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了吗？还需要再加点吗？”
路翊正视两兄弟问道。他们俩急促地摇着脑袋，像是生怕再多吃一些就会被索要天价报酬。
说到底他们还是不太相信有这么好的事：在春天来临前他们不需要干活就能吃饱饭，每天睡在温暖的房子里？
“我是想介绍你们去血族开办的学堂来着，但是他们那群孩子已经学习完了入门阶段，能认识不少字了。你们过去连交流都做不到，大概是跟不上的。”路翊叹了口气。全地下城上下，只有自己这个神灵可以和狼人兄弟沟通交流，看来这教育的工作这下只能落在自己头上了。
他一直对于自己为何能毫无阻碍地理解所有语言有些疑虑。要说懂精灵语和矮人语这些也就算了，毕竟是自家的生灵，自己听不懂反而奇怪，可现在连雪山狼族的语言都能理解就太奇怪了。
路翊捉摸着：说不定不是我天生掌握这些语言，而是这些语言进入我的意识，以及从我嘴里输出的时候是一种更高维的……类似能够感知情绪之类的的能力？
自从上次被鲁弗斯看到了日记，路翊就不太在纸上写太多乱七八糟的猜想了，转为在内心时不时嘀咕一下。
“我来教你们吧。但是要过两天，嗯……新年后在开始吧。我也想休息几天来着。”
“但是，吃饭之类的……”里克支支吾吾地小声说着，逐渐没了声音。
乌尔在旁边附和地点着脑袋。
“也对。我忘了你们半个字都不认识，连买东西都很困难。这样吧，我先给你们写一个简单的清单，上面写好必备词汇，你们到哪里去都带着这张纸，需要什么指一指就可以了。”
路翊说着从怀里抽出牛皮小笔记本，向服务生借了一支笔，刷刷地写起简单的斯佩词汇：
你好；这个；买；谢谢……
写完后，路翊指着这些单词一个个用兄弟俩听得懂的语言解释起来。
“如果记不住，你们可以在旁边用狼族的文字标注一。”
乌尔和里克摇了摇头，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狼族文字？我们不认识，只会说！”
“……好吧。”
路翊叹了口气，忘了这两个小子是山上长大还早早失去家人的野孩子了，不用问也知道是彻头彻尾的文盲。
真想不到，两个狼族少年第一次学习书写文字，写的竟然不是母语，而是外语……
路翊感慨了两句，在纸上的下方又写了几个词。
雪山。
狼族。
如果乌尔和里克想要介绍自己，相信这两个词能让大部分人理解他们的身份。
“哦，我忘记问了，你们狼族内部还有更细的划分吗？毕竟我印象里的狼都是灰色的毛发居多，你们却是银白色的。”路翊好奇地问道。
乌尔和里克对视一眼，他们也没见过灰色的狼。雪山上的狼族都长他们这样，可能会混入一些灰色的杂毛，但整体还是白的为主。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以前听父亲说过，我们雪山狼族受到雪山女神的祝福，可以使用冰魔法，这是其余狼族所不具备的能力。”里克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忆着说道。
“父亲……”
乌尔听到这个词汇有些伤感，低声咀嚼着短短的音节，低下头，露出了难以掩盖的低落表情。
正当路翊试图开口安慰他时，从餐厅入口处传来了推门的嘎吱声。
“路……布莱克！”
鲁弗斯远远地看到了布莱克熟悉的卷毛，然后熟练地差点叫错，连忙改口。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路翊快速看了过去，投给他一个说不上是埋怨还是无奈的表情。看到他那副模样，鲁弗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抱歉地笑了一下。
乌尔和里克看到了这个红头发男人，顿时浑身紧绷。尤其是乌尔。他之前袭击两人，冻住了鲁弗斯后被反击，结果被拎着脖子四脚扑通了半天，堪称他狼生中最耻辱的事情之一。
路翊仿佛从人形态看出了小狼本体炸毛的模样——难道被拎着后脖子给乌尔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吗？
鲁弗斯并没有太过在意对方的警惕，而是自然地走到路翊身旁拉开了椅子。
路翊侧头瞥了一眼鲁弗斯。他很清楚地看到了鲁弗斯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他大概没猜到狼人兄弟的人形态看起来这么小，这肯定让鲁弗斯想到莉蒂希婭了。
“你们好。这一路过来肯定很不容易吧？我是鲁弗斯。第一次见面不太愉快，但你们也是出于无奈才那么做的。希望以后能好好相处。”
“……”
面对突然出现的鲁弗斯，听不懂他的言语的狼人兄弟肉眼可见地紧张了，似乎是怕他对上次袭击的事情兴师问罪，焦急地将视线转向唯一能翻译的布莱克。
