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翊认为别的不说，起码光明教会信徒绑架敌人给予的物质待遇相当不错，没有付诸暴力，也没有把自己丢到外面坐木板吹冷风，晚上歇脚时还有食物吃，而且味道相当不错。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塞兰丁小姐的生活水平太高且不容凑合，自己跟着沾光了也说不定。路翊咀嚼着香喷喷的剔骨猪肋排想道。

他现在正在马车上享用晚餐。一开始的几天内，由于身处野外没得选择，塞兰丁一行人选择吃普通的冒险者食物，不过品质要比普通的好得多。在进入有村镇的读取后，由于塞蓝丁晚上必须要去旅馆睡床，但却不能带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性招摇过市，所以她派两名侍从留下看管布莱克，并保证他不会被饿死——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场景。

“张嘴。”

“……”路翊神色窘迫地看了一眼旁边表情冷冰冰的女性。

虽然他发誓自己决不会趁机搞小动作，但塞兰丁的侍从们一个个心如钢铁，说什么都不允许让他的双手获得半点自由，于是便有了这样一幕喂食的场景。

“我已经差不多吃饱了，我的食量比一般男性小一些……”路翊吃了几口尝了味道就停了下来。

“张嘴。如果让你饿死在半路，塞兰丁小姐或安东尼奥主教大人的怒火，我哪样都承受不来。”侍从又一次冷冰冰地重复道。

路翊看她一脸不爽就知道人家也不想窝在马车里一勺勺喂一个很可能是敌人的陌生男人吃饭。给贵族打工也真是够不容易的。

于是他只好乖乖张口，被塞进一口浇上了酱汁的土豆泥。

“感谢你们特意为我买这些，明明可以只让我吃黑面包片填填肚子的。这也是光明女神的教诲之一吗？善待敌人？”路翊吞下口中的食物后问道。

“这些只不过是塞兰丁小姐享用晚餐时点多的而已。她一向大方，允许侍从等身边的人和她在同一家餐厅吃饭。”提到自己的主人，侍从女性的话多了一些。

“公费还是自费啊？话说，像她这样级别的神职人员，每个月是不是有月薪拿？要交税吗？”路翊立刻好奇地追问道。

侍从愣了一下，又板起一张脸来：“……请勿试图打探教会内部的信息！”

“我就问问。不说就算了。”路翊讪讪道。

似乎感觉有股气没发泄出去，侍从颇为强硬地又塞给路翊一勺子土豆泥，让他把嘴闭上。

从各方面打听到布莱克是个神秘且总是悠然自得的商人。实际上也确实如此。都被光明女神教会抓到了，他却一点也不紧张，还有心情闲聊。

说不定是有后手……不能大意。她瞥了一眼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决定必须打起一百分精神来时刻盯着布莱克。

侍从坚决不提起半点与塞兰丁或教会的信息，路翊只好专心吃饭。

一开始那点尴尬劲儿被喂着喂着也就消失了，路翊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无情的干饭机器，勺子到了嘴边就张口，土豆泥结束了还有几朵烤西兰花，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餐后甜品。

想到之前这几位侍从在地下城外做女仆装扮，路翊苦中作乐地脑补自己身处异世界女仆咖啡厅。女仆喂饭的服务可不多见。

地下城或许可以效仿？他思维跳跃地想着，打扮活泼好动的暗精灵们如果穿上优雅风格的女仆男仆装，即便只是单纯当服务员也会成为一大卖点。

其他种族？幽灵要当服务员可能有些困难。矮人和侏儒的衣服要特别定做不说，愿意看他们女仆装的人类或许很有限……血族倒是个好选择。不过他们自尊心那么高，强迫他们做人类的“仆人”可能还不如让他们去晒日光浴到蒸发。

吃完了相当美味的一顿饭，侍从敲了敲车窗，另一位在马车外的女性走来拿走了餐盘和碗，不知是去洗还是还给餐厅。

路翊通过高马尾发型一眼就看出她是那个敲晕了自己的女性，软甲下有着高挑且雌雄莫辨的健美身躯，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武斗家。他安慰自己，被这样的女性打晕也不是那么丢人吧……？

马车门关上，路翊朝外瞄了一眼，黑漆漆的，很难辨认出此时的地理方位。他没耗费太多精力在这上面，迅速放弃了。

吃完饭后马车内的氛围再次安静下来。

“既然你一点信息都不肯透露，要不要听听我的事？你们要请我来的目的之一也是想进一步了解地下城和现任神灵吧？”路翊试探地问道。

果然，侍从抬起眼睛狐疑地瞥了路翊一眼，像是感兴趣但又拿捏不准这其中是否有阴谋。

“现任……你的意思是，现在的地下城并非黑暗女神维斯佩拉转生或复苏，而是全新的神灵。”

