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的这一据点位于东京六本木,表面上是一家酒吧,平时也接待普通客人。让诸伏景光的兄长来评价大约会得到一句大隐隐于市。六本木不缺少酒吧与橘色、红色、粉色交织明灭的不夜天,典型的日式面孔与高鼻深目的西方人在这里来来往往,昼夜颠倒完成任务归来的代号成员混在其中丝毫不显眼。连一身杀气的琴酒在这里都有了那么一点魅力,不,倒不如说在酒吧街这种地方,杀气可以被视作凛冽气质,遮掩面目可以被视作神秘与危险,他还挺受欢迎的呢。贝尔摩德曾私下与波本分享琴酒与不知死活的搭讪者的二三事,毫无疑问被波本当做趣闻共享给了自己的搭档。
诸伏景光下车前向开车的底层人员道了谢。他一贯如此,在组织中仍然维持相当程度的礼节,敬语用得比许多成员的脏话还熟练。琴酒评价其为假惺惺的怜悯,贝尔摩德喜欢他的绅士风度,莱伊觉得这还不错,至少苏格兰不会在他和波本吵架时再来煽风点火,基安蒂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会开玩笑说他像华族子弟,如果把胡须剃掉大约会更像艺术家而非狙击手。而更多的人对此不予置评,毕竟,这和他们又没什么关系。在人情冷漠的组织中,这才是正常的态度。
这也说明苏格兰与前文所述的诸位关系都还不错。他有着组织里少见的好人缘,在走进酒吧的时候与相当数量的人打了招呼,不论身份。
酒保不动声色地带他转入后场,吧台背面是向下的阶梯,阶梯尽头由厚重的金属门把守,可称超越时代技术的摄像头与连接的图像处理器负责验证来客的虹膜。
在今天之前,苏格兰当然是有权限的。不过此刻琴酒在门口等他,平时和大哥绑定出现的伏特加不见踪影。烟头橙红的火光在昏暗的空间中跳动,组织的top killer抬眼望过来,显然是听见了外头酒吧因为苏格兰的入场而掀起的骚动,不无讽刺地开口:“你的好人缘,哈?”
他在墙上按掉烟头,转身扫开了大门:“你的权限暂时还没恢复,最好别随便走动,我不保证你不会被什么东西识别为入侵者干掉。”
“怎么会呢,琴酒。”苏格兰微笑,跟在他身后走入在冷光源下无一丝阴影的长廊。
早先诸伏景光就怀疑过这个据点与众不同。一般来说,组织提供给他们这些代号成员的地方无非是训练场和安全屋,装修介于日式和西式之间,十分标准的现代日本风格。唯独这个据点从头到尾透露着一种冰凉的金属质感,宛如手术刀薄而锋利的刃尖。
现在琴酒在一系列接踵而至的事件后选择通知他来这里,可谓是侧面印证了诸伏景光的某些猜想。
琴酒带他七拐八绕,进了一间从外头走廊看毫不起眼的房间。屋内空间不大,中间放着唯一的家具,一组金属制的座椅。整个房间昏暗一片,只有桌上的通讯器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苏格兰征询式地看向琴酒,得到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银发杀手倚在门边,显然是不准备插手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于是苏格兰耸了耸肩,自己在桌前坐下,戴上了放在通讯器旁边的耳机。
耳机内传来嘈杂的电流声,组织的技术不至于此,只能认为是刻意的干扰。经过处理的电子音说:“你好,苏格兰。”
对于组织boss和不久之前被指认为卧底的代号成员之间的对话而言,一个过于平和的开头。
诸伏景光尚且在犹豫自己应当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沉寂不久的系统先冒了头:「推荐进行表演检定。技能点数:70。」
这时候的诸伏景光对于骰子的警惕心尚且没有未来经历过种种鸡飞狗跳事件之后那般强烈,他从善如流地选择了进行技能检定,两枚镶金骨骰在虚空中旋转,最后险之又险地停留在7与0两个数字。
「70/70,普通成功。」差“一点”就要失败了。
很难描述诸伏景光那一刻的感受,仿佛某种知识或者说是意识灌入了他的大脑,让他在一瞬间得知了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然而他内心第一秒升起的不是放松而是警惕,系统无声无息改变现实的力量足以令他保持警惕,只是对方暂且还未显露出威胁,摆在面前的苹果又足够红艳诱人,才让他试探着选择与之合作。
但这都是之后的事。苏格兰以他那种温和而无锋芒的语调开口:“您好,boss。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详细了解……关于干邑白兰地陷害我一事的始末?”
