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冲洗过后，路翊挑了一个没人的角落，缓慢地把身体沉浸在热水池里——暗精灵的身体比较喜欢温冷的水温，但路翊本人更喜欢热到有一点烫人的水温。或许在旁人看来，斐是一个有些怪异的，喜欢把自己夜色一般的黑色皮肤闷得发红的奇怪暗精灵。
池子那一头的浅水区是刚来的一批高声谈话大笑的矮人们。
为了不让头发泡在池子里，矮人们一向会在冲澡后吧蓬松的大胡子扎成小球，头发也会弄成一个发髻堆在脑袋顶上。由于他们大多发色偏深还自来卷，在路易看来聚在一起泡澡的矮人们就像一堆浮在水面上的棕黑色钢丝球。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公共澡堂，路翊也许会把下半张脸也浸入水里，但看了一眼远处毛发旺盛的矮人们，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在热腾的水蒸气里发着呆。想到刚才鲁弗斯主动提出要和自己分开洗澡，不由得又想起当初他粗神经地搭着条毛巾几乎半裸地来邀请布莱克共浴的事情。
照理来说那时候他们都不熟，更应该保持距离才对。难道……
鲁弗斯是那种关系好了后反而容易不好意思的类型？
路翊用湿漉漉的手拍打了自己迅速变得黑里透红的脸颊。他真的搞不懂鲁弗斯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不只是欣赏“路翊”本身的外貌，而是喜欢“路翊”这个存在所处的所有身躯？
至少目前从生活中观察得出，鲁弗斯对其他人都没有这个反应。
那不就是所谓的“喜欢你的灵魂”……
路翊被自己的推理和结论弄不好意思了。虽然时不时有种想晃晃鲁弗斯的领子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但又觉得万一真的无解了会很尴尬。
浅水池区域的矮人们远远地看到另一边尽头的暗精灵只露出一个不大的脑袋在水面上，一动不动，雾气包围中仿佛在滋滋冒烟儿，热心好事儿的他们忍不住派了个代表，爬上地面“啪嗒啪嗒”小跑到那边去确认暗精灵没有晕过去。
路翊正在想鲁弗斯的事情，被人叫了一声抬起头来，迎面看到的就是全身**的矮人大叔，顿时仿佛被浇了一头水，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
“谢谢关心。我没事，只是在想事情。很快就出去了。”路翊保持着斐的人设，露出了诚挚的笑脸。
“你们一族都不耐热，我记得之前有几位来我们矮人的锻造工坊都嫌热。你倒是奇怪嘞？”矮人呼了口气。
“世界这么大，偶尔也会有我这样的家伙的。”路翊含糊道。
“哈哈，也是啊。才被神灵赐予生命不久，我已经看到好多有趣的东西了。”矮人豪爽地叉着腰大笑了几声，全身各处都跟着他一抖一抖的。路翊实在没眼看，默默地移开了目光，以沉默表示对话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幸好矮人们也都知道暗精灵普遍不太喜欢和其他种族拉家常，见他没事，就大咧咧地回同伴那边去了。
再泡下去真的该晕了。路翊撑着池边慢慢地把身体挪出了池子，迅速地拿过了浴巾围在腰上，在池子边上的下水口把头发擦得挤不出一滴水这才穿上拖鞋往外走——拖过地后理解了工作人员的辛苦，他有生以来前所未有地自觉。
纠结了一会儿该以怎样的姿态从浴池区域回到鲁弗斯所在的更衣室才更自然，路翊在心里演绎了几遍，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这才唱出一口气推开了干湿区域之间的那道门。
“……”
看样子鲁弗斯好像不在。不知道是有别的工作临时去前台了，还是单纯为了不看到自己的半裸模样跑去别处避嫌了。
路翊扫了一圈空无一人的更衣室，说不上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望。
