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事没办完，只是见你苦恼所以抽空来了一趟。”

路翊将该说的话说完后，准备要离开。和鲁弗斯等人的临时小队解散后，几人约定要在休息两日后再次出发探索地下三层，路翊以暗精灵斐的身份答应了。在精灵树附近道别后他独自回到了树屋，娴熟地挂上“外出中”的木门牌，直接换回布莱克的身体来到了地上。

“很感谢你的时间，我没有疑问了。”达斯诚恳地道谢，摇了摇头。

婉拒了达斯想要送自己出门的美意，路翊让他在祈祷前再冷静地想一想，在神灵现身之前一切都还有反悔的余地。

达斯应了一声，但态度已经无比坚定。路翊心想这样也好，正好他有很多想法和生意的点子想要实现，自己没有时间事事亲力亲为，这里又没有合同和法律的约束，与其冒着想法被直接搬用的风险将生意交给别人，达斯这样干脆地将灵魂献给地下城的人要合适得多。

见布莱克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达斯在原地又僵站了几秒，随后难掩好奇地几步走上前去，打开了那扇房门探头向走廊外左右张望。

外面哪有布莱克的影子，甚至连轻微的脚步声都没有，仿佛刚才进来停留片刻的人只是一道幻影。

果然……

达斯微张着嘴，把心里的感慨和惊异默默吞了下去。布莱克先生愿意让自己知道这些，这是信任自己的表现。他一定不会辜负这份信任的。

……

夜晚十点，刺槐旅店人声鼎沸。

达斯和妻子茱莉没有在这个夜晚忙碌于工作，而是两人悄悄地回到了距离一条街外的员工宿舍区域。

他们的房间在二层。负责安排住所的暗精灵体贴地将达斯的父母安顿在一楼一进门处不远的房间，这样一来瘸腿的老人就不必饱受移动的不便。小鲍勃则暂时和达斯夫妻一起住，只不过今天考虑到晚上要进行祈祷，他被暂时交给了两位老人。

比起一直出门在外工作的父母，鲍勃和奶奶的感情更深，对这样的安排毫无怨言。这会儿已经喝完热牛奶后香甜地睡去了。

达斯和茱莉在房间里黑漆漆的，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放置在眼前的木地板上。窗户和房间门都锁上了，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洒进来了一丁点。虽然得到了“神灵并不在意形式”的信息，但夫妻俩还是坚定地认为地下城的神灵一定不喜欢光亮，所以营造出了这么一个黑漆漆的幽暗氛围。

“地下城的神灵，我与妻子祈求您的现身。希望我们向您所献上的事物足以换来期望中的回馈……”

达斯压低了声音轻声说着。他和妻子跪坐在地上，双手不知该如何摆放地胡乱按在胸口，闭着眼睛等待神灵的反应。

这样真的可行吗……是不是太随便、太不虔诚了？

达斯和茱莉害怕做的准备不够，惹起神灵不满，但又怕贸然准备金钱等物质会让神灵感到被侮辱，最终还是选择了遵循布莱克先生的话，一切从简。

曾经浅信了光明女神多年，习惯了每天早餐晚餐祈祷一下，达斯和茱莉其实从未真的相信神灵会保佑他们。那只是一种美好的希冀，就像早起时默念上一句：“希望今天会是顺利的一天”。

所以当他们看到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在夜色中浮现出抽象的黑色雾气拧成一团，其中浮现出看不出具体人形的轮廓时，两人都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激动且紧张——真正的神灵！一位高于他们这些人类的存在，竟然在他们这对平凡无奇的乡下夫妻面前现身了！

“是你们在呼唤我吧。”

一道像是穿过了峡谷与深渊反射而来的失真男声传入两人的耳中。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他们却都无比肯定：这道声音别人听不到，而是直接灌入他们脑海中的。

茱莉一时间愣住了，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迟缓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紧张到失语。

要是放在一年前，达斯一定也会吓傻。但这段时间他历练不少，见了许多来往的人和暗精灵们，早上又和同样信奉神灵的布莱克先生交谈过，心里有了底，不由得壮起胆子，保持着双膝着地的跪姿蹭到了妻子前面：“是的，是我们在呼唤您，地下城的神灵大人。我和妻子有两个心愿想要达成。希望您能花上一点宝贵的时间听一听……”

