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晏亦步亦趋地跟在陆黎身后,一双眼睛不够用似的四处打量。这缓玄峰的偏殿大得离谱,回廊曲折,云雾在脚下流淌,偶尔有仙鹤清唳着从头顶飞过,羽翼带起细微的风声。他身上的月白袍子虽然穿得歪歪扭扭,料子却极其舒服,触之生凉,行动间仿佛有微风相随,显然不是凡品。
“师傅,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徐清晏快走两步,凑到陆黎身边。他比陆黎矮上小半个头,凑近了更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雨后青草般的冷香,让他莫名有点……心虚。毕竟这位可是被他亲手“写”出来的,童年坎坷,命运多舛,虽然最后成了战力天花板,但中间没少吃苦头。
陆黎脚步未停,连眼神都没偏一下,只吐出两个字:“兵器库。”
徐清晏眼睛一亮。哦豁!新手福利来了!按照他写小说的套路,主角拜师后,师傅怎么着也得给件像样的见面礼,不是神兵利器就是绝世功法。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上演小剧场:是金光闪闪的轩辕剑呢?还是杀气腾腾的方天画戟?再不济,也得是把寒光四射、吹毛断发的宝剑吧?
穿过几重院落,两人停在一座看似朴素的青铜大门前。门上没有任何雕花装饰,只有两个古朴的兽首衔环。陆黎袖袍轻轻一拂,大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股混合着金属、陈旧木料和淡淡灵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并非徐清晏想象中那样珠光宝气,反而显得有些……空旷幽深。光线从高处的窗棂透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巨大的架子上井然有序地陈列着各式兵器,长剑、短刃、长枪、弓弩……大多样式古朴,光泽内敛,并未散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王霸之气。
陆黎径直走向最深处的一个独立石台。石台上,横放着一把连鞘的长剑。
那剑鞘是暗沉沉的玄黑色,看不出具体材质,上面镶嵌着几块不规则、颜色也略显晦暗的青色玉石,整体看起来朴实无华,甚至有点……旧。
徐清晏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新手装备这么寒酸?
陆黎伸手将剑拿起,转身递到他面前。“此剑,名‘慕珡’。”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在念到剑名时,似乎有微不可查的停顿。“今后,它便是你的佩剑。”
徐清晏下意识地双手接过。剑一入手,他本胳膊猛地往下一沉。好重!这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分量却实在得惊人,简直像扛了块实心铁疙瘩。他费了点劲才抱稳,低头仔细打量。
剑柄同样是玄黑色,缠着磨损痕迹明显的暗色丝线,握上去倒是意外地贴合手心。护手处造型简洁,仍是那几块黯淡的青玉点缀。他尝试着握住剑柄,想将剑拔出来看看。
“嘿——!”他用了点力,剑身与剑鞘却纹丝不动,仿佛锈死了一般。
“师傅,这……卡住了?”徐清晏抬头,有点尴尬。
陆黎看着他与剑鞘较劲的模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非它认可之主,无法出鞘。”
徐清晏:“……” 得,还是个有脾气的。
他抱着这把沉甸甸又拔不出来的“慕珡”,心里那点对新兵器的期待瞬间凉了半截。这算什么?给他个铁棒槌防身吗?名字倒是挺好听,“慕珡”,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师傅,这剑名……”
“倾慕之慕,玉名珡。”
“慕珡……”徐清晏小声又念了一遍,名字是雅致,可跟这黑沉沉、拔不出的铁疙瘩实在不搭啊。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跑偏,这玉……不会是因为这剑太沉,所以“慕沉”吧?谐音梗要不得。
似乎是看穿了他那点嫌弃,陆黎淡淡道:“剑,不在于形,在于心。你好生温养,自有通达之日。”
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徐清晏莫名听出了一点“爱要不要”的意味。他赶紧抱紧了慕珡,脸上堆起笑:“要要要!师傅给的肯定是好东西!小生一定把它当媳妇儿一样好好温养!” 管它呢,先拿着,好歹是亲师傅给的,说不定是个需要滴血认主或者剧情触发的成长型神器呢?小说里都这么写。
陆黎似乎被他那句“当媳妇儿”噎了一下,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随我来,该学御剑了。
练功场位于缓玄峰东侧,是一片极为开阔的白玉广场,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流云蓝天。广场边缘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看得徐清晏有点腿软。
他们到的时候,场上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蓝色劲装,身形高挑挺拔,正背对着他们,仰头看着天上几只盘旋的仙鹤。光是看背影,就让人觉得精气神十足,像一杆随时要刺破苍穹的长枪。
听到脚步声,那人回过头。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嘴角天然带着点上翘的弧度,不像陆黎那般清冷出尘,反而有种阳光洒落般的勃勃生气。
“师叔。”见到陆黎,他抱拳行礼,态度恭敬,但眼神里的活泛劲儿藏不住。
陆黎微一颔首,对徐清晏道:“这是尚弦,我座下首席弟子。今后由他指导你基础剑术与御剑之法。”
徐清晏赶紧抱着他的“铁棒槌”行礼:“徐清晏见过尚弦师兄。” 他心里琢磨,首席弟子?他写小说的时候,给陆黎安排过这么一号人物吗?好像……没有吧?难道又是蝴蝶效应?