路翊点点头，知道的很多嘛。看来塞兰丁身边的侍从们并非单纯的女仆，很可能和她同属教会高层。

“就是这个意思。”

侍从踌躇了一瞬，盯着路翊的眼睛问：“你是斯佩人吗？为何会信仰祂？”

“你们不是调查过我了吗？我可不是斯佩人，我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至于为什么信仰地下城，这就不是简单能说清楚的了，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因为祂很特别吧。”

侍从从喉咙里哼了一声：“所有人都坚信自己的神灵是特别的那个。”

路翊耸耸肩膀，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这次去伊斯米特雪原是做什么去的吗？”

坐在他旁边的侍从欲言又止。她们当然不知道伊斯米特雪原上发生了什么，为了不贸然进入雪山女神的领土，她们苦苦地在边境的山上蹲守了好几天。但她相当谨慎，不想对方得知塞兰丁小姐因为教会的身份行动受限，于是选择闭口不谈。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来自很遥远的地方。这里指的也并非南大陆，而是更遥远的地方。所以我不属于任何一块土地，正因如此，我对哪里都很感兴趣，而且可以站在第三方公正的角度发现许多本地人已经习以为常的趣事。”

“各个地区之间的交流往来真的很少，不是吗？既然已经进入平稳的和平年代，神灵们互相之间相安无事，以后何不互相坦诚多交流交流呢。”

“我这次去雪原，只是想去看看风景。不过碰巧遇上了奥克族们，发现他们并非传说故事里的那样粗鲁凶恶……呃，也许是有点粗鲁吧。但总的来说那其实是群可爱的家伙们。”

“我准备和他们交易食物和魔物副产品。这是个初步的计划，地下城产出的东西有限，如果未来斯佩也愿意加入这种贸易就再好不过了。北大陆的陆地辽阔人口却不多，既然地广人稀，雪山女神和光明女神的关系似乎还算牢固，大家完全没必要对边界线这么紧张吧？建立一个纯中立地带或许也不错。当下的地下城之神完全不介意其他信仰者在祂的土地上生活。”

“雪原上的奥克们愿意去也就算了，斯佩王国的人民生活在幸福与和平中，为什么要抛下家园去你们地下城路翊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原本以为作为侍从你们会更了解平民的生活一些，看来不是这样啊……有机会的话，你们可以多去小镇和城市的巷子里看看，我不否认斯佩整体而言相对繁盛，但也是存在许多过得辛苦的人的。一位为我工作的人类就是因为在斯佩找不到活计……”

路翊简略地说了一下达斯一家的事。

像塞兰丁这样身份的族贵族女性，身边的侍从大多也是富商甚至地方小贵族的女儿。她们进入大贵族家工作顺便学习礼仪，在未来，这段时间会成为类似于学生时代在大公司实习一样的珍贵经验。她们可能会比塞兰丁这样的天之骄女更了解平民一些，但不多。

侍从嘴巴微张，一时间表现得有些迷茫。

布莱克的身份理应是假的。但他的话语却不像一位神灵的代行者，而像是一名商人，甚至外交官。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些我会转告给塞兰丁小姐，再由她转告安东尼奥大人，”侍从清了清嗓子，像是找补一样补充了一句，“原来如此。你的确有一张令人信服的嘴——如果你并非黑暗教徒的话。传说中，黑暗的追随者大多都是毫无信用可言的欺骗者。受神灵眷顾的安东尼奥大人届时会判断你的言辞是真是假的。”

“唔，刚才起我就忍不住问了，安东尼奥大人究竟是什么人？”路翊偏头问道。

“光明女神教的现任大主教，’守望的智者’，安东尼奥·弗雷德大人！他是教会的管理人，转达女神大人神谕的代行者。非要说的话，是和你类似，但绝对比你伟大许多的一位长辈。”提到大主教，侍从终于忍不住一吐为快，一口句说了不少。

“长辈……他年纪很大了吗？”

这问题似乎问住了对方。女性侍从沉默了几秒，缓慢道：“我们无权知道那位的**，但我可以肯定他有一百岁以上……不过他虽然头发花白，身体却超乎你想象的硬朗，我们这代人小时候起他就是那副样子了。”

