深了两个度。但是过了没几个月肤色就又变回原样了。很可惜。我以前有在城市里见过南大陆来做生意的人，他们的肤色看起来使人很有男人气概。看来我无法拥有了。”鲁弗斯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遗憾。
“你现在还不够有吗？看看你胳膊和腹部的肌肉。”路翊嘟囔了一句。
鲁弗斯顿了顿，支吾了一声后才开口：“你……你怎么知道？胳膊也就算了，肚子我可没特意露出来过……我不是喜欢炫耀肌肉的类型。”
鲁弗斯描述的这类人在冒险者中不算少见。在锻炼的时候被人称赞上一句“小哥你很结实啊”，就会兴致勃勃地脱下上衣赤膊展示自己的锻炼成果，也算是斯佩某些男性冒险者之间流行的交流形式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接受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贵族教育”，鲁弗斯总觉得那有些令人尴尬，每次只会笑着感谢别人的称赞，然后转头继续练自己的。
“我看过你尸体啊。”
鲁弗斯下意识瞥了瞥四周，还好没有冒险者坐在附近，听不到他们诡异的谈话内容。
他哭笑不得道：“好吧，我被你的理由说服了。你确实可以做到。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尽量别看，那样子肯定不太好看。”
“好看的。”
路翊诚挚地认真说道，随后晃了晃杯子，伸直了胳膊和鲁弗斯碰了一下。
因为手部不稳的晃动有些麦酒洒了出来。鲁弗斯短促地“啊”了一声，就听到路翊迅速找补道：“呃，这酒杯真重。拿不动。”
“可是那杯已经喝了一半了……”鲁弗斯越说声音越低。虽然在他心目中路翊确实缺失了一些□□锻炼，但也不至于柔弱到玻璃杯都握不动的程度。
他这才再次怀疑路翊是不是喝多了，至少喝得太快了，这样是最容易醉的。
在他说出来之前，路翊已经把手里的那杯干了。
鲁弗斯看到对方投来了视线，微微皱起的眉毛似乎在无声地抱怨“你怎么不喝”。
很难拒绝。
鲁弗斯在心里简短地判断道，爽快地把自己那杯也一饮而尽。
随后他察觉到路翊的眉头又一次纠结地挤在一起，随后又招呼服务生来续杯。鲁弗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路翊可能是很认真地在和自己比试酒量……而且意外地很不服输。
正当他想要主动认输叫停，只听到路翊叹了口气，突然伤感的倾诉吸引走了鲁弗斯的注意力：“哎。虽然知道回不去了，但偶尔还是会有点想家。”
鲁弗斯“唔”了一声。他擅长倾听并给出回应，但对于无解的问题，他不擅长安慰，总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干巴巴的。
路翊并不在意鲁弗斯有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念叨了下去：“也不只是想家。其实以前一年也就回一次家的。只是每次和地下城的各位在白天相处闹腾过一番后，深夜回到房间里，看着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住处睡熟了，就觉得有些无聊。
“无聊之余又有点心慌。就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是说当前没有能做的事情，只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很迷茫……嗯？嗯……大概就是那样。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地下城如今有这么多人，正变得越来越繁盛，吃喝不愁。劳蕾尔他们也都像傻瓜一样信任着我。这样的生活应该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要快乐。”
路翊含糊地说着，感觉大脑乱成了一团，很难清晰地描述出自己的想法。
他确实喝得太快了。非人的身份让他的治愈能力很快，其中当然也包含代谢酒精。宿醉可能会有些困难，但是这么快地把酒当水一样喝还是可以让路翊在短时间内头晕目眩的。
这好像还是他来异世界后第一次这么放纵地喝酒。刚来的时候他出门都小心翼翼，而且没钱，哪敢这么奢侈地海喝一顿。后来单纯是觉得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不如喝柠檬红茶和史莱姆奶茶来得快乐。