尚弦的目光落到徐清晏身上,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把他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总觉得他像师叔200年前的知音“慕情”,最后定格在他怀里抱着的慕珡上,眉头几不可见地挑动了一下。
“你就是师叔新收的小师弟?”尚弦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格外爽朗,“我叫尚弦,尚方的尚,弦月的弦。以后有啥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他态度热情,让人心生好感。徐清晏刚松了口气,就听尚弦接着对陆黎说:“师叔,您放心,我肯定把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保证让小师弟尽快掌握御剑的精髓!”
陆黎看了尚弦一眼,只留下一句:“循序渐进,不得冒进。” 说罢,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消失在原地,留下徐清晏面对这位看起来有点过于“热情”的师兄。
“嘿嘿,小师弟,别紧张。”尚弦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师叔他老人家事务繁忙,教导新人的活儿,向来都是我干。咱们这就开始?”
徐清晏心里有点打鼓,这位师兄的热情底下,怎么好像透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全凭师兄安排。”
“好!那咱们就先从最基本的感应剑气开始!”尚弦打了个响指,“把你的剑拿好。”
徐清晏笨拙地调整了一下抱剑的姿势。
尚弦看着他这抱孩子的样儿,嘴角抽了抽:“……小师弟,剑,不是这么拿的。单手,握剑柄。”
徐清晏哦了一声,尝试单手去握那沉重的慕珡,差点没拿稳砸到自己的脚。好不容易单手提住了,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尚弦绕着他走了一圈,摸着下巴:“慕珡啊……师叔还真是……眼光独特。”他摇摇头,甩开无关思绪,“集中精神,闭上眼睛,试着去感受你手中的剑。它不是死物,它有‘呼吸’,有‘情绪’。用你的心去触碰它,引导你体内那股微弱的气流,去与它建立联系。”
徐清晏依言闭眼。感受?呼吸?情绪?他只觉得手臂好酸,这破剑好重。体内的气流?他除了觉得饿,啥也感觉不到。
他努力地“感受”,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憋气憋得脸都红了。
半晌,慕珡毫无反应,死沉死沉。
尚弦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提醒:“放松点,小师弟。你这不叫感应,叫便秘。”
徐清晏:“……” 师兄,你说话能文雅点吗?
“感应不到很正常,初学者都这样。”尚弦终于发了善心,“来,我先带你体验一下什么是‘御剑’。”
他召出自己的佩剑,那剑通体流光,宛如一泓秋水,一看就不是凡品,跟徐清晏手里的黑铁疙瘩形成鲜明对比。尚弦捏了个剑诀,长剑悬浮在他身前,发出轻微的嗡鸣。
“上来。”尚弦率先踏了上去,站得稳稳当当。
徐清晏看着那窄窄的剑身,咽了口唾沫。这玩意儿,真的能站人?不会掉下去吗?
他战战兢兢地,一只脚踩上去,另一只脚还牢牢钉在地上。
“哎呀,快点!大老爷们磨蹭啥!”尚弦不耐烦,一把将他拽了上来。
徐清晏惊呼一声,整个人摇摇晃晃,双手下意识地就抱住了尚弦的腰,抱得死紧。
“松手!松手!你抱这么紧我怎么御剑!”尚弦浑身不自在,试图掰开他的手。
“别别别!师兄!我害怕!”徐清晏闭着眼,把脸都埋在了尚弦后背,“我、我恐高啊啊啊!”
“还没飞呢你恐个屁的高!”尚弦无语,但还是催动了飞剑。
飞剑缓缓升空,离地大概……一米。
徐清晏感觉到脚下悬空,更是吓得哇哇大叫,把尚弦抱得更紧了,手里的慕珡差点脱手砸下去。
“我的祖宗!”尚弦感觉自己的腰快要被勒断了,“你稳住!重心下沉!意念随剑走!别光靠手劲儿啊!”
徐清晏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意念,什么重心,全忘了。他就像个八爪鱼一样扒在尚弦身上,嘴里胡乱喊着:“慢点慢点!要掉了要掉了!啊啊啊啊!”
尚弦被他吵得头疼,操控着飞剑在离地一米的低空歪歪扭扭地滑行了一段,实在受不了了,赶紧降落。
脚一沾地,徐清晏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脸色发白,惊魂未定。尚弦则是赶紧挣脱他的“拥抱”,整理着自己被扯皱的衣服,一脸心有余悸。
“小师弟……”尚弦喘了口气,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你这……底子不是一般的薄啊。”
徐清晏欲哭无泪。他一个现代社畜,连过山车都不敢坐,上来就玩真人御剑,这谁顶得住啊?
