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排队的末尾，路翊和鲁弗斯来到了刺槐旅店的后面，一块额外搭建的区域做成了半开放式的模样，店员站在柜台里，从窗口接收钱财递出食物。当日的菜单很清楚地用大字写在牌子上挂在一旁，就算还没排到也可以先决定要买些什么。

虽然是新开设的服务，但因为与刺槐旅店共用一个后厨，冒险者们对这里的快捷食物口味颇为信赖。

“您的芝士香肠棒，要配什么酱？”

“蛋黄酱和番茄酱都来一点，谢谢。”

队伍最前方的冒险者拿到了串在一根签子上的棍状食物，刚刚从高温加热的油中拿出的香肠棒裹着金黄的面包糠，表皮似乎还在滋滋作响，冒着热气。

“小心烫嘴。但最好不要等凉掉再吃，会影响口感的。”暗精灵收下钱后尽职地提醒道。

拿着这种食物肯定没有办法踏上旅途，只能尽快解决。不过无需刀叉几口就能吃完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方便了，何况那东西看起来如此诱人。许多原本准备只买一个三明治就外出的冒险者犹豫了起来。

鲁弗斯刚想询问菜单上的“饭包腌菜肉丁”要如何徒手享用，就看到有人点了单后没过几秒钟就拿着用油纸包裹的白色饭团从队伍最前端满足地迅速离开。看起来这种食物不是现做的，点了就能拿走。

“大家吃烩饭一向都是用勺子的，没想到还有这种方法把熟米攥紧成黄油餐包的大小，这一定很节省背包空间。”鲁弗斯感叹道。

“但不能放太久。这里的食物没有特别做过处理，在地下这种温度环境里在背包里放两天就是极限了。”路翊提醒道。

“那也已经不错了……对了，菜单上的’大理石蛋’又是什么？”

“那个啊，其实就是人面枭的蛋煮熟后，用小勺轻轻敲碎外壳后浸泡在特制的咸味有色酱汁中，过一段时间就会印上这种大理石一样美丽的花纹了。比白煮蛋多了两道简单的工序，价格相差不大，但味道却天差地别。”

路翊末了还补上了一句：“这种做法是暗精灵们告诉我的。”

鲁弗斯不解道：“这是否应该算作商业机密？这个想法很好，但也很容易复制，以后地面上的人用鸡蛋、鸭蛋不是都能做到一样的事情吗？”

“只要能提及一句这种风俗是跟着暗精灵一族从地下传来的，他们不介意被人模仿。或者说他们很欢迎其他地方的人多多尝试他们制作食物的方式，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良也可以。”路翊解释道。

“暗精灵们可真大方。”鲁弗斯惊叹了一声。

路翊笑了笑。暗精灵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既然已经得知这个世界上神存在的本质是信仰和认知，那么干脆绕开宗教和暴力的传统路线，用美食和文化提升知名度，最终的效果不也一样吗？

目的只有一个：让更多的人记住了解“地下城”，并将地下城的一部分融入生活中。这八成就是他要走的路线了。这听起来麻烦，但对于自己来说远比建立宗教来得容易。其他可能存在的神灵不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不了解也无法理解人类这种平凡而渺小的种族，所以自然不明白这些人的喜好与需求……路翊是这么想的。

他看向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看着菜单牌的鲁弗斯问道：“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是的，我要一份芝士香肠棒。你呢？”

“我也是。不过我要加了玉米粒的那种，和甜酪酱很搭。”

“我可以加辛辣香料粉吗？”鲁弗斯问道。

路翊惊讶地愣了几秒，这才迟疑地点了点头：“好问题。你可以问问柜台里的那位暗精灵女士，既然他们与刺槐旅店共用一个后厨，这点个性化需求应该可以满足你。说起来你真的挺喜欢吃辣的，是吧？”

“我以前也不知道这种味道如此令人着迷。斯佩王国内的菜肴很少见辛辣味，为数不多的基本来自胡椒粉和生洋葱……”

正好在这时候他们排到了队伍的最前端，暗精灵双眼发光。路翊大人来了！

“一份普通的芝士香肠棒加辣粉，一份玉米芝士香肠棒，配甜酪酱。两杯树莓汁。”