鲁弗斯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因为偶尔会觉得孤独呢？”
“……”
路翊张了张嘴，用已经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可能是有点。
见路翊放空地看着前方，鲁弗斯笨拙地安慰着：“其实我有时候也会这样。在冒险的途中，守夜的时候就那样盯着篝火发呆。我经常畅想着’等回家就能看到微笑的希娅’、’以后等希娅病好了要和她过怎样的生活’，以此来熬过那样的时间。但有时候也会寂寞地想到希娅迟早会独立，会有她自己的生活和家庭，到时候最亲密的人就不是我了。
“到时候我生活的意义又会是什么？”
鲁弗斯自问后很快弯起嘴角和眼睛笑了：“你也劝我要找点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一开始只想能辅助你好好完成工作已经是一种目标了。还有就在刚刚，我发现了另一件有意义的事——你讲述的那些有趣的、异想天开的想法，以后都会被尝试着实现吧？我想在一旁见证。如果以后天上真的出现了漂浮的交通工具，我可以得意地和售票员说，’这是我朋友的点子’。”
路翊乐了：“……最后一句有点假，一点都不像你的人设。”
“路翊先生，鲁弗斯先生，加点地食物和麦酒来了哦。”
暗精灵将蛋包饭摆在鲁弗斯面前，虽然知道两位不是普通客人但还是按照流程亲切地询问：“请问需要用酱汁画什么图案吗？”
“不用了，谢谢。”鲁弗斯取过了服务员手里的辣酱瓶子，简单粗暴地往饭上糊了个S形，就算完事了。
路翊头昏昏沉沉的，他端起刚上的麦酒想要喝上一口用冰凉的温度让头脑清醒一下。但是一口下去他只觉得全身包括胃都变得沉甸甸的。
说了一会儿话，鲁弗斯似乎又有动力吃饭了。他抿了口麦酒后就拿起勺子开始认真地将香辛料与盐糖制作成的酱汁均匀涂抹在蛋皮上。
路翊看着看着，只觉得眼前发黑，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托着脸颊的手掌上，把漂亮的脸蛋硬生生挤出了一坨肉。
他昏睡过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鲁弗斯确实很能喝。而且也一如既往地很能吃。
随后“碰”的一声，路翊直接趴倒在了桌子上，陷入了安稳的睡眠。
他半分钟前还在说话，突然就这个样子，把鲁弗斯惊得差掉掉了手里的勺子，以为路翊被谁突然袭击了。
伸手去摇了摇，又试探地感应了一下对方的鼻息，鲁弗斯这才确定路翊只是睡过去了。
服务员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匆匆赶来，惊讶地掩嘴感叹道：“哇，路翊先生睡着了？还是喝多了？我第一次见到睡觉的路翊先生，好神奇。我以为他根本不需要睡眠呢！”
这猜测倒也没错……鲁弗斯清了清嗓子，为了路翊的面子着想，果断道：“睡着了。他最近熬夜太多，太困了。”
“原来如此。确实，路翊先生除了特意来品尝甜品的时候以外，在地下城里总是来去匆匆呢。”服务员笑了笑，说着要收掉路翊面前的酒杯。
“等等，不要浪费。”鲁弗斯急忙阻止。他看不下去浪费食物的习惯，于是直接拿过路翊那杯“吨吨”地一饮而尽。
“哇哦，酒量可真厉害。不过鲁弗斯先生，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别收走的，不用这么着急啊。”服务员干笑了一声。
“唔，我着急走。路翊在这里睡着也不是回事儿。我得送他回家……呃，你知道他住哪吗？”鲁弗斯正准备用同样的方式把自己的麦酒干掉，突然想起了一个他好奇已久的问题。
“我们有留给路翊先生一间长期使用的客房，就在二楼。不过不知道钥匙现在是否在他身上？我们没有备用的，”服务员纠结道，“至于路翊先生的住宅，这还真是难倒我了。不光我，就连更熟悉他的梅丽店长、达斯夫妻他们都完全不知道呢……”
“好吧。我翻翻他身上有没有客房钥匙，试着问问他住址。”鲁弗斯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路翊还有一点意识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只要还能使用空间魔法，下一秒就可以出现在某个房间里，压根不需要钥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