哦……确实这个世界的魔法师会比人类平均寿命活久一些，但一百以上还能保持一个状态不变，这显然已经不是魔法回路能解释的问题。要么那位大主教不是纯人类血统，要么他确实如教徒们所说，得到了女神的眷顾和任命。

就像自己如今也可以将力量分给签署了契约的人类以及地下城任意生物来使他们延续寿命，对于神灵来说，固定的地上代行者肯定比隔几十年就要重新培养一位来得方便。只不过现在路翊自己担任自己的代行者，亲力亲为，所以不用“祸害”别人的人生了。

见路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侍从心里一阵懊悔。一提到尊敬的主教大人，她又忍不住多说了，也不知道是否会被责怪……

不知怎的，面对这位外表怎么看都平平无奇的布莱克先生搭话的时候，她总是禁不住感受到一股完全不像是黑暗信徒印象的亲切感，让人很想和他多聊几句。

她小幅度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些，别中了敌人的诡计。她记得教典中有写过，黑暗女神座下有名为恶魔的邪恶生物，擅长蛊惑人心、谎言张口就来，说不定面前这个男人就有恶魔的血统呢？

“早点睡觉吧。明天一早塞兰丁小姐回来就启程，她习惯在马车行进的过程中安静地看书享用点心，到时候如果你失礼地睡着打起呼噜，我们会毫不客气地将你打醒的。”

说完她就做到了马车对面继续盯梢路翊，接下来不论路翊说什么都一言不发了。

被人盯着入睡着实有些困难，路翊只能闭目养神希望自己能在不知不觉间睡着。

半夜，德拉库尔例行进行汇总报告。路翊不是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听脑海里的祈祷声音，但还是头一次当着教会的人这么做，心里还是没谱。

好在无论德拉库尔的描述多吗声情并茂，马车车厢里依旧静悄悄的。路翊对面的侍从动作神态纹丝不动，显然听不见一星半点声响。

路翊松了口气。

宽敞到足以轻松容纳六人的马车内喷洒了精油还是香薰一类的东西，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并不刺鼻。车垫柔软，路翊之前没有尝试过城市里的观光马车，但他可以打包票那绝对没有这里面一半舒坦。

他安静地坐着，德拉库尔喋喋不休但虔诚的报告声音逐渐成了背景音，直到淡出，路翊自己也不知道算是睡着了还是没有，只知道最终他在半睡半醒间透过眼皮感受到了从窗帘缝隙照射进车厢内的青白色。

大约在早上四五点的时候，昨天一掌打晕路翊的高马尾侍从来和车厢内的女性换班了。

比起和路翊聊了会儿天，又看管了他一夜的短发侍从，她显然精神紧绷许多。上了车后又一次检查捆住路翊的绳索是否松掉，在车厢内扫视一圈，确认没有可以被路翊拿来利用切断绳子或攻击的道具。

路翊猜测塞兰丁的安排是两名武力较高的侍从轮班看守自己，另两位随身保护她。

没必要……路翊很想这么劝说一句。要是真想跑，其实只要在半夜使用“幽魂化”就可以了，甚至无需召唤劳蕾尔过来，这绳索和马车车厢可都困不住他。

塞兰丁一直睡到上午约莫**点，用完了早饭后这才姗姗来迟开始赶路。她见路翊还在睡，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爽：“他一直在睡吗？真是毫无紧张感的家伙。”

“是的，小姐。他看起来还挺老实的。不知道是不是谋划着什么……”

闭眼装睡的路翊：我听得到！

非要说谋划什么，那就是蹭你们的高级马车去一趟王都吧……路翊遗憾地想：可惜这一路上估计都不会被允许下车，看不到沿途的人文风景了。

路翊算着天数和停靠的频率，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驶过了克劳福德封地，来到了北方区域的边缘。再走下去就是他从未到达过的地方了。

这期间他一直被绑着，只有在野外上厕所的时候被短暂解放双手——当然，身子上还是保留着绳子，由背过身去的侍从隔着草丛牵引着。

即便如此，路翊依旧由衷感谢这群姑娘最后一点人性和羞耻心。如果要让别人“帮”自己上厕所，那他一定立马坚定地幽灵化跑路，哪怕死遁都在所不惜。

除了这点个人生活方面的小尴尬，其余时间他过得还不错。塞兰丁奢侈的早午晚餐多出的食物比许多平民家过节吃得都要丰盛。马车车厢内部柔软舒适，久坐也不会腰痛。

就是说话没人理，让不知何时开始自己待着都喜欢自言自语的路翊感到痛苦。这导致他最近回应德拉库尔的频率越来越高。

路翊没有透露自己被光明女神教会绑架的事，以免子民担心乃至于自乱阵脚。所以不明真相的德拉库尔每天都欣喜不已，认为是自己汇报得出色，越发觉得这份工作简直就是自己的天职。

