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翊返回到地下盥洗室附近时，那个瘦巴巴的男子已经洗好了衣服，将它们随意地挂了起来。这种阴冷昏暗的地下很不适合晒衣服，但想也知道他们不能把这些女人的内衣拿到地上去晒，只能这么凑合着。

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休息室的破烂沙发上，棉花从破洞里漏了出来，他毫不在意地坐在上头一边抽烟一边闭目养神。

路翊安静地飘到了男人身边，确认他切实地闭上了眼睛后伸出了一只手。就像莎乐美经常在吓唬人时做的那样，仅把身体的一部分实体化，从远处看来就像是空中凭空出现了一只手缓缓地靠近了男人。

将大钥匙环轻巧地从皮带上解下，路翊将钥匙包裹在手心以免它们发出叮当碰撞的声线。见男人完全没有察觉，路翊迅速地带着钥匙离开了休息室。

通向牢房的门轻轻地打开了一条足以让钥匙圈通过的缝隙，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

听到“咔哒”的钥匙转动声，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洁拉似乎被触动了内心的恐惧，再次颤抖起来。她失去理智地拼命向墙角钻去，劳蕾尔小小地“啊”了一声，抬头看到了停留在半空中的一只手，逐渐化成了路翊大人的身影。

“她可以走路吗？”路翊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问道。

“我不知道……您开门的声音吓到她了。”劳蕾尔无奈道。

“呃，抱歉。时间紧迫，顾不得那么多了，”路翊吩咐劳蕾尔道，“我去试天花板上的锁，可能要一会儿。等下打开后你抱着她出来，我会丢绳子下来的。”

“是。”

看着路翊大人再次变回了一只手飘走后，劳蕾尔走到了洁拉的身旁，隔着斗篷将她从地上抱起：“失礼了，洁拉小姐。可能这样会按到你身上的伤口和淤青，但请暂时忍耐一会儿，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洁拉僵硬地点点头，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无伤的皮肤，不论劳蕾尔怎么小心都会碰压到。但想到即将能够离开这个地方，她就不由得咬住了嘴唇忍住了吃痛的闷哼声。

路翊漂浮在半空中，没一会儿就试出了正确的那把钥匙。多亏了单间的钥匙比其他的要小，路翊直接跳过了那十几把小尺寸的，挨个尝试后找到了正确答案后，他迅速地从下往上缓缓推开了正方形的隐形门。

门的上方压了些东西，但并不重。路翊通过门来到正上方后，他发现这就是仓库一层堆放干草的地方，怪不得刚才没看到木地板上的异样。

拿起仓库里现成的麻绳，路翊将一端系在铁质的货架脚上，把另一端放了下去，悬垂到了半空。地下的劳蕾尔得到了路翊的信号后，一手抱着洁拉的腰，一手握住了绳子。如果只有她自己的话她完全可以直接攀上去，可现在她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所以必须上面的人代劳。

“……呃……唔……！”

回到了实体的路翊努力地尝试了两把。虽然能拉起来一部分，但绳子那头的两人距离天花板还是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虽然是两位女性，但劳蕾尔的身高体重不比某些男士轻……哎，不找借口了，回家一定好好锻炼。路翊知道这不是顾及面子的时候了，让劳蕾尔稍等一秒后，他果断向场外求助：“鲁弗斯，你到仓库外了吗？”

“已经在了。”鲁弗斯令人安心的声音没有从脑中，而是从门外传了进来。

路翊果断下判断道：“动手吧！”

话音落下后的几秒，鲁弗斯不疑有他地对巨大的门锁和铁链发起了攻击。金属之间的碰撞声猛烈响起，分贝大到隔着门也依旧刺耳。大晚上的搞出这种噪音，路翊很确定不久后就会有人赶来查看情况。

随手买的武器到底不如之前惯用的顺手，鲁弗斯用尽力气连劈了四五下才劈坏了锁，随着“咣当”一声落地的声响，他的剑也变得坑坑洼洼。不过只要他们跑得够快，接下来就用不到使用武器了。鲁弗斯抓紧时间一把推开了门。

