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提前逮捕那个炸弹犯?”松田用叉子卷起通心粉的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重复。
时间是晚七点左右,大多数上班族在这个时候回到家中,迎接他们的是饭菜温暖的香气和家人的问候。松田阵平上次经历这样的时光还要追溯到少年时期跟着萩原回家的那些日子。工作后他跟萩原要么在菜色丰富的警局食堂解决晚饭,要么去居酒屋吃一顿夜宵。在爆炸案之后,这样的场景就更不可能出现了。
今天一天里,他先是蹲在现在的上司松本管理官的办公室门外,等人一到办公室就直接向对方申请了单独调查,理由是发现了四年前炸弹犯的相关线索。松本管理官问是什么线索,他就双手抱臂站在那里,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摇头说这个不能说,气得对方差点拿钢笔扔他。
最后还是惜才之心占了上风。松田如愿推掉了原本分配给他的护送任务,独自跑去调查。
杯户购物广场每日的人流量颇大,松田阵平没指望在这里撞大运直接碰上来踩点的炸弹犯。更何况摩天轮的座舱实在是一个过于隐秘的场所,既能供热恋的情侣在高空中接吻,也能让一枚炸弹被无声无息地安装。
因此他先去了米花中央医院,按照鬼魂先生的消息找到了三楼化验科东侧的男洗手间。
众所周知化验科除了负责血液项目,同时也承担尿液与粪便检测,因此前来这处洗手间的男性几乎人人拿着白色的塑料小杯子,在洗手间门口甚至排起了不长的队伍。空手前来且气场与此处格格不入的松田阵平得到了他们的注目礼,但在松田墨镜下的锐利眼神扫过他们时,那些视线又唯唯诺诺地缩了回去。
松田很是不爽地啧了一声,越过那些排队的男人,直接走进了洗手间。他环视一周,果然在最靠里的隔间门口发现了正在维修的指示牌。在繁忙的化验科附近,洗手间绝对不是一个适合安装炸弹的地方,很可能炸弹安装完的下一分钟就有人走进隔间发出惊叫,除非这里有一个维修中的、绝不会有病人进去的隔间。
他大踏步走出洗手间,找到最近的导引台,向护士出示了警官证,询问那个隔间损坏的时间。褐发的护士小姐吃了一惊,她大概以为松田是什么来找茬的□□,看到警官证后不太明显地松了口气,帮他去找人询问情况。
结果是可喜的。隔间在半个小时前刚刚出了毛病,有一位来做血液检查的病人发现没法冲水,找到清洁工反映了问题。清洁工对此印象深刻,因为在他打电话上报故障并得到水管工三天之后才能来修的回复时,这位病人始终逗留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没完没了地整理他的头发和着装。
松田向护士小姐询问这位病人的资料,护士小姐在看到他摘下墨镜之后那张英俊的脸时眼前一亮,然而还是爱莫能助地摇摇头,十分具有职业道德地表示需要相应的搜查令,院方才能提供这些私人信息。
松田自然是没有搜查令的。但他已经基本确定了目标,因而还算满意地从医院离开。
下半天他去了一趟杯户购物广场,坐在露天的卡座点了一杯咖啡,凝视着这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抬头望向如时钟般转动不休的摩天轮。很难说他从诸伏景光语焉不详的话里猜出了多少东西。
临近傍晚时他终于起身回警局,向松本管理官汇报了他在米花中央医院的调查结果,依然没有说明是怎么得到的相关情报,大咧咧地站在那里等结果。松本清长板着他那张能止小儿夜啼的脸瞪了松田半晌,最后眼不见心不烦地挥手赶他出了办公室,附送一句“我会尽快去申请的”,可见还是相信他的能力。
松田因此而微微笑了笑,扬声说了句谢谢。办公室里头传来一声滚,松本管理官说我又不是为了你这个臭小子,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松田一手插兜,一手略显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转身习惯性地往食堂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今天家里多了个鬼魂,于是停下脚步换了个方向。
他打开家门时就闻到一股香甜的奶油味道,带着融融的暖意弥散在整个客厅。
“我回来了。”松田说。在此前的四年里,他从未对着空气说过这句话。
幽灵先生没有打字对他说欢迎回来,但是小海豚从餐桌上飘起来,穿过客厅迎接他。松田脱掉外套搭在沙发上,在厨房里发现了煮熟后捞起备用的通心粉和正在熬煮的奶油培根。
“我记得家里没有这些东西。”他觉得这件事相当匪夷所思。
「快点告诉他你是怎么在便利店店员眼皮子底下把食材偷渡回来的。」系统撺掇诸伏景光。
猫眼青年毫不意外地拒绝了这个堪称幸灾乐祸的提议。他不想再回忆便利店店员那快要脱臼的下巴了。
下午四点左右,空荡荡的便利店早早开着充足的暖气,无辜的店员正在收银台后面昏昏欲睡、小鸡啄米,关东煮在小格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响起时他猛地一抖,揉了揉眼睛看向打开的自动式玻璃门,条件反射地挂上微笑:“欢迎……?”