见黑影没有反应，但也没有消失，达斯受到了鼓舞，继续道：“我的第一个愿望是保持全家能够维持现在安乐的生活，不需要暴富，也不需要长生，只要普通平淡地活下去就够了……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我们的儿子鲍勃以后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健康地长大。为此，我们愿意为将余下的半辈子，以及灵魂都献给您，您可以吩咐我们做任何事！”

“任何事吗？”黑影平静地抛出反问：“哪怕是去杀人、夺财？你们的家人希望你们去做这样的事，换得他们平和的余生吗？”

达斯咬了咬嘴唇：“我听说您是一位热爱和平，不喜欢争斗的神灵……当然，我也明白！交易就是有失有得！愿意为了我们这种人现身，我们夫妻俩已经感激不尽。经历了一夜就天翻地覆、一无所有的穷困生活后，我实在不敢再面对可能失去现在的生活的风险了。我们就想求个安心……所以愿意在此向您许下承诺。如果您所说的那些条件那是您的希望的话……”

茱莉听着丈夫恳切的言语，终于也鼓起了开口的勇气，连忙挤到他的身边：“我也是。我愿意以我的下辈子换鲍勃的美好未来，毕竟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他年纪小小的却被我们连累吃了那么多苦，从未有过半句抱怨，我们很对不起他……”

“……”

面对夫妻俩情深意切的发言，窝在自己房间里，仅仅只是将失真的声音和模糊虚影投向两人的路翊颇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幸好回应祈祷时对面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否则他一定会憋得很累。

路翊还挺乐意听这些祈祷者愿望背后的小故事。要是换做那些生来就是神灵的家伙，八成不会对这些因果有半点兴趣，毕竟很多事只有身处过人类社会的同类才能够感同身受。

“明白了。我可以做到。日后你们一家会持续着安稳富足的生活。你们的孩子会得到良好的教育，但不是立刻。”

茱莉从喉咙里“唔”了一声，她很想问问那会是什么时候，但知道面前是一位神灵后她哪敢像买菜一样问东问西，连眼睛都没有抬起，只死死地盯着黑影的底部——换做人类，那应该是对方的脚尖。

如果换做前几天的达斯，他一定会纠结。神灵的话语不够明确，想要钻空子是再轻松不过的事。可今天早上布莱克先生特意来提点了他。拯救了他们一家老小的布莱克在达斯看来是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人，他的话语说明了“神灵是可信的”，所以达斯此刻毫无犹豫地回答了：“我愿意。”

话落，达斯和茱莉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们两人毫无魔法天赋，仅仅只是觉得难受得抬不起头。从那黑影处漂浮出两团虚幻的暗色光球，来到跪着的两人面前。

“作为代价，你们的灵魂与余生归属于我。我的话语将是无法违背的。”

“哪怕在远方逝去，你们的灵魂也终将回归于地下城。”

“这份契约一旦生效无法反悔。”

“你们无法将契约内容以任何形式告知其他存在。”

每一句话都像是直接灌入脑海中，在脑袋里回响。如果说刚才达斯和茱莉还能正常思考，现在亲眼见到了超出常识的魔法与压迫感，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震撼到浑浑噩噩的状态，只会点头了。

见夫妻俩不敢抬头，路翊无奈地把两个包裹着契约的黑色光球送到了他们面前，都快贴到地上了。

不用解说两人也明白该做什么。达斯先一步伸手触碰了黑影，紧接着是茱莉。两颗虚影状的球体融入了他们的胸口，契约成立。

“慈爱的地下城之神，请允许我对您表示由衷的感谢、赞美。愿您以后指引我们前进……请问我们每日的祷告该如何进行？”达斯忍不住将头埋得更低。

看来这才是正常人遇见神灵的反应……之前丽莎那次是特例。

作为一名二十一世纪的青年，看到暗精灵们屈膝行礼都觉得不得劲儿，路翊哪受得了这么严肃的跪拜。他强忍着整张脸快要皱成一团的尴尬，保持着平淡的语气：“我不喜欢那些虚言与礼节。平日没事不要念叨我。”