狼族喜欢独居或以小家庭的形式生活。在乌尔和里克看来，一起行动甚至可以一起享用食物是非常私密的行为。
布莱克和红头发男人的关系怎么也不像是家人，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那他们一定是和亲人一样亲近，甚至比那还要紧密的关系。乌尔和里克用眼神交换着想法。
路翊一五一十地翻译后，两只小狼顿时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鲁弗斯开始交谈的时候表情很严肃。他没特意露出笑容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冷漠，但真的说起话来，哪怕听不懂鲁弗斯的话语，两兄弟也听出了语气中包含的善意和耐心。
“我有一个和你们外表年纪差不多的妹妹。同龄人之间一定会更有话题。”鲁弗斯笑了笑。地下城的孩子们年纪偏小，几乎没有十三四岁的青少年。莉蒂希娅虽然嘴上总说着有洁拉，哥哥，还有地下城的暗精灵们和她说话就很满足了，但鲁弗斯还是担心她觉得寂寞无聊。
他希望莉蒂希娅能享受到同龄人那样的生活。
路翊愣了一下，靠近鲁弗斯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小声道：“这样真的好吗？他们和小希娅差不多大，这个年纪，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很容易相处着相处着就互相吸引的。虽然我觉得没必要太抗拒这种事，但作为哥哥主动给妹妹介绍同龄男孩……”
鲁弗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我没想到这码事。真的吗？这个年纪就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吗？我听说是要十五岁以后才比较多……”
他只是想给妹妹介绍一些同龄人朋友。但假设有年轻的小男生和莉蒂希娅互生情愫，他这个做哥哥虽然会尊重妹妹的意见，但心里总归会有些不好受。一定会每天担心的。
路翊在心里“哈”了一声。看来鲁弗斯本人对于“情窦初开”一点概念和经验都没有。
真是个对情事迟钝和晚熟的家伙……
“那就不说这个了吧。就说如果闲暇时间想要锻炼战斗技术，欢迎来找我切磋。在体格上我占优势，但缺少和擅长魔法的种族对战的经验，这样一来对我们是双赢。”鲁弗斯拜托路翊帮自己转达。
狼人兄弟对磨炼战斗机巧一事格外有热情。毕竟对于雪山上的兽族来说强大就是一切。他们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回到雪山称霸那座山峰。这名红发人类战士，鲁弗斯，他的力气和两人记忆中的壮年兽族长辈们差不多，甚至可能更大，乌尔和里克都认为这是格外宝贵的学习机会。
来回几次翻译交流后，鲁弗斯和狼人兄弟们约好了之后每隔一天的早上碰面切磋。
简单的交谈后，路翊见狼人兄弟似乎没有别的需求了。随着吃晚饭的客人零零星星地走进来，他们的耳朵和尾巴不安地因人类的视线而晃动着，而且有愈发强烈的倾向。
“我去和达斯说一声，把他们俩送到员工宿舍去。正好有那种两人上下床的房间，很适合他们……你要不要点些吃的？帮忙要一杯奶茶和一整个肉桂苹果派。等下‘路翊’会直接来吃。”
路翊站起身，对鲁弗斯说道。
“没问题。”鲁弗斯迅速应答道。
两只小狼因为布莱克突然起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得知他只是要带他们去住的地方，两人这才仿佛复制黏贴似的齐齐松了口气。
白色的毛发和蓬松的耳朵尾巴有些显眼，路翊带着乌尔和里克出门后先转弯去红蜘蛛成衣店要来了两顶基础款式的棕黄色猎人帽，比起贝雷帽这种帽子前面有檐，后面有一定的空间包裹头发。兄弟俩戴上后压扁了耳朵，看起来帽子有些鼓，但好歹不至于第一眼就被他们的大耳朵吸引了。
同时，兄弟俩原本**的双脚也有了新靴子的包裹。虽然是没有加绒的便宜边角料皮，但对于这份额外的礼物乌尔和里克十分喜欢。
“耳朵尾巴是你们兽人族的特色，其实没必要藏起来，你们大可以因为拥有它们而自豪……不过在人类很多的地方，最好尽量控制一下它们的反应，不然立刻就会被看出心里的想法。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做什么别的，你们这样把心情表现出来会很容易吃亏的，”路翊竖起一根手指解释道，“虽然作为人类我不该这么说，但就像你们兽人的刻板印象一样，大部分人类是很狡猾的生物。”