“今天的曲奇有些太甜了。”塞兰丁吞下口中的饼干，嘟囔着抱怨道。

塞兰丁在马车上过着优雅且滋润的日子。她的侍从每天路过城镇村落时都会不知从哪儿给她弄来不一样的食物和茶饮。

“小姐，下次我们会在店里先品尝一下再买的，十分抱歉。”侍从立刻抱歉地回应道。

塞兰丁一路上就这样靠着软垫，一边享用点心一边看散文诗集和爱情小说。

路翊终于闲得难受，提出自己也想看点东西，但被塞兰丁以“不要以为我会因为这种傻理由给你松绑”为由拒绝了。

他瞄了一眼身旁正襟危坐的马尾辫侍从，换了个方向提议：“那能不能让这位帮我们朗诵呢？长时间用眼也不太好啊，塞兰丁小姐。”

塞兰丁“唔”了一声，觉得这倒是个好提议。

“也好，我正好眼睛酸了。就这么办吧。丽芙。”

“……是，小姐。”

丽芙深深地看了路翊一眼，拿过塞兰丁手里的书，开始尽心尽力、声情并茂地朗诵。

路翊笑了笑。他绝对不是在记恨当初被打的一掌所以在故意给这位丽芙小姐找事儿干。

在马车车轮向前滚动的咯噔声中，丽芙的声音悠扬地回荡在车厢中。

“……安洁莉娜立刻追了上去。‘哦，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视而不见？’”

“我是为了您的幸福。安洁莉娜公主！我和您的身份天壤之别……”

“不，别这么说。我不在乎！”

虽然努力融入了感情，但念着俗套的爱情桥段对话，丽芙的语气还是透露出一丝尴尬生硬的感觉。

故事虽然老套，像是各种狗血爱情桥段的大杂烩，不过路翊听得倒是蛮开心的。

他看了一眼塞兰丁。这丫头虽然总是一副高贵的贵族做派，但对故事的喜好却很质朴。

想到鲁弗斯说莉蒂希娅也很喜欢各种王子公主的爱情故事，路翊突然对这个世界贵族小姐间流行的小说内容产生了一丝怀疑。

说不定她们意外地喜欢土味小说和狗血桥段……这样的故事他当场就能编出好多来，说不定还能融合地下城的种族，作为一份额外的收入和宣传渠道。

比如精灵女王和人类青年跨越种族但无法战胜寿命的感人爱情；比如人鬼情未了；再比如神秘成熟的吸血鬼伯爵和贫穷的平民少女……这可比女仆咖啡好实现多了！有手就能写，事后再由文采出众的侏儒族加以润色，说不定会成为畅销书籍啊。

路翊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塞兰丁看在眼里，有些吃惊地想道：虽然是邪恶的地下城信徒，但读书的品味倒是不错嘛。

不知不觉间，丽芙念故事的背景音中的马蹄与车轮声间混入了淅淅沥沥的雨音，逐渐转变为噼里啪啦的雨点声，猛烈拍打在马车车厢顶。

马车短暂停下了一会儿，大概是坐在外面的几位侍从翻出了雨衣披上，很快车轮继续转动起来，行进并未因此停止。

“好久没下过大雨了。这场雨后应该就入秋了吧？”路翊感叹了一句。

塞兰丁瞥了一眼，打定主意不接话。她真搞不懂，明明这家伙是被强制抓来的，为什么还能如此悠闲，还有心情在这闲话家常。

见没人理自己，路翊感觉有些无趣。塞兰丁为了不让他了解目前走到了哪里，一直坚持拉着马车窗帘。路翊想劝她说不必如此，就算敞着门自己都认不得斯佩境内的景色。不过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少说少错，还是合上了嘴。

雨越下越大了……

路翊脑袋斜靠着马车车厢内部，感受着轻微的颠簸，想到了预计九月出发去参加王都典礼的鲁弗斯。

不知道他现在行进到哪里，身处之地是否也在下着雨。也不知道坎蒂达到底有多大，他们会不会在王都偶遇？如果撞上，鲁弗斯一定会惊讶得下巴都掉下来吧？到时候要怎么和他解释比较合理呢？

让乱七八糟的念头充斥着脑子，路翊以此打发着路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