在路翊的指示下，鲁弗斯火速来到了通往地下的门口蹲跪下来，一手提着绳子用力向上一扯，另一只手伸下牢牢地抓住了跃起的劳蕾尔的手，之后的事情变得异常简单，路翊感慨地在一旁看着鲁弗斯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将两位女士“提”了上来。

“鲁弗斯少爷……”洁拉看到鲁弗斯的脸后，虚弱地叫了一句。

“……”

鲁弗斯眉头深深地皱起，他一眼就看到了洁拉身上的痕迹，拳头紧紧地攥起。他一时间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声音？喂！别抽烟了，你听到了吗？”

“啊？这么说好像是有……”

路翊听到深远的地方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看样子是开锁的声音太大被察觉到了，他咂了一下嘴，催促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有话路上再说。仇以后迟早能报，现在要做的是把洁拉带去莉蒂希娅身边团聚。”

回过神来的鲁弗斯愣了下后立刻开始行动，劳蕾尔抱起洁拉直奔马车车厢，鲁弗斯和路翊两人则自觉地登上了马车前的驾驶座，留下敞开的仓库大门，以最快速度扬长而去。

只有在这种时候，路翊无比庆幸这个时代没有指纹系统也没有监控摄像头。

马车急驰出城。路翊看着被甩在了身后的郊外夜景，这才松了口气。

从头到尾，除了夜莺街的那位女士外没人看到自己和鲁弗斯的脸。不知怎的，路翊有种预感，那位女士就算被问也不会对外透露他们曾去打听过消息。

鲁弗斯隔着背后的木板，向车厢内的劳蕾尔询问道：“辛苦你了。明明这不是你分内的事。你要和我换一下吗？我来照顾洁拉，毕竟我们更熟悉一些。”

路翊用胳膊肘轻怼了鲁弗斯的上臂外侧。

“……？”鲁弗斯疑惑的看向路翊。

“鲁弗斯少爷，不劳您费心了。我、我现在可能会在您面前失礼……”洁拉哑着嗓子的声音从车厢内侧传来。

劳蕾尔叹了口气：“虽然您和洁拉小姐相识多年，但就在经历了这么糟糕的一段经历后，我想暂时还是不要勉强洁拉小姐和男性在密闭空间里相处比较好。”

鲁弗斯理解了她的意思后，脸上露出了懊悔的神色，他急忙道歉道：“啊，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那就麻烦劳蕾尔女士继续照顾她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劳蕾尔柔声答道。

路翊无奈地撇了撇嘴。鲁弗斯有时候人情世故考虑得很周到，但有的时候脑子里又缺了根筋。

在赶路的途中，他们得知洁拉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为了方便管理，以及身材方面的要求，粉水晶每天只给她几次流食。虽然饿得头晕，但是现在的洁拉显然不能直接进食，那样反而会伤害身体。

面包只能被暂且放在一旁，幸好劳蕾尔身上带有水和自己食用的树果，能够喂给洁拉补充一些水分和糖。

鲁弗斯后知后觉地发现，忙活了一整天，他似乎没有感受到饥饿，也没有什么困意。

这是新身体带来的变化？

鲁弗斯飞快地看了一眼路翊。他说不上来这种微妙的非人感是好还是坏。或许路翊一直以来都是用这样的身躯度过每一天的？

虽然路翊在短短的一天内已经和他透露了许多足以震撼普通人一辈子的秘密和内情，但靠近一些就会发现他的内里似乎远比这还要广阔而神秘，揭开一层还有一层，令人完全摸不到底。

路翊没察觉到鲁弗斯的飞速一瞥，继续转着身子扒着挡板的缝隙与车厢里的人说话：“车上人变多了速度肯定比来时慢，而且洁拉身上有伤，速度快了马车会更容易颠簸。照这样估计路上要小一天吧，总之明天下午肯定能到，到时候我提前先让人先熬点粥准备着。”

“粥？那是什么？”

“路翊大人又有新的菜谱了吗？”