“看来得从最基础的开始了。”尚弦认命地叹了口气,指着广场边缘,“看到那些离地三寸的矮剑桩了吗?今天下午,你的任务就是抱着你的慕珡,在上面走一百个来回,找到平衡感。”
徐清晏顺着看去,只见一排排高低不平、仅容一脚站立的矮木桩,眼前顿时一黑。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时辰,缓玄峰的练功场上,不断回荡着某人的惨叫和重物落地的“噗通”声。
“哎哟!”
“啪叽!”
“我的屁股……”
“这破桩子怎么会动?!”
尚弦抱着臂站在一旁,一开始还试图指导:“气沉丹田!目视前方!别同手同脚!”
到后来,他已经懒得说话了,不知从哪儿摸出个苹果,一边啃一边看徐清晏在剑桩上花样摔跤,时不时还点评两句:
“嗯,这个屁股墩儿摔得不够圆润。”
“哟,这次空中转体半周,有进步。”
徐清晏摔得七荤八素,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一样。他抱着死沉死沉的慕珡,在矮桩上艰难地保持平衡,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糊住了眼睛。
他忍不住在心里哀嚎:说好的穿越者金手指、一日千里呢?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成了修真界军训现场了?这尚弦师兄,看着阳光开朗,训练起来简直是个魔鬼教官!
就在他第N次从桩子上歪下来,准备迎接地面的时候,一只稳健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尚弦。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桩子旁,脸上的戏谑收了起来,眼神里带着点难得的认真:“摔够了?”
徐清晏喘着粗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委屈巴巴:“师兄,这也太难了……”
“废话。”尚弦松开手,“御剑飞行,听着潇洒,实则是将自身性命托付于一方寸之剑,与剑同心,与气同流。你连在静止的桩子上都站不稳,如何驾驭飞剑穿云破雾?”
他指了指徐清晏怀里的慕珡:“你觉得它沉,它不听你的话。但你有没有想过,不是它拒绝你,而是你根本没有尝试去理解它,接纳它?你只是在‘使用’它,甚至嫌弃它。”
徐清晏愣住了,低头看着怀里黑沉沉、拔不出的慕珡。
“剑修之剑,非工具,乃伙伴,乃至半身。”尚弦的声音沉静下来,“师叔将此剑赠你,必有深意。你若连走近它的耐心都没有,又如何配得上它可能蕴藏的力量?”
徐清晏沉默了片刻,抬手用袖子擦了把汗,再次抱紧了慕珡。这一次,他不再觉得它仅仅是沉重冰冷的铁块。
“我……我再试试。”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踏上了那矮矮的剑桩。脚步依旧不稳,身体依旧摇晃,但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真正开始去感受脚下的支撑,去调整呼吸,去试图寻找那所谓的“重心”。
夕阳西下,将整个练功场染成一片暖金色。徐清晏还在那些矮桩上跟踉跄跄地走着,摔倒了,再爬起来。尚弦依旧在一旁看着,只是不再啃苹果,也不再出言嘲讽,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可。
当徐清晏终于勉强、连贯地走完第三个来回而没有摔下来时,他激动得差点又从桩子上跳下去。
“尚弦师兄!你看!我做到了!”他兴奋地喊道,脸上沾着灰,头发被汗水打湿成一缕一缕,但眼睛亮得惊人。
尚弦抱着臂,哼笑一声:“瞧你那点出息!才三个来回,离一百个还早着呢!明天继续!”
徐清晏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
尚弦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不过……马马虎虎,算你过了今天这关。走吧,带你去膳堂吃饭,再晚点,米饭都被那帮饿死鬼抢光了。”
听到吃饭,徐清晏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抱着他的“半身”慕珡,拖着快散架的身体,跟在尚弦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练功场。
回头望了一眼那被夕阳笼罩的剑桩,徐清晏心里五味杂陈。穿越的第一天,没有快意恩仇,没有奇遇连连,只有摔不完的跤和一把拔不出来的破剑。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沮丧。
看着前方尚弦挺拔的背影,感受着怀里慕珡沉甸甸的重量,再想到那个清冷如雪的师傅……这个世界,似乎比他笔下那个干巴巴的设定,要生动、复杂,也有趣得多。
“尚弦师兄,”他快走几步,好奇地问,“咱们膳堂……红烧肉管够吗?”
尚弦回头,丢给他一个“你是饿死鬼投胎吗”的眼神,但嘴角却弯了起来。
“看你今天摔得这么卖力的份上,师兄我那份肉,赏你了!”
“师兄威武!”
两人的身影和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融入了缓玄宗沉沉的暮色与袅袅的炊烟之中。徐清晏的修仙日常,就在这无尽的摔打和对红烧肉的渴望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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