虽然可以动用魔法找到鲁弗斯目前在哪，但他已经习惯了唯独不对鲁弗斯运用这种能力，而是尽可能地保持普通的人和人之间的交流相处方式，于是路翊没去追究鲁弗斯的去向，快速地换上了斐原本的衣服。
因为水汽变得潮湿的上下套员工服和浴巾此时已经躺在专属的“待清洗”编织筐内了。澡堂的员工套装上没有名字刺绣，是通穿的，只分了码数。路翊探头张望了一下框里，没有看到鲁弗斯身上那件XL码制服。
“……去外面找找吧。”
路翊拐了个弯，从地侏赞助的地下四层风景画前路过，从男澡堂的帘子里低着脑袋出来。正准备四处张望问问谁看到了鲁弗斯，就看到了对方耀眼的红色头发，明晃晃地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怎么在这？”
“你洗好了。”
两人异口异声同时说道。
鲁弗斯“啊”了一声，递给路翊一个玻璃瓶，里面是在冷水隔瓶冰镇过的树莓水。
“今天澡堂不供应饮料。我每次泡完澡后都会喝一整瓶冷的饮品，比如牛奶之类的。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习惯……总之，我去隔壁刺槐旅馆拿了两瓶来。”鲁弗斯盯着路翊认真解释道。
斐的脸颊还泛着浅红，整个人热腾腾的，靠近后还能闻到一点木槿的气味——那是用木槿叶制作的洗发液留下的清新气味。地下城的澡堂有两三种不同原材料的洗发水选项，但鲁弗斯发现路翊不管用哪具身体都会选这个味道的，大概是真的很中意。
虽然扮演斐的时候和本身的性格大不相同，但在这种小事上路翊没太上心。注意到这个小细节，而且认为大概只有自己注意到了的鲁弗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纯粹地感受到喜悦。
“谢了。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完全可以等你洗好，咱们一起去店里要一杯喝。”
话虽这么说，但路翊还是笑着直接将玻璃瓶拿了过来。鲁弗斯的眼神太过诚恳了。而且能在这种小事上被自己在意的人时刻想着，路翊相信光这一点就没有谁会拒绝。
两人安静地在男澡堂入口隔壁的长凳上坐着，补充着微微带着酸甜的水分。
虽然很多事情没想清楚，不过洗过澡后路翊总算又有了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热度随着水汽的蒸发离开了身体，整个身体像被翻新过一般轻松，连带着心情也愉快惬意。
过了十几分钟，刚刚关心斐是否晕过去的那批矮人们也出来了。路翊打包票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擦干胡子和头发上。现在他们又一个个变得蓬松无比，胡子也编好了小辫子，比以往还花哨些，大概是为即将到来的节日夜晚做准备。
“里面应该没人了。”路翊提醒道。
鲁弗斯点点头，把喝剩一半的玻璃瓶放在路翊手边：“那我进去简单收个尾打扫一下，顺便冲凉换衣服。我洗澡很快的，先帮我保管一下吧。”
“不着急。”
路翊看了眼柜台那边挂着的钟表，估摸着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和小希娅约定的开饭时间，于是不紧不慢地晃了晃腿，目送鲁弗斯的背影消失在了帘子后。
澡堂干活的大部分都是地侏和暗精灵。地侏穿的自然是类似童装的特别版本。暗精灵则有高有矮，唯一相似的是身材普遍紧实偏瘦，所以他们的工作制服借给鲁弗斯穿长度没问题，单单纬度稍微吃紧：透气的上衣面料紧贴着胸膛和背肌。短裤幸好都是宽松的阔腿形，腰头都穿了弹性筋绳，不然很可能塞不进去。
毕竟他是把别人的体能训练当晨练热身的家伙。路翊想起自己按照对方写的初学者项目去锻炼，累得半死才能勉强做下来。而鲁弗斯在加倍加量的情况下还要额外在手臂和大腿上加负重……难以想象。
那样的大腿肌肉应该可以随随便便深蹲几百个吧……？
