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和宿舍这两个房间是早些年搭在沿街楼后方的小平房，因失修而漏雨，墙皮剥落，露出斑驳的水泥层。绿色的纱窗氧化破碎，被透明胶带强行维持住形状。

为了消灭宿舍里的蚊子，她们点燃蚊香，屋里烟雾缭绕。

吴默言用最后两块五毛钱买了瓶风油精，涂完身上被蚊子咬的包，绿色液体肉眼可见地下降一节。

林聪洗漱完毕，从橱子里取出一把吉他：“我每天晚上都要练会儿琴，你不介意吧？”

吴默言摇摇头，继续低头玩手机。

林聪的吉他是一把看上去有些年月的原木色吉他，失去光泽的面板上贴着两张已经褪色到看不出原内容的纸贴画。她盘腿坐在床上，将吉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抱在怀里，神情认真。

从她的指尖第一次拨响琴弦起，吴默言再也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林聪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扫弦的动作干脆利落得恰到好处。

老吉他的声音有着和外观不相符的清脆，这个空间实在是太狭小，以至于琴弦的每一次颤动仿佛都能使人灵魂共振。

吴默言她放下手机，静静看着这个染着粉色头发的年轻女孩，她穿着洗的发白的睡衣，蜷缩在由仓库改装而来的卧室里，手指翻飞如蝴蝶，指尖流淌出的音乐让人联想到旷野和晚风。

在音乐里，时间的概念仿佛被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聪将吉他收回琴包，放进柜子里。

吴默言收回自己的视线，翻身面朝墙壁。

00520正在呼叫同事：“怎么回事啊，加载到98.1％后再也不动了。”

同事看了一眼进度条截图，很有经验地说：“正常，你升到三级以后就能知道这些信息，这是在拆解意识缝合点，某些人经历影响认知的重要事件后会形成一些牢固的意识，由于这些意识的存在，拆解记忆会在最后阶段变得非常困难，拆解过后也可能出现bug，耐心等着吧。”

“啊？还会有bug啊？”00520愁眉苦脸，它运气不好，等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能匹配的新宿主，结果新宿主是个问题宿主。

他也想匹配一个智商情商都高，能力和事业心都强，能直接带飞客服的金牌宿主啊！

吴默言在燥热的夏日夜晚心事重重地睡去了。

夏天午后的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下车不过几秒钟，就把人热出一身汗。

吴默言整理了一下衣服，有些忐忑地走进万博集团大楼，刷过身份卡，门禁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将她放行。

她的内心忍不住有些雀跃。

电梯将她带到万博大厦十七层，戴着黑框眼镜的秘书在电梯口等她：“吴小姐，请。”

她跟着秘书来到南宫羽的办公室。这名年仅26岁的总裁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钢铁丛林是他挺拔身姿的背景板。

他回过头看到吴默言，冰冷的神色如同春日的冰雪一般消融了。

“先这样吧，有进展及时汇报。”

南宫羽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在一旁的办公桌上。

“从天而降的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叮铃铃——

手机闹钟响了一声就被吴默言精准关闭，她睁开眼，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梦里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眼前，该怎么去形容呢？

吴默言想到一个词：艳遇。

现在的时间是六点四十，她起身穿衣洗漱。脑子里被塞进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00520一定脱不了干系，有时间了必须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值夜班的是一个名叫阿杰的年轻人，瘦削且沉默。他和吴默言换班后骑着电动车便离开了。

早上会有一些在附近上班的人来便利店买早饭，吴默言不仅要收银，还要给顾客打包熟食、热饭团便当，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在柜台后面团团转。

林聪一直在给她帮忙，但主要还是为了观察这名新员工。见吴默言基本都能应对，暗自松了一口气。

上午十点，一名穿着黑色无袖连衣裙的年轻女人，走进便利店，拿了一盒薄荷糖到收银台结账。

当她看清吴默言后，惊讶地摘下了墨镜：“吴默言？真的是你？你们真离婚了？”

“这个女人名叫赵一露，是你前老公婚内出轨对象之一，也是柳绵绵的替身之一。”00520用一种讲八卦的语气向吴默言解释情况。

“十五元。”吴默言举起扫码枪。

“不是吧，你们离婚他没给你分东西？至于落魄成这样吗？”赵一露声音很大，把店里其他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请问您用微信还是支付宝？”吴默言面无表情。

“真是服了你了。”赵一露似笑非笑地打开付款码递到吴默言面前。

吴默言看到她在偷拍自己，没有理会。

这一天格外漫长，下班时她的腿都要断了，但还是强忍着腿疼出门一趟。今天下午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还背了个名牌包，完全可以卖掉换钱。

