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在路翊“主食和甜品一起上”的要求下，树莓奶油松饼被端了上来。

路翊眼前一亮。因为组合在一起的几样食物都有现场的食谱，他和暗精灵们提过一次后就没有再上心跟进。现在成品的卖相比他想象的更好。

陶制的不规则边缘盘子中垒起三层热腾腾的松饼，散发着香喷喷的甜蜜气味，最上端配有加了些许盐的咸味奶油，用糖浆腌制过的一颗颗小巧红艳的树莓散发着蜂蜜的光泽，零散地遍布在盘子里。一小簇曼德拉草的尖端被作为薄荷叶的代替，插在中心的奶油上。

哪怕说是大城市里的高级甜品店出品也不奇怪……虽然我也没去过大城市的甜品店就是了。路翊当即拿起刀叉，切下一大块，把布有蜂窝孔的松软切面实在地包裹上一层奶油，送入口中。

面粉和鸡蛋的朴实香味，加上蜜腌后甜远大于酸的树莓肉，还有柔滑的咸奶油。这个搭配就不可能难吃嘛。路翊快乐地动着腮帮子咀嚼起来。

“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才临时回来的吧？”鲁弗斯看着平时不太喜形于色的布莱克唯独在这个时刻忍不住流露出愉悦的神情，忍不住打趣道。

“唔，没错噢。”路翊嘴里还有没吞下去的松饼，声音有些含糊道。

鲁弗斯笑了一下。既然回答得这么爽快，那八成就不是了。

“不说这个。你提到你要去王都，就是那个坎蒂达，对吧？请允许我厚脸皮地问你要件礼物，毕竟我没去过，而且大概率由于一些原因永远不会去那里……也不知道那有什么特产？”路翊一边说着，一边悠闲地上下晃着叉子。

“这真的问倒我了。大家都说坎蒂达的什么都是斯佩最好的。一定要说的话……呃，女神教会的光明之圣水？”鲁弗斯皱着眉毛回答道。

“有什么作用？”

“保佑信徒不受黑暗所侵害。当然，我觉得那比起魔法道具，更像是单纯的幸运物吧。”

那可真是最烂的礼物！路翊在心里忍不住大叫道。

话说原来光明女神教会也无法免俗，会卖一些“智商税”……哎。根基大的神灵可真好混啊，完全不用工作，大批的人类一出生就被教导要信仰祂。不像我，创业初期不光要亲自干活，还要考虑到当地的基础建设、医疗教育、娱乐设施吸引人来……路翊越想越觉得不光人比人气死人，神比神也一样会气得胸闷。

“那个就免了。”路翊抬手婉拒道。

鲁弗斯现在也不信光明女神了，听他果断拒绝后了然道：“开玩笑的。你肯定不需要那个。我会看看有什么特产能带回来的，但要知道，路程就要半个月多，如果是食物的话八成只能是干货。还不一定有地下城的美味呢。”

“随便什么都可以，心意更重要。”路翊随口道，让鲁弗斯不要因为一个小小的特产有什么心理压力。他自己的正事最重要。

尽管鲁弗斯没有说明具体去王都做什么，但路翊猜到和克劳福德家有关。那样的话或许鲁弗斯无法像旅游那样自由地四处活动。

两人在地下城出入频繁，认识不少人。知道他们俩关系不错，见布莱克和鲁弗斯时隔一段时间又凑在一起吃饭了，陆续有一些冒险者特意过来打招呼。

“鲁弗斯，你已经有临时队伍了吗？真可惜。”

“布莱克先生一如既往是位神秘的独行侠啊。我更好奇了，在第三层独自一人真的能够前行吗？还是说其实布莱克先生你最近在其他地方忙着赚钱？”

“我们小队前两天遇到了十分诡异的事！我们的一名同行者突然在休息中惊醒，围着篝火一边转圈一边欢快地唱起了童谣……天啊，回忆起来太恐怖了！”

“我这边更恐怖。我们队伍里的剑士突然在行进途中停下，坚持要从头给我们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诵他的日记！要知道，他平时可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那场面真是又尴尬又诡异。”

“我说一个从别人那听来的哦。他们队的魔法师，突然说要和他们玩捉迷藏，二话不说就开始面对枯树杆从‘十’开始倒数——幸好是位柔弱的魔法师。他们毛骨悚然地直接把她打晕了！醒来后她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路翊没有放缓吃松饼的速度，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点点头。

看来莎乐美之前带着她的那帮小幽灵手下玩得很开心啊……

不过她的恶作剧怎么都有那么点……恶趣味？莎乐美应该是不理解人类的羞耻心和所谓的“社死”究竟是怎样一种心理的。难道因为是被我创造出来的，所以继承了一部分我的习惯？

就在路翊苦思冥想的同时，冒险者们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接连发言。

“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第三层的‘幽灵旅店’？就是一间破烂的木房子，里面有卧室也有餐厅，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不少人都遇见了。”