“……啊、是。好的……”

既然神灵都说了不喜欢，达斯和茱莉也不敢继续坚持，对视了一眼后乖巧地应了一声。

看起来和传说中的一样，这是位不喜纷争的神灵，甚至格外喜欢清净。想想也是，否则怎么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一直甘愿待在地下沉眠……

“那，接下来我们要为您做些什么？”达斯又问道。

“你们已经成为了地下城的子民。日后需像对待自己的同族那样，善待地下城的孩子们。”

孩子们……应该是指暗精灵吧？达斯倒吸了口气。

对身为创造者的路翊来说暗精灵的确就是些小孩。但在人类的达斯看来暗精灵已经是相当古老年长的生物，此时却被神灵当作一群孩童看待，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神与人从根本上的区别，不由得更为敬畏。

“当然，本应如此。我与妻子在此之前也一直是那样做的。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我现在就正与暗精灵们共事，平时来往不少……”达斯连忙回应道，只是声音越来越小。他觉得自己絮絮叨叨的，神灵一定不会有耐心听下去。

“那就好。不必详细报备，我很了解你们。确切地说，地下城周遭的事我无所不知，”路翊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会儿，见两人露出惶恐的表情，继续道，“但我没有兴趣一一探究。你们平时就继续听从于布莱克的安排吧，他即代表了我的意志。如他不出现，便继续如现在一般生活下去即可。”

还未等达斯夫妇应答，黑影便突兀地消失不见了。

两人良久失语，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呆坐了好半天，若非彼此见证了一切，且能感受到胸口中的那道契约确实存在，两人或许都要以为这是一场奇幻的梦境。

“果然，布莱克先生就是所谓的‘地下城神灵的代行者’……或许这说明从一开始接受他的那份工作起，我们就是注定要信奉地下城之神的。只是或早或晚的差别而已。”达斯感慨万千。

“神灵大人似乎没有特别吩咐我们什么事情——至少暂时没有。也就是说我们只要继续在这里认真工作就可以了？而、而且还是有薪水的那种？”茱莉愣愣地说道，有些不可置信。

那不就等于他们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就得到了神灵的许诺吗？

达斯想要去拉妻子一起站起来，却发现两个人的腿都有些发软，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恢复。起身后他帮茱莉拍了拍沾满了尘埃的围裙，又掸了掸自己的：“可既然神灵都那么说了，我们听从就好。祂比我想象的更加仁慈、友善！下次等布莱克先生到访，我们再仔细和他说说今天的事情吧。顺便也可以问问我们还能为他多做些什么。”

“好，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达斯的心情却前所未有地雀跃。虽然好像没有付出什么，也没有立刻就得到什么，但神灵的许诺就像是让他的背后有了一股力量和依靠，达斯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切断通信后路翊把脸埋在手心里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拖长语句装腔作势，还要配合失真的低沉音效营造出一副神秘、古老的感觉实在是太尴尬了，尤其是对面是自己的熟人的情况下……

过了一会儿，路翊才再次查看新收获的两枚“灵魂”。这次的灵魂契约相当正统，不像丽莎那样交易的是死后的灵魂。达斯和茱莉两人的灵魂目前就和其他地下城的生物一样，进入了路翊的可操控领域。

他可以向他们的脑海直接投放神谕，可以命令他们做任何不与契约内容相冲突的事。也能够像对劳蕾尔和莎乐美那样，对他们的灵魂设置上“保护系统”。

不过可惜的是，路翊依旧没有创造人类的权柄，只能依照目前达斯和茱莉的□□制造出无限近似于人类的躯壳，就像他为自己做的马甲们一样：能够正常行动，但本质上是依靠地下城的能量运作，所以缺少睡意和饥饿感，也脱离于生老病死之外。

“听起来很美好，实际体验过后才明白这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就这样吧。不用做多余的事。”路翊苦笑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将达斯夫妻的灵魂虚影放进了“后台”。那对儿和本土生灵们颜色有些许不同的浅灰色灵魂打着圈紧贴着，消失在了路翊的面前。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房间中具象出的现代风书桌面前，取下墙上的“待办事项”纸张，填上了一条：“增加居民后，建一所具备基础教育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