暗精灵态度礼貌地点头，匆忙转身去后厨寻找辣粉。她在心里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的确差不多过了“厌烦期”了。路翊大人每次开发完新菜谱反复试吃后起码要有近半个月一口也不想碰，至少整个五月他都没来光顾过。

路翊则在心里思索着，撒辣粉是一种配料，或许以后他们可以调配一些辣酱。不光可以涂抹在小吃上，还可以拿去拌饭，腌蔬菜，配烤肉……

柜台里的暗精灵不一会儿就拿来了辣椒粉。这时在后面用火魔法操作油锅的店员也已经将预处理好的香肠棒炸得金黄，严格按照规定的时间取出放在架子上沥油。

冒险者们看在眼里，目光中流露出感慨与羡慕。人类的魔法师要么在当冒险者赚钱，要么水平更高被有钱人和皇室招揽为他们服务。而他们这样平平无奇的冒险者，竟然在有生之年能看到熟练掌握火魔法的异族为他们烤香肠串……

“好了，小心烫嘴哦！”暗精灵熟练地收了钱后，将食物放在纸折的简易托盒中递给他们。

鲁弗斯和路翊离开的时候还听到背后的冒险者正纠结着：“这东西加辣粉是个什么感觉？要不我也试试……”

在旅店背面窗口的后方，暗精灵们设置了一片外带专用的室外就餐区，从旅店二楼的木桥往其他树屋走去的路上会经过这片区域。这里的桌椅使用了森林里的原生树干树桩，保留着原始的造型。它们坐起来不算太舒适，也正因此冒险者们不会坐太久，吃完东西往往就会离开。

鲁弗斯学着路翊的方法吹了吹被串在签子上的金色外皮，无从下口地尝试轻咬一口，随着而来的是“咔咔”的酥脆声响，焦脆的面包糠下则是已经融化爆浆的香浓芝士，从内部冒出阵阵热气。

路翊吃东西怕烫，还在吹着气，就已经瞥到鲁弗斯一口咬下去了。他本以为对方会被烫到舌头，但鲁弗斯却面色如常地嚼了起来。路翊只能在心里默念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显然鲁弗斯是那种舌头对温度很迟钝的类型。

他一口还没咬到香肠，第二口时芝士已经拉丝得老长，足有十多公分。在不方便上手的情况下鲁弗斯不得不微微仰头，用嘴巴和舌头去“追逐”那些在半空中拉出弧度的芝士丝，将他们卷进口腔里。

“咳、咳……”

鲁弗斯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布莱克，你还好吧？”

被呛到的不是鲁弗斯，反倒是旁边的路翊。

面对鲁弗斯一脸不知道发什么什么的神情，路翊也不好意思说刚才脑子里联想到了什么奇怪的场景，摆手摇头示意自己只是被口水呛到了，端起杯子咕嘟咕嘟灌了两大口树莓汁。

可能是独自在地下城关太久了，这个时代也没有个手机电脑互联网的，某些方面的念头无法排解，最后都变成黄色废料了。

路翊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他现在的状态很难被定义是人类还是别的生物，但起码他脑子里还可以产生黄色废料，或许这是件好事。至少他的“同行们”，比如光明女神她应该就做不到这件事。

在意想不到的方面赢过了光明女神，路翊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放下杯子后小口地咬了一口手中的芝士香肠棒。

甜玉米粒已经混入了面包糠里，一起被炸得外表焦黄，内部的猪肉香肠是腌制过的，有轻微的咸味，口感紧实弹牙。表皮上挤的甜酪酱则由几滴新鲜水果汁、砂糖、奶酪和蛋黄搅拌而成，让本来就足够浓厚的口感更加丰富，香归香，缺点是腻得很快。

路翊没话找话地望向鲁弗斯：“对了，配上辣粉的口感怎么样？我还没试过这种搭配。”

“很不错，你要尝尝吗？”鲁弗斯咽下嘴里的东西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签子递出去。