“我知道我知道！看起来还有那么点像陈旧版的刺槐旅店，是不是？我们觉得太诡异，进去看了一圈就决定立刻离开。没想到一回头，那房子就在在一秒钟内原地消失不见了！”

以路翊和鲁弗斯的桌子为圆心，在场的冒险者迅速交流开了。本身刺槐旅店一号店的座位间隔就小，这一片的冒险者们仿佛进入了一场交流第三层诡异的群体聚餐。

鲁弗斯一脸迷茫。回想了一下，除了后两天浓到根本看不清前方的白雾以及怎么都绕不出去的鬼打墙，其余的灵异事件他们一件都没遇上。

鲁弗斯将此反映给众人，自行解释道：“或许是因为我们队伍中有一位圣法师女士，丽莎小姐？所以那些鬼魂不敢轻易靠近。”

路翊当然希望鲁弗斯按这个方向理解，立刻紧随其后补充道：“很有可能。理论上阳光与光明魔法是幽灵系生物的天敌。”

……实际上可能是因为你的队伍中有一位地下城的本体，我。路翊在心里纠正道。

虽然没有告诉莎乐美自己的新身份，但地下城的生灵会有一种本能上的畏惧和避让。莎乐美所带领的幽灵小队不一定知道“斐”就是“路翊大人”，但却能在靠近的时候感觉到不妙，这是高魔法种族自带的灵感。

最近都没空去找莎乐美……过两天还是去和她说一声我的身份，让他们安排幽灵旅馆在我们小队面前现身吧。不然说不过去啊。路翊心道。

仔细想想，全地下城只有鲁弗斯他们的队伍遇不上灵异事件，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了。

……

与此同时，地下三层。

“哇啊！”

“你大惊小叫什么，杰克！你要吓死我们吗？”

“不、不是我的问题！我打包票，刚才墙上画框里的女人动了！我们进来时她是双手交叠的，现在变成单手撑脸了！”冒险者杰克后槽牙哒哒地因颤抖碰撞在一起，紧紧攥住两个朋友的袖子，“我刚才就觉得不妙，别管那两个非要进屋休息的临时队友了，咱们三个先出去吧。哪怕在大门外扎营也好啊！”

“扎营很麻烦诶。这明明有现成的床……虽然破了点，有几只小蜘蛛，但没什么大问题吧？”杰克的朋友之一有些犹豫。

“我们付了钱啊？应该不会有事！你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怎么突然这么敏感了。”另一位弓箭手朋友耸耸肩，语气轻快。

旧旅店的大门被风微微吹动发出“嘎吱”的声响。杰克忍不住哭丧着一张脸抖了抖身子。

杰克一行三人外加他们找到的两人小队临时结伴，刚踏入墓园区域不久，还未习惯这里的环境。

外面到处都是白雾，离远了连队友的脸都看不清。扎营时更是，那种仿佛四面八方的雾气中都可能出现敌人的未知感令人十分焦虑，几人还要担心地下生出复活的僵尸或白骨兵。刚才看到这间破旧的建筑物时，几人当即少数服从多数，决定在单独的房间内借住一晚。

柜台里空无一人，只放着一张陈旧积灰的价目表。上面写着“住宿：单人间10/天；食物自取：5/顿。”

由于没有写计量单位，看到表格的冒险者们反应各异。有检查过旅馆后发现真的没有人后理所当然地不给钱的；大部分人图个心安，会放下十枚铜币；也有不给心虚，给了又心疼的人钻空子，放下十根木枝或十块石头，总之各种各样的“钱”都有。

“真是的，我讨厌小石头！还不如不给呢，”莎乐美气嘟嘟地跺了跺她没事实体的脚，“我要让那两个已经睡着的人类吃石头！唔……这三个人给的是铜币，可是三个人一共只给了10枚。我们的标价可是单人间的价格！十的三倍是三十，这个我还是会算的。”

“是呀是呀。”

“没错没错。”

小幽灵们的体积与莎乐美相仿，但灵魂的浓度与颜色要比她淡不少。这些中阶幽灵有基本的交流能力，但只要多听上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他们的智商不算太高，更多的时候只会附和以及“我不知道”。

即便如此，莎乐美还是玩得很开心。

“我也不喜欢铜币，一点都不漂亮。之后全部交给地下城大人吧！祂似乎很热爱这些金银铜色的圆片片。”莎乐美将柜台里的铜币一卷而空，在房屋顶端的吊灯上数了数数量。

她一点都不在意人类会发现柜台里的钱币离奇消失。不如说发现才更好呢！如果入住的家伙太粗神经，她的恶作剧就没有意义了。

“好哇好哇，给地下城大人。”

“地下城大人喜欢这些吗？那我们要多收集一些。”