门外空无一人。
玻璃门缓缓合上了。
店员困惑地挠了挠头,觉得大概是路过的人触发了感应门。他没放在心上。
但下一刻“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再度响起,玻璃门打开一点又合上,随着门的开开合合,电子音卡带似的开始无限重复,像意外被手肘压住的钢琴键:“欢迎……欢迎……欢迎……欢……欢……欢欢欢欢欢……”
百分百是恐怖片现场。
诸伏景光停下了来来回回试探自动感应系统的脚步,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系统,传感器还能检测到幽灵吗?”
「恐吓检定:62/70,普通成功。」系统没有回答他,而是自动过了个骰子,「这个可怜的家伙躲到了柜台下面,拼命祈祷着恶鬼不要把他吃掉。」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瞬,走进便利店,对着柜台后面露出来的那片瑟瑟发抖的衣角说了声没人能听见的对不起,随后掏出手枪干掉了店里的监控。听见枪声,那片衣角充满疑问地僵硬了一下,随后抖得更加厉害了。一切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但没人说过恶鬼也带枪该怎么办啊!
幽灵先生尽可能快速地在货架上找齐了他需要的东西,在柜台上留下了足以支付这些货品以及损坏的监控器的钱,以及额外的精神损失费——他在出门前并不客气地搜刮了松田放在家里的现金,并从门口的牛奶箱里找到了备用的钥匙。他拖着这一袋东西走出便利店(塑料袋在地上蠕动总比飘在半空中好一些,虽然并不多),玻璃门响起最后一声“欢迎光临”。
诸伏景光是拒绝把这一切告诉松田阵平的。
不过在奶油培根通心粉煮好之前,卷发警官接到了他唯一保持联系的同期的电话,班长爽朗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达到他耳边:“松田,你应该没事吧?我听说你家楼下的便利店发生了一桩抢劫案……不对,枪击案?灵异事件?”
随后松田阵平就从班长那里听到了便利店店员颠三倒四叙述的完整故事。经过现场的警官确认后,虽然出现了来源不明的枪击,但受伤的只有监控器和店员的心灵,连这份损失都由金钱来赔偿了。谁说警察们不八卦?重大刑事案件自然要守口如瓶,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案子上,加上事件中显而易见的灵异色彩,流言传得比萩原研二开的车还快。
松田挂掉电话,无语地盯着正在装盘的通心粉。他倒是想盯着人说话,但他这不是看不见鬼魂嘛。他牙疼似的抽了一口气:“你就为了这顿晚饭去抢劫了便利店?你这些年……”他打住了,没再说下去,甚至没问对方是哪儿来的枪。
诸伏景光尝试理解了一下,认为他对阴间生活想必有了许多不必要的想象。为了不给萩原的形象抹黑,他把盘子端出去之后拿起手机打字解释:「有必须要买的东西。」
松田已经从班长那里得知了损失货品的清单,除了面粉、鸡蛋、淡奶油、黑胡椒、培根片和两袋通心粉这些食材之外,仅有的失物是一包薄荷味的口香糖。
人与鬼之间是隔着什么可悲的厚障壁吗,他怎么完全无法理解口香糖为什么会成为必需品?
而鬼魂先生也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只是继续打字:「我注意到你的口香糖吃完了。我猜你今天忙着调查,还没来得及补充~」
为了模仿萩原,诸伏景光忍痛在句尾加上了一个甜腻腻的波浪号。
「虽然说是不想抹黑萩原的形象,但你明明也没放过他。」系统点评道。
松田阵平的表情更奇怪了,像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到了什么奇行种。
诸伏景光代换到他和zero的关系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对于幼驯染而言,这种关注程度与关怀程度也太超过了。但他已经决定尽可能地维持一切事件发展至少在表面上的一致,因此也不准备向松田解释11月6日即将发生的一系列意外事件,只是贴心地替他准备好口香糖,以防在预示未来的新消息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精力的情况下,对方反而因为蝴蝶翅膀掀起的风暴而死于前一日的爆炸。
「其实你在做决定前可以多问问我的。」系统说,「如果我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才要去恐吓便利店店员,我会提前建议你过一次灵感检定。」
它没让诸伏景光补上这个骰子,而是慷慨地直接宣布了结果,也许是因为木已成舟,也许是因为它也想看乐子:「那天松田阵平嚼的口香糖是伊达航给他的,我想你需要知道这一点。」
诸伏景光沉默了。他在沉默中褪色成黑白线稿。他和zero本就先去追安装炸弹的犯人了,事后只是听松田简单地说用口香糖阻断了液体合流,下意识地认为是他自己带着的(这的确是他本人的习惯),完全没想到还有班长的参与。
他决定假装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若无其事地打字转移话题:「因为一些原因,我希望你不要提前逮捕炸弹犯。」
松田对这场乌龙一无所知,说到正事,他很快把口香糖事件抛到脑后,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在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之后,他的神情严肃起来,问:“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不能告知,但有必要。」
松田阵平思索了一会儿,没再追问具体的原因。以他的性格而言,这是极其少见的情况。他仅仅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又吃了一口通心粉,眉毛纠结地拧成一团:“真的不能做得再好吃一点吗,H……?”他漏出了一个短促的轻音,又很快地打住。
啊。诸伏景光心虚地挪开眼。67/80,普通成功的厨艺检定,让这盘色香俱全的奶油培根通心粉独独少了出众的味道。
小海豚无辜地歪过脑袋,用漆黑的豆豆眼凝视着对面的卷发警官。有得吃就不错了,挑剔什么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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