路翊愣了几秒——这是要让自己直接咬上去的意思？继上次邀请自己一起去洗澡后，现在又是间接接吻了是吗？

他看了看鲁弗斯一脸自然的表情，最终伸手接了过来。

好吧，这就是纯直男和朋友相处时的状态吧。路翊心里无奈地想着，就着牙印的旁边部分咬了一口。

和预想中差不多的味道。比起在地球时颇受欢迎的甜辣酱辣得更纯粹，但也因此给味蕾留下了更刺激的印象。本身辣粉和香肠就很搭，芝士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辛辣感……

“那位暗精灵给你加的辣粉还真不少啊。”

“你觉得太辣了？”

路翊摇摇头：“还在我的接受范围内。虽然我喜欢甜口的食物，但也不代表我一点辛辣都吃不了。倒是你，才刚吃辣没多久就能挑战高难度水平了？”

“或许遗传了我母亲。她曾经给我讲述过家乡的食物，听说那里有很多北大陆少见的水果。比如黄色甜软的椭圆形果实，他们会在夏天将这种食物切块，有些人喜欢配上辣椒粉一起享用。她就很迷恋这种味道，可惜她小时候没有钱买，进入舞团后倒是偶尔能吃到，再后来……搬到北方来后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到了。”

鲁弗斯说着说着脸上怀念的笑容参杂了一丝伤感。

路翊估摸那是一种类似芒果的热带水果，按照异世界的科技树以及运输效率来看，除非全程都有冰魔法师护送，这些水果顶多能撑到斯佩王国的沿海地区和南部王都附近，再往北走就会烂在半路。

芒果配辣椒粉啊……没想到异世界也有这种吃法。

“你看，刚才还说要听你说家乡的故事，接过反倒我先说起来了，”鲁弗斯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吧，我说了一个故事，你也讲一个作为回赠。你家乡的风土人情和故事都很有趣，我想回去分享给莉蒂希娅听。”

“有趣啊……”路翊撑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子。有关食物和商业他不能说太多，毕竟有些东西之后很可能要丢给地下城内的种族使用，他不想因此露馅儿。

“我们家乡有一种没有马的’’马车’，你可以当它是用魔法驱动的。即便是从这里到克劳福德庄园，也只需要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不过这种驱动车子的魔法需要驾驶人经过几轮考试才能拿到证书，我当年考了三次……”

“就像现在那些检测魔法资质的魔法装置一样？”鲁弗斯好奇地询问道。他也去测试过，虽然他长了一副好像会火魔法的外表，可惜测试表明他没有任何魔法天赋。

“比那更难！”路翊叹了口气，“完全没有可比性。相比之下，检测魔法资质不就只需要把手放到装置上去？”

“说的也是。看来你们那里是魔法盛行的国度。不过既然这样，它应该相当强大出名才对。”

“可能是太遥远了吧。而且我也是因为一次意外才来到外界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要不是那样，我应该会在那里度过普通平淡的一生吧……”路翊曲起手指敲了敲木质桌面，又咬了一口玉米芝士香肠棒大口咀嚼起来，虽然隔了一会儿，但入口的表皮依旧香脆。

鲁弗斯惊叹道：“按照你的描述，我认为你们国度的生活可一点也不普通，用神奇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说得过于细节路翊编得也累，他又含糊地描述了他的家乡有“能够让载物工具飞上天的魔法”以及“平民也居住在能够容纳几百人的住宅里，只不过每个人分到的空间不大”等在鲁弗斯听起来新奇的事。

“每一件听起来都像是希娅喜欢的奇幻故事。”鲁弗斯笑道。

“或许真的就是呢？希望希娅会喜欢它们。”路翊挑了挑眉毛，没有否认。他倒希望鲁弗斯默认自己给这些故事进行了一些夸张的艺术加工，至少这样从世界观的角度来说比较合理。

“希娅对故事来者不拒。她从小就是这样，比我喜爱书本得多。我其实更喜欢锻炼身体，不过跟着希娅我也读了不少东西，涉及各种方面。”鲁弗斯像是回忆起了莉蒂希娅幼年的时候，露出了拿她没辙的无奈笑容。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或许正该问你这位斯佩人，”路翊看向鲁弗斯，用一种事不关己的随意语气问道，“你知道斯佩的首都坎蒂达为什么会建在那里吗？我听说掌握斯佩实权的其实并非王室，而是光明女神教会。选择坎蒂达作为首都究竟是哪一边的决定？”