小幽灵们认真地点了点头，因为幅度太大，半透明的雾气脑袋一时间糊成了一团，慢慢才随着静止再次变得清晰。

莎乐美在吊灯上以灵体姿态来回摆动双腿，烟雾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一次次消散又聚集。她看着那个胆小鬼人类最终被同伴说服，找了一间房间进入休息，不禁忧愁地托腮道：“真是的，为什么没有人给我十颗宝石呢？我特意在餐厅中央挂了一副满身珠宝的女士肖像画，希望他们开窍呢。”

“虽然我不太懂宝石的价值，但那应该有些难吧。”

“嗯，有些难。毕竟莎乐美姐姐也只有一颗宝石呀。”

小幽灵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在他们看来，莎乐美是领导他们的高级幽灵，连她都只有一颗，而且据说是地下城大人亲自赏赐的，那么宝贵的东西人类怎么可能轻易拿出十颗呢？

提到路翊大人送给自己的宝石，莎乐美变得喜滋滋的。她喜欢劳蕾尔给自己的玩偶身体做的各色漂亮衣服，想用很多亮晶晶的宝石和珍珠去配它们。可惜路翊大人说，珍珠是遥远的海边才有的珠宝，能买到的机会不多。

通过种族传承，莎乐美好像隐约知道，一般来说神灵是不会屈尊与区区幽灵族交流，更别提给他们买东西了。不过路翊大人却不知为何和以前的暗夜神灵都不一样——她的小脑袋想不通那么多，所以决定快乐地接受现状，不去想太多。

“所以我们要努力恶作剧，吓到更多的人类。只要他们产生极度惊恐害怕的情绪，就会转化为地下城大人的养分，那样祂就会变得更厉害了。”莎乐美再次如此教导她手下的小幽灵们。

见大家点头后四散融入夜色，莎乐美也开始了行动。今晚的旅店中灵感最高的意外地是那个胆小鬼，好像是叫什么，杰克？

抱着期待的心情，莎乐美穿过墙壁，灵体“嗖”地一下钻进了房间角落摆放的洋娃娃里。

她小幅度地摆动了一下胳膊腿，发出了轻微的木头声响。原本躺在床上的杰克一下子汗毛倒立，坐起身草木皆兵地四处张望。

没有我的那个玩偶身体好用。莎乐美立刻停止了动作，只能在内心咂嘴。这个木娃娃的胳膊和腿的关节都很难动，手和脚都受潮发霉了。而且脸也好僵硬，下巴都合不起来！

杰克因为心慌，进入房间后不敢动任何房间里的摆设。他早就看到了壁橱里烂了一半还面带微笑的木质娃娃，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诡异。他本来想把那娃娃换个方向让它的脸朝着墙的。可一想到这样就必须伸手去碰它，害怕因此招来什么诅咒和阴魂，杰克最终还是决定假装没看见，衣服都没脱直接用被子蒙住了头。

“可恶，就不应该听他们的。我宁可一个人睡野外……”杰克嘀咕着抱怨道。但他也知道那不现实。睡在这里只是精神衰弱、心里发虚，在野外独自露宿遇袭那可是实打实的物理伤害。

“……”

在安静的夜色中，隔着被子，杰克突然听见了微弱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

一开始他觉得那是幻听，但声响却越来越清晰了。

那是水滴的声音。

“盥洗室？不可能啊……我刚才去看过，那里的水龙头根本不好用。毕竟这房子看起来至少荒废了上百年，怎么可能通水……”

杰克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攥紧了被子，探出头去。尽管他知道从床的位置根本看不清盥洗室那边，但他却依旧这么做了。

水龙头漏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杰克连忽视它埋头睡觉都困难，在床上纠结地躺了足有十分钟，直到他觉得自己再这样听下去就要精神过敏了，最终才右手发颤地拿上武器，贼兮兮地走进了盥洗室。

这是一件十分狭小的盥洗室，洗手台上挂着一面碎成不均等块状的镜子。虽然已经见识过一次，但第二次看到数个自己的倒影时杰克还是吓得心脏漏了一拍，仓促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连武器都举起来了。

“哈、哈……呼……”杰克喘着粗气，以一种随时都可以转身逃跑的试探姿势仔细看向水龙头。

只见布满锈迹的出水口依旧干燥，完全没有滴水的迹象。

杰克僵在原地。那这清晰的水声是从哪儿来的？

不行。不能再想了！还是去睡觉吧，钻进被窝眼睛一闭，明天一早就离开这个破房子！打死都不住第二晚！

杰克进入了一种逃避的状态，扭头就往床铺走，几步路被他走出了一股百米冲刺的气势。

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回到被子里。所以当他掀开旧被单，毫无防备地看到那只发霉残破但依旧维持着着标准灿烂微笑的木头娃娃，正躺在他刚刚睡过的位置时，整个人都石化了。

愣了足有三秒，杰克发出了此生从未到达过的高音，尖声大叫着踉跄冲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