鲁弗斯和劳蕾尔的声音同时响起。

“呃，就是米糊。可以在里面加入蛋或菜丝等任意食材，炖烂了后比较方便入口，还好消化。”路翊扭过身子解释道。

鲁弗斯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我一直以为刺槐旅店的食谱是暗精灵的特产，看来其中大部分其实是你的杰作……话说，你那样坐着很危险。”

路翊愣了一下，“哦”了一声后老实地坐正了回来，用手指刮了刮脸颊委婉道：“大部分？其实只是一部分……”

话音未落，劳蕾尔便开始在车厢内毫不留情地热情拆台：“没错，基本上都是路翊大人的英明决策！同样的食材，我们暗精灵以前大多只会最简单的烹饪方式，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么多奇妙的组合。”

路翊：“……”

当地特色美食实际上都出自一名人类的想法。要是让外界知道了，高低得算他个宣传欺诈。

不过显然鲁弗斯没有考虑到那一层，只是诚心诚意地赞叹路翊的想法真多。能想出源源不断菜谱的人，一定相当热爱美食和生活。

除此以外，他忍不住为路翊感到了一丝心虚。虽然已经知道他这位神灵代行者的权力之大，但想到路翊要行使这种以祈祷形式传话的能力，让地下城的信徒帮忙准备一碗米糊……他就有些担忧：神灵真的不会介意这种行为吗？这不会给路翊惹麻烦吧？

没人讨厌被夸。路翊“呃”了一声后不再反驳，默默地接受了鲁弗斯的赞美。

车厢内，洁拉身上裹着劳蕾尔的斗篷将自己缩成一团。冰冷的四肢终于开始逐渐回暖，她身体上那些刺目的痕迹也被掩盖了起来。

她的大脑终于开始缓缓运作。从车窗眺望外面，只看得到飞速后退的黑漆漆的夜色，洁拉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手心，不可置信地想到：她竟然真的得救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洁拉第一次提出了问题。

“地下城，”路翊简明轻快地答道，“就是鲁弗斯讲给莉蒂希娅听的那个冒险者聚集的地方。它在斯佩境外，东北方向的郊外……虽说是野外，但现在地面上姑且也有一个小村落的规模了。地下更是居住着许多和善的非人种族，很热闹。小希娅现在也在那里，正等着迎接你呢。”

“莉蒂希娅小姐没事吧？”洁拉焦急地问着，她微微蹙眉，脑子乱成一团，“我记得鲁弗斯少爷您和家族的队伍一起去了王都，离开有一阵子了。莉蒂希娅小姐也被抓了起来，据说要送往其他贵族家中！从这里去王都路途遥远，你怎么会一转眼就来到了比斯佩更北的地方呢？”

“路翊先生是谁？我从来没听鲁弗斯少爷和莉蒂希娅小姐提起过，所以刚才对您那样不信任，抱歉……”

“劳蕾尔小姐，您不是人类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尖耳朵、暗皮肤的种族。您的头发像月光一样银白，真美……”

劳蕾尔欣喜地笑了：“谢谢您的夸赞。”

洁拉接二连三的问题抛出，让马车上的几人非但不头疼，相反异常欣慰。他们都以为洁拉脆弱的精神要很久才能恢复，但她是一位比想象得坚强得多的女性。再确定自己已经安全后她就开始飞快思考，想要尽快了解现状了。

这位女仆小姐的工作能力很强啊！路翊心想，以后有机会可以给洁拉安排一些决策和执行的要务。虽然她现在并未表示要信仰地下城，但相信在莉蒂希娅的影响下这是迟早的事。

“反正路还长，闲着也是闲着，我就从开头给你讲讲前因后果吧。”路翊抱着对未来员工的关切，友善地主动说道。

“那就拜托您了。”洁拉轻声说道。

路翊清了清嗓子，开始用一种讲述奇幻故事的语气描述起了王都的前一个夜晚所发生的一起。

马车轮轱辘轱辘的声响伴随着路翊富有磁性的讲述声，一行人向着有人正在等待他们的地下城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