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了很久心情，路翊终于从刚刚的心态中脱离出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发出清亮的“啪啪”声，长出一口气。

他不觉得鲁弗斯对目前的状况有清晰的认识。虽然怎么看这都不像是普通男性友人之间的氛围，但或许鲁弗斯根本没想太多。不然以他的个性，一定会明明白白地表达心意。

大概也就只是比普通朋友多出那么一点点好意，想要接近但没有别的意思的程度吧……当人们了解了彼此的秘密后，总是会觉得自己和对方的关系与其他人不太一样，这很正常。

路翊飞快地想着，也许也和这一个月以来的朝夕相处也有关系。由于“助理”工作性质，他们几乎天天都待在一起，而这样的情况是他亲手促成的。

他一开始只是想有个人能和自己一起行动，让每天的日子不那么寂寞无聊。但这个人并非谁都可以。地下城的子民不行，外面大街上随便找来的某个人也不行。恰好在那个时间点来到了地下城的鲁弗斯却是令人满意的完美人选。

“难道说，我在救他和莉蒂希娅时就已经动机不纯了吗……？不不、我真的真的是出于报恩和友情才伸出援手的啊——”

路翊捏着下巴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起来。

不过在那之后让鲁弗斯担任助理工作这一行径有自己当时都没意识到的私心，这一点确实无法反驳……

路翊走到床前，脱到只剩打底的里衣和短裤，用随身的纯水打湿毛巾胡乱擦了两把脸，在鬓角的卷发还湿漉漉的状态就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他又一次回忆起用斐的身份和鲁弗斯在野外驻扎过夜的那晚。当时他就有过一种想要抱住对方感受体温的冲动，但后来被自己及时遏制了。因为鲁弗斯当时毫无防备地和他紧贴在一起睡觉，对于肢体接触也毫无顾忌，这反复提醒了路翊对方是一名纯正的直男。

而最近鲁弗斯的态度确实变了，但仔细想想，那是和路翊的“本体”重逢之后的事。就算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萌芽，出发点大概率也是那个漂亮到可以被当成女性的脸蛋……以前对着布莱克和斐时，鲁弗斯的态度可是比钢筋还直。

反正直男的欣赏八成是“叶公好龙”啦。真的脱了裤子展示出男性的一面时，那枚漂亮精致的泡泡就会“啪”地幻灭了。

以前学生时代就有过……

路翊叹了口气，他很不想再次体验到这种极致的尴尬，只能在心里祈祷鲁弗斯能够早日调理好心态，不要急冲冲地捅破这层大概率是虚假的窗户纸。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路翊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子，心情复杂地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放空心绪——总之先睡一觉再说。

……

翌日八点。

路翊被毫无遮光功能的窗帘外渗透进来的明亮日光照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附近没有建筑物和大树遮挡，外加上雪的反射，这里的阳光异常刺眼。

路翊之前就在奇怪了，这里虽然遵循着北冷南热、四季变换的道理，让他一度认为这个世界也有赤道和星球公转自转，但东西南北的城市却没有明显的入夜天亮时间差异，询问下来似乎哪里都差不多是同一时间。

有时候感觉这异世界和设定着玩儿似的……话说，鲁弗斯今天没来叫我啊。

路翊揉了揉眼睛，刚在心里这么想着，敲门声就仿佛有感应一般响起。

“你起来了吗？路翊。”

路翊通过鲁弗斯的叫法猜到门外的他独自一人，没有和奥克在一起。不然他就叫自己布莱克了。

“一秒钟前刚醒。”路翊还记得今天要去雪山看看的，不知道路上要花多久，能否当天回来。

“我吵醒你了？”鲁弗斯抱歉道。

“不是不是，我是真的在你敲门前一秒自然醒了。”路翊艰难地解释着，他匆匆从床上起来，正在快速穿着衣服。

路翊套上衣服后，再次打湿还未完全干的毛巾，糊了把脸。照着金属盆的底部，他看到反光里自己乱糟糟的卷翘头发，本来想好好整理一番，但转念一想自己不如就保持这样有些邋遢的、和原本的身体截然相反的形象……

要不干脆留点胡渣？

路翊捏了捏自己光滑的下巴，有些纠结。

“我刚刚去广场空地晨练时正好遇到了也来锻炼的特丽尔女士。她听说我们要去’女神脚下’朝圣，主动表示可以，但要在他们的陪伴下一起，避免路上遇袭演变成、呃、不同种族之间的纠纷。听说坐猛犸象过去路上顺利的话要三小时。今天天气正好不错，没有下暴雪……如果马上出发，还能在天黑前赶回来吃晚饭。”鲁弗斯隔着门仔细解释说明道。他在这段时间高强度的奥克语锻炼下突飞猛进，刚刚和特丽尔单独交流虽然磕磕绊绊还夹杂着肢体动作，但成功地理解了彼此的需求。这对初学者来说已经是令人啧啧称奇的成果了。