语调是温和的,话里的意图却是明晃晃的刺人,就差直说我想知道干邑白兰地到底为什么针对我,组织又为什么轻易地相信了对方。
是很符合他当下处境的反应。
“干邑白兰地在被清理之前,交代了他叛变的原因与过程。”电子音听不出情绪,但想也知道,所谓的交代中充满了拷问与审讯,“细节部分想必你也没兴趣,而关于你,苏格兰,他说你曾经撞见过他与另一方组织的交易。一位前途光明的代号成员掌握了他的把柄,这让他十分不安。”
“干邑白兰地负责潜入日本警察厅,处理组织信息与相关事务。由他上报的卧底有好几名,在此之前从无失误,因此琴酒没有过多查验。”电子音的态度温和得过分了,像是在面对待宰的羔羊,有种虚假的安抚。
其实这一次也并未失误。诸伏景光想。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系统的能力,完全扭转现实的能力,简直难以想象是如何完成的。
「本系统不能无中生有。」系统突然解释了一句。
诸伏景光暗暗记下这一点,决定之后拜托zero去查一下干邑白兰地的动向。
“我没有问题了。”他说,“所以您找我来是为的什么呢?”
“苏格兰,你有对权利的渴望吗?”电子音问他,像恶魔的引诱。
苏格兰的呼吸恰到好处地一顿,像是以温和粉饰的野心家终于绷不住假面,与撕裂的罅隙间流露出一丝狰狞来。
“代号成员之间是平等的。我们都知道这是一句谎言。”boss仿佛并未察觉苏格兰的动摇,继续他的话题,“琴酒忠诚而尽职,贝尔摩德尽管有她的想法,但我可以原谅这一点小小的私心。只有朗姆——他的心大了,而我不会容许这一点。”
“所以苏格兰,你愿意接下这个任务吗?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小小的代价。你知道的,我需要绝对的忠诚。”
漫长的沉默。boss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他给出反应。在这段沉默里诸伏景光在考虑什么呢?更进一步的机会?所谓小小代价中蕴含的风险?组织是真的相信他绝不是卧底吗?这是机遇,是陷阱,还是又一次试探?
没人知道他想了什么。最后,黑发的狙击手说:“我向您献上全部的忠诚。”
“正确的选择。”boss说。
倚在门边的琴酒睁开眼,望过来的神色有些复杂。诸伏景光看不清那双碧绿的狼眸中的意味,只知道琴酒打开了门,走廊的光线让在昏暗环境中待久了的他不由得闭了一下眼,没有在第一时间对上走入房间的白衣的研究员的视线。
研究员拿着写字板,对苏格兰说:“跟我来。”
……
「意志检定:84/90,普通成功。」
……
「意志检定:31/90,困难成功。」
……
「意志检定:9/90,极难成功。」
……
「意志检定:79/90,普通成功。」
……
「意志检定:77/90,普通成功。」
……
「恭喜您维持了自我。」
……
四十四层,高档酒店的套房。从落地窗向外望去,东京湾平静的海面在临近港口的位置反射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的色彩,而更远处的海隐没在一片深邃的黑暗当中。如维纳斯般的女人站在落地窗前,披着浴袍,纤长柔美的手指握住盛装红酒的高脚杯。她金色的波浪长发垂落下来,濡湿一片柔软的衣料。
丢在床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她顺手将酒杯放在窗旁的矮几上,回身扫了一眼亮起的屏幕,接起电话。
“真难得,琴酒。”女人用故作夸张的惊讶口吻说,“你居然会愿意给我打电话,而不是让伏特加转达。先说好,我正在休假中,不接任何任务。”
琴酒没接她的话茬:“苏格兰接受了任务。”
贝尔摩德握住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语调仍然是漫不经心的:“他也没别的选择,不是吗?以boss的疑心病,就算是干邑白兰地的叛变,被指认的倒霉苏格兰的结局不是研究所就是东京湾的海底。所以他现在在研究所?”
“当然。”琴酒说,“至于走出研究所的是苏格兰还是别的什么,谁知道呢。”
“我只是来告知你,我们会有一位新的同僚了。”
贝尔摩德没回答这一句话。她挂断电话,凝望东京夜晚广阔无垠的黑暗,许多旧事在这个夜晚翻涌起来。走出研究所的人寥寥无几,从琴酒由金转银的发色,到她漫长而一成不变的人生,很难说走出来的是他们自己,还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怪物。
她最后想起一天之前波本发给她的邮件,措辞似是而非,不过他们都清楚是为了谁的消息。
那就试试看吧。贝尔摩德勾起玩味的笑,指尖轻点,回复了邮件。对于不老的魔女而言,或许他人浓烈的爱恨才是填补她内心空洞的养分吧。
「V:一个忠告,亲爱的波本,别太信任苏格兰了,尤其是今天以后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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