“我以为你要问什么奇幻故事，接过却是这么现实的政治宗教问题？”鲁弗斯哭笑不得。

好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小时候被接进克劳福德庄园后，虽然不受任何人待见，但作为名义上的贵族远亲，他还是拥有了一位一对一的家教，学习了各种贵族礼仪和王国的历史知识，其中当然也包括与斯佩王国紧密相连的光明女神教会。

“其实并非谁选择了那里，而是没有别的选项了。”鲁弗斯解释道。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传说当年的那场神之间的战争让北大陆的地面战火纷飞，只有浮空城下的坎蒂达被视为光明女神的庇护之地，那里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坏。那里在日后自然地成为了人族重建王国的起始地。”

“什么……你说，’浮空城下的坎蒂达’？你的意思是浮空城就在坎蒂达王城的上面！？”路翊瞪大了眼睛。他只听说过坎蒂达在斯佩语中代表“纯白”，与圣洁的光明女神以及王都那座纯白色的大教堂呼应。这件事还是头一次听说。

鲁弗斯不解地看向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大：“那当然只是传说了。坎蒂达住了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的旅行者也一批接一批，大家都看在眼里，天上怎么可能真的有什么浮空城。”

那可不好说……连我这种刚入职的地下城神灵都在一步步熟练掌握对领域的把控，光明女神那个级别的家伙只要想让外界看不到神域，应该只是一个念头的事吧？

这么说来光明女神的浮空城就是一个自带光学迷彩的移动堡垒啊，听起来特别有逼格！路翊在心里感叹了起来。

“虽然我不太相信真的有女神，但这话在斯佩内我不敢说。至少王城的居民对她的信仰是绝对的。光明女神教会的总部就在坎蒂达，大家都说那里几乎与王城一样气派。主教大人是一名无人知晓其年龄的老者，他露面的次数并不多，连国王都要敬重他——听说他很可能在上一任国王继位时就已经是主教了。大家都相信他一定得到了女神的赐福，甚至很可能就是女神派下来到地上的代行者。”

“这么说，副主教就是普通人能在教会混到的顶点了。”路翊点了点头。一个一把手永远被同一个老头子霸占的公司……他们地下城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变成这样。

“坎蒂达的教会总部里可没有普通人。那里几乎都是贵族，而且非魔法师不收，其中大部分都是稀少的光魔法师。听说不是贵族但有天赋的孩子会被王城的贵族们’收养’，早早地送到教会内锻炼。所以你也看到了，在冒险者里掌握光魔法的人很少见……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信息了。不知道有没有解答你的一些疑问？说起来，你问这些做什么？准备以后把和暗精灵合作的生意开到坎蒂达去？”鲁弗斯用明显是开玩笑的语气调侃道。

“怎么可能。我去哪也不去那儿做生意啊，那的税一定很高，而且还要打点人际关系，”路翊也用玩笑般的语气回应，晃了晃手上已经被吃干净的签子，“窝在穷乡僻壤做点小生意就不错。”

鲁弗斯看了一圈四周：“我有一种预感，以后特意到访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多。谁也不知道这座地下城以后究竟会为我们人类带来什么变化……”

路翊无声地叹了口气，抿了一下嘴唇笑道：“希望是好的变化。至少我发自内心地这样期盼着。”

“希望如此。”

又陆陆续续有冒险者拿着小吃向休息区走来，鲁弗斯和路翊早就吃完了，他们不想占着位置，对视了一眼后一同起身。

“这东西看着个头小，意外地扛饿。我已经吃不下饭了……但我猜你还能吃。”路翊耸了耸肩膀。

“呃……的确。但我也不饿了。”鲁弗斯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

“去餐厅再吃点什么吧。我就不吃饭了，准备点一杯果酒，然后来份夏季限定纯白史莱姆冻。”路翊一边往刺槐旅店走一边说着自己的打算。

“夏季限定……纯白史莱姆冻？那是什么新东西？”

鲁弗斯愣了一下，两秒后就迈着大步跟了上去。他吃不吃饭不要紧，但这个什么纯白史莱姆冻必须得打包几份带回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