最近的二奢店离这里有三公里，她没钱打车，只能走过去，这一路上停下歇了好几次。

“有发票吗？”鉴定师先是把吴默言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才开始看包。

“没有。”吴默言被他的眼神看出一股邪火。

“包是你自己买的吗？”

“这和你鉴定有什么关系吗？”

“问问而已，包的来源也是我们鉴定的依据之一。”这个梳着大背头的男鉴定师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能看明白就看，看不明白还给我。”

“急什么，”男鉴定师把包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抬起头来说：“没有发票，来历不明，这个成色只能给三千。”

原主身上没有便宜东西，而且这个包看起来很新，吴默言在网上查过，这个包买的时候不算配货至少也要十五六万，由于是热门款十分保值。

吴默言翻了个白眼，拿起包就走，不料男鉴定师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并递出一张黑底烫金名片：“小姐，如果你遇到了困难可以找我，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付出就可以获得大大的回报。”

这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有着修剪精致的小胡子，身上喷了浓郁的香水，贪婪的视线牢牢粘在吴默言身上。

吴默言做出一个呕吐的动作，然后对他说：“先生，您能注意一下自己的体味吗，这在公共场合对他人而言是个困扰。”

说罢她便拎着包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留下表情比调色盘还丰富的小胡子鉴定师愣在原地。

站在街道上，嗅着不远处炸鸡店散发出的油腻香味，吴默言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从身体中抽离了，如同一个局外人那样审视着此刻这糟糕的局面，甚至还有心情观察周围环境中的细节。

00520被自己面前弹出的红色警告吓到扭曲，短短几天内，这来之不易的宿主再次出现掉线危机！

“怎么办怎么办？”它连忙呼叫同事。

同事快速分析了吴默言当前的所有数据，语气也是非常为难：“你这个宿主本身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再加上对目前受到的这些刺激反应格外强烈，真掉线了也难说。”

“不要啊！”00520泪流满面，“要是这个宿主掉线了，我短期内找不到新宿主的话肯定会被优化掉！”

“你得尝试着自己去解决问题，好好分析一下宿主行为的逻辑，才能判断出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可是我的级别太低，算力不行，根本就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或许我真的应该被优化了。”00520自暴自弃。

“建议你把这个‘热情的职场小白’的人设包换掉，你自从使用这个人设包后处理问题的能力严重下降。”

“啊？真的吗？”00520的语气中透露着清澈的愚蠢。

“真的，你最好是不要再依赖人设包了，长远来看这不利于你的升级。想和宿主顺利地沟通，你需要做的是观察宿主、分析宿主，尝试站在宿主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同事如同人生导师那样对它谆谆教导。

“好吧。”00520沮丧地说，它启动程序，卸载了‘热情的职场小白’人设包。

吴默言心不在焉地往回走着，00520担忧她此刻的状态，很想和她说点什么，但离开人设包后它的语言程序严重瘫痪，加上怕自己再说出什么踩到吴默言雷点的东西，一时间不敢言语。

走出去没多远，吴默言脚疼得不行，只得在公交站牌旁的长椅上坐下，脱掉鞋子轻轻按摩脚底。

00520想起同事刚刚说的话，要观察和分析宿主，站在宿主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此时此刻，吴默言最需要的是什么呢？00520灵光一闪：“宿主，我可以赠送您一张一次性公交卡，您可以乘坐K125路返回便利店。”

“公交卡…”吴默言先是喃喃自语，继而暴怒：“好你个00520，明明有权限让老娘过的舒服点，却偏偏要等到老娘腿都快断了才说，真是居心险恶！”

“……”这种局面到底要怎么处理？她怎么又怒了？00520开始思考是不是该把人设包下载回来。

“死哪去了，K125都来了，还不快告诉我免费公交卡怎么用！”

“您只需要扫描乘车码就可以。”

“等我回去再跟你算账。”吴默言骂骂咧咧地上了车。

掉线警告解除了，这让00520有些惊讶，本以为自己给出了一个错误答案，却发现这好像是正解，一时间不由得对同事产生了崇高的敬意。

不愧是三级。

南宫羽此刻正被困于晚高峰的车流中，即使身家千亿的总裁也不能让汽车长出翅膀。

或许自己今天出门该坐直升飞机，南宫羽想到这心中有些后悔。

微信提示音响了，是一个发小给他发来一张照片，南宫羽不假思索地点开。