只听门里不断传来细小的声响，大概是路翊正在换衣服穿鞋，鲁弗斯没有催促，等了十几秒。

比他想象地更快的，门“咔哒”一声卸了锁，向内拉开，头发乱糟糟的布莱克——路翊出现在门后面，神情雀跃兴奋得就和前几天看到冰封湖一样欢快：“可以坐猛犸象！？”

“啊……嗯。特丽尔女士是这么说的。”鲁弗斯愣了一秒后快速回答道。扑通地，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胸口被紧紧地攥紧后又舒展开的奇妙感受。

“昨天族长可没说他们大部落有猛犸象可以外借。真是意外的惊喜。”路翊哇了一声。高耸入云的神秘雪山，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永不融化的皑皑白雪，现在交通工具从常见的马匹换成了全身长毛的猛犸象，这可真的很符合他印象里奇妙作品里的北境形象。

“你今天头发是不是有点乱？也没那么着急，你慢慢来。”鲁弗斯含糊道。

“哦，这个无所谓吧，”路翊露出一个“这有什么”的随意笑容，“我其实本来就不是很在意形象啦。平时挺邋遢的。”

鲁弗斯“唔”了一声，认真说道：“你房间和睡觉的姿势看起来确实挺没有形象的。但是只要在外人面前露面，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整理头发和衣服，不想丢自己的面子……不好意思，我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像是在催你。其实只是因为我能够用奥克语独立和他们沟通，所以有点开心。”

他似乎误会路翊在自己的催促下着急出门，抱歉地笑了一下，伸出手帮路翊压了压两侧翘上天的卷毛。

手感软软弹弹的，像羊毛卷……鲁弗斯的手心有点微微发热。他忍不住一下子在脑海里联想到了路翊本人的头发，光滑如光泽面料的直发摸起来一定是截然不同的手感。

“啊啊我自己、我自己来。你先去回复特丽尔女士吧！这样效率比较高。”路翊表面淡然地回复道，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的内心禁不住大喊起来：怎么起反效果了！而且，怎么会有人对正在处于微妙氛围的对象直接动手理头发？莫非……鲁弗斯是那种深藏不露的类型？

“我知道了。那你不要着急，我们会在北广场附近等你的。”

路翊语塞地看着鲁弗斯很听劝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几秒钟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好吧。他只是单纯想到就上手了……直男这令人痛恨的距离感真是糟糕。

路翊叹了口气，动作近乎暴力地将自己的头发整理得和平时一样规矩听话，抽空把身上穿的比平时随意的衣服也再次整理了一次，这才出发。

“早上好啊，小只的人类先生。听说你要和特丽尔坐猛犸象去山脚朝拜？真好啊，我们平时轻易都不能乘坐猛犸象呢。”

路翊在走向北广场的路上得到了不少类似的善意打招呼声。

这些奥克经过昨天一晚上远远的观察，今天从族长那里了解到食堂那些新增的食物、以及指南针等有趣的玩意都是这名人类带来的，终于愿意尝试和他打招呼了。

他们将鲁弗斯称为“红色的人类先生”，路翊的代号则变成了这样。

我在人类里根本一点也不小，一米八……三！超出斯佩男性平均身高了。有三公分左右是捏布莱克身体时额外加的。但路翊确信只要能加上，那就是他自己的没错。

但是不能和平均身高超过两米的种族解释这个。路翊扯了扯嘴角：“早上好。你们可以叫我布莱克。”

“哦，布莱克，你好。”

“布莱克，你昨天带来的那种口感沙沙的果子很饱腹，就是没什么味道，也没有嚼劲。”

路翊一边走路一边和热情围上来的奥克们闲聊：“暗芋本身没味道，你们要加点盐煮烤才好吃。另外它就是那样的口感，你们不能要求暗芋和牛肉或者干掉的面包一样有嚼劲吧……”

见布莱克很好说话，而且奥克语真的和传闻中一样流利，奥克们兴奋地围着他继续吵闹，一路聊着天将他拥簇到了北广场。

“猛犸象饲养场就在那边！”