路翊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稍微有点口舌发干，忍不住拿起树莓水咕嘟咕嘟灌了两口，不自在地翘起了二郎腿。
……不能再想了。
路翊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强迫中止了某些不健康的想象。
鲁弗斯就算真的不是纯粹的异性恋，就算真的对自己有那么一些好感，那大概也是比较纯粹的、简单的好意。至少肯定没有自己脑袋里整天想得这么本质……
深刻反思了一会儿脑海里的奇怪场面，路翊在脑海里念叨着“至少不要用斐这么纯良的壳子想这些东西”，总算在鲁弗斯出来前调整好了身体的状态。
鲁弗斯说快那是真的快。路翊估计对方没有泡澡，拖完地后大概冲了个凉就出来了。他身体好得很，又在往年的冒险者生涯中在各种条件糟糕的地方洗过澡，别说在热乎乎的澡堂里洗冷水澡，哪怕跳进野外的池子里也不在话下。
路翊很佩服这一点。哪怕自己现在的身躯只要从地下城抽取能量持续提供就不会生病，或者说就算有生病的预兆也会迅速恢复全盛状态……但不喜欢冲凉水澡就是不喜欢。
“又不赶时间。你倒是把头发擦擦干再出来……还半湿着。外面可是在下雪。”路翊无奈道。
鲁弗斯笑了笑，一边用手上的小毛巾毫不温柔地粗暴揉搓头发以求效率最大化，一边说着：“没事儿，马上就干。早点回家早点吃饭，希娅还想吃完后一起去广场上转转，地侏们会开宴会到几点？”
“很晚。他们不像暗精灵有另外的过节仪式，大概会一直唱歌跳舞到深夜然后直接回旅馆睡觉，第二天再回地下去。泡澡的时候听到一两句刚才那些矮人的讨论，很多也准备这么干，”路翊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虽然算不上什么值得庆祝的大事，但这好歹也是地下城的第一个跨年夜。其实最高兴的不是大家，应该是我本人才对。”
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不知道去年的这时候我一个人孤单地待在荒郊野外，地上冷得要死出不去，地下只有听不懂人话的史莱姆来回无意义地蠕动，那日子有多难熬……”
“以后会更热闹的。你不是说地下五层快开启了吗？等开春后有新的活动和工作，地上住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我上次听冒险者们说很多人听说这里有免费的学堂，想把孩子送来识字，但自己抽不开身，只能问同乡的冒险者能否捎带他们一程，这样路上比较安全。免费教小孩子这件事真是做对了。”鲁弗斯肯定地说道。
“那当然，基础教育很重要。你这么一说，明年看来不能继续占用达斯家的客厅，该修个简单的学校了。”
路翊说道，眼看着鲁弗斯停止了擦头发的手，拿过剩余的半瓶树莓水，还挂着水珠的喉咙上下一动，咕咚一口把剩下的部分饮尽，侧面线条漂亮得不得了。
“咳。对了，晚上吃什么？还有那个，你再擦干点，脖子上还都是水珠呢！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先走一步，我去旅馆把斐放好，换回身体后直接带着葡萄饮品从你隔壁过去。”
鲁弗斯这才想起来路翊要换回原本的身体才能过来吃饭，没法和自己一起回家了。
毕竟和希娅以及洁拉约好的人是路翊，不是斐。
“好，门不锁，你等下可以直接进来。至于晚餐……我出门前听希娅说想吃烩饭，洁拉问你爱吃什么口味的，我大致描述了一下。好像最后她们决定要一起做培根苹果烩饭，还有几样其他的菜和浓汤，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苹果烩饭？我觉得我肯定会喜欢的。那等会儿见。”
路翊没吃过水果烩饭，地下城也没有类似的菜品。北方秋冬能吃的新鲜水果并不多，苹果是最常见也是比较好保存的一种。想到苹果酸甜的汁水搭配油滋滋的烤培根，他的味蕾就已经开始提前期待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