“我们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吧！”乌尔闷闷地抗议道。与此同时，他背后的蓬松尾巴正在疯狂左右摇摆着。
路翊清了清嗓子：“尾巴都要出现残影了，明显到小孩子都能看出来。”
乌尔愣住，同时尾巴也“嗖”地停顿住了。
路翊忍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挥了挥手，带着两兄弟去见达斯。
对着两个没比他家小鲍勃大几岁的孩子，达斯第一眼看到时其实是有些怀疑他们是否真的能工作的。不过听说这就是路翊先生一直苦苦寻找的冰法师，他的目光顿时变了。
虽然已经彻底退出冒险者之列，但达斯对具备魔法天赋之人的羡慕和崇拜一如既往。在他出身的村子里，能使用出小火苗术点燃一根柴火就算是方圆几公里内最天才的魔法师了。
稍微会一点光魔法的家伙很容易进入大城市的教会工作，再不济也可以在小医馆当治疗师；斯佩的南方区域一直在招募冰法师和风法师；大地魔法和木魔法也都是城市建设小队的热门招揽人才；火魔法和雷魔法师会更倾向于进入军队或者冒险者协会……如果当初他也能成为魔法师，那就全家上下吃喝不愁了。
不过那样就遇不上好心的路翊先生了。达斯在心里自言自语道。对于现在地下城全家安稳的美好生活，达斯已经足够满足。
“我去办公室找钥匙。还有登记也需要做一下……请跟我来，”达斯走在前方，语气有些雀跃，“这几个月地下城的固定地上居民越来越多了，先是鲁弗斯兄妹，然后是那群和洁拉小姐回来的姑娘们。哦，最近陆陆续续有不少工人，听说未来几年地下城还有许多工可做，已经决定带全家定居来了。上周路翊先生你也置办了地上房子……但我可真没想到，现在咱们这竟然连北方的狼族都来了！真是难以想象。”
达斯滔滔不绝地念叨着。他也算是最早来的那批人类了，短短不到一年，他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乡和永居地，感慨颇深。
“先别太激动了，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其他外来种族来……奥克族指不定也会来玩呢。”
“就是那些又高又大，绿色皮肤的粗犷类人族吗？真是好奇，不过说实话，只听描述确实也有些怕……”达斯在路翊面异常坦诚，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在办公室面前短暂停了下来。他对办公室的看管很严格，哪怕只是出去一下都会反锁大门。
熟练地插入钥匙开门后，达斯走到居民区档案的柜子里翻找出员工宿舍空房间的门钥匙，将其和一张提前写好的“入住合约”递到了狼族兄弟的面前：“双层单人床，有桌椅，走廊里有公用卫生间。比较简朴但睡觉不成问题。房间号是2010……我写上去了。”
看到乌尔和里克呆愣迷茫的表情，达斯看向路翊。
“乌尔，里克，你们要在这里签上名字才算正式入住。我写一遍你们的名字，你们照着一模一样地写上去。以后记得了就自己写了。”路翊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两人手上的那张单词小纸条，又填上了两个单词。
“这次也要我们自己来吗？我还没握过笔……可能用得很不好。”里克抿着嘴唇，看起来不想出丑。
“在这个世界，签名啦契约啦这类东西是很重要的，可能会带有魔法的制约力量。虽然这张纸只是普通的白纸，但你们要提前习惯这件事，签名一定要自己来。不然是不作数的。”路翊耐心解释着。
乌尔和里克这才点了点头表示懂了。在这里，签名大概就和狼族内部的鲜血盟约一样，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照着纸条上两人的名字，乌尔和里克用握棍子的姿势别扭地抓着笔杆，认真但歪歪扭扭地在纸上签了他们刚学会的新名字，拿到了属于他们的房间钥匙。
“那个，费用……”
“不需要。就算工资的预支。都说了好几遍了。你们俩还真是够客气的……当初在雪原大胆袭击我们的气势呢？”
听到路翊提当初的事情，兄弟俩顿时又脸红了。可能因为全身都颜色偏白，他们不好意思的时候看起来格外明显。
“带着你们的小纸条，和达斯去住处吧。我就不跟着了。相信勇敢的狼族后裔一定能做到这种小事。”路翊说完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他已经看到了鲁弗斯面前桌子上食物被源源不断端上来的画面。鲁弗斯又是那种不等到人不会自己先开吃的性格。此时他双手放在桌上放松地搭放着，一点抬起来的迹象都没有。
路翊一秒钟也不想让鲁弗斯在食物面前多等，于是急匆匆地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