奥克们亲切地朝远处指了指，路翊一眼就看到了北广场西角的巨大生物。特丽尔正和另一名高大的男性奥克一起牵着两头猛犸象走来。

鲁弗斯走在不远处，不住地感慨抬头看向这两只庞然大物。不同于还在其他奇幻作品和网络见识过类似生物的路翊，他压根没听说过这样的生物。得知北方种族有用它代步的习惯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此时亲眼目睹的冲击力相当大。

猛犸象的大小和普通的象差不多，但斯佩本身就没有类似象的生物——至少路翊和附近的冒险者们没听说过。路翊倾向于即便这个世界上有象，也不生活在北大陆。

长而弯曲仿佛两道滑梯的白色牙齿和路翊的想象一致。不过他们的皮毛是银灰色的，不是路翊以为的深棕色。那远看可能会融入进冰雪之中的长毛垂顺着覆盖全身，让人一时间找不到它们的眼睛和关节都在哪里。凑近了看就会发现它们的长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光滑，相反有一种毛躁的触感。

“这孩子叫嘟嘟。这只叫呦呦。”特丽尔在并排的两只象之间站立，自豪地拍着他们长鼻子大声介绍道。

和庞大的外表相反，他们有着可爱简短的名字。听到被呼唤，他们蹬了蹬粗壮的后腿，卷起鼻子又伸直作为回应。

“好可爱。”路翊忍不住夸奖道。

鲁弗斯不知何时走到了路翊一旁，也跟着点头：“头一次知道，这么大的生物，可以这么温顺。”

“在野外遇到可千万不要靠近。非驯养成功的猛犸象发起疯来可是会横冲直撞的！”男性奥克连忙提醒道。

路翊好奇道：“会吃人吗？”

“那倒不会。猛犸象基本不吃肉。他们会吃枯树枝、树皮、干巴巴的灌木丛和白色的草。它们的食量很大，不吃饱就会发疯撞破栅栏，养两三头已经是极限了，否则每天全部落上下都要出动去给它们找食物，根本没时间做别的了。”特丽尔叹了口气。

“这么珍稀的代步工具借给我们两头真的好吗？”路翊惊讶道。

“如果是要去瞻仰雪山，我觉得这是值得的。况且我会同行，不用担心！别看我比男性奥克体型小一些，我可是目前部落里最厉害的。能独自对付两头耶提完胜。”特丽尔拍了拍胸脯。

路翊抬头仰视魁梧的特丽尔，被她的影子笼罩着，干笑着点点头道：“我对这一点毫无疑问！你放心吧，我绝对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不如说我觉得你看起来就十分可靠……”

在奥克族的注视和哄闹声中，路翊和鲁弗斯借助小梯子爬上了猛犸象的背部。那里有刚刚被固定好的类似大马鞍一样的坐具，为了不被摔下去他们需要用皮带额外再次固定身躯。

路翊有种来到了游乐园的兴奋感。

他牢牢地记住了此时此刻的心情。心里想着，如果以后来地下城玩耍的人们也都像此刻的自己一样兴致高昂就好了。

唯一遗憾的一点是不能和鲁弗斯坐在一头上聊天交流感想……路翊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向另一头猛犸象。那里的鲁弗斯刚刚在男奥克的协助下固定好皮带，不像早就习惯了各种游乐园项目、甚至还在旅游时坐过大象的路翊，他还是第一次双脚离地面这么远，看起来颇有一种仿佛被拎起来的动物一样的无措。

路翊见他抬手回应自己的姿势有点僵硬，忍不住笑出了声，转回了身子。

特丽尔跨坐上来，抽起梯子用麻绳固定在鞍的一旁。见路翊已经坐稳了随时都可以出发，不禁感慨道：“你真的第一次坐吗？反应好平淡啊！我们族里的第一次体验的小家伙们从屁股坐下到出发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大呼小叫的。”

“我看起来还不够期待吗？”

特丽尔耸耸肩，哈哈笑道：“还没有你刚刚回头和你的红头发伙伴打招呼时兴奋呢！说起来，就在你回头前，后面那位红头发的鲁弗斯一直盯着你看，一副担心你会掉下去的样子呢——哈哈，明明他自己都还没坐稳！你们关系可真好啊，这么一会儿功夫还要看来看去的！”

“啊？呃、啊，是吗？有吗？第一次体验到了新的坐骑，肯定想和朋友交流一下感想，这很正常吧……”路翊抬手捏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一般挡着嘴含糊道。

“正常啊。不过如果是我们奥克的话，应该会直接大声喊出来此时的想法吧。你们那种一言不发看来看去、好像在用眼睛交流的方式真奇怪。人类真有意思。”

特丽尔打趣了一句，没管路翊变得更加精彩的脸色，拉扯了一下缰绳示